第14章 不是胭脂是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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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常人的想象中,仙女這種美好的事物,自然是全身上下無一處不完美,絕世容顏、傲人身姿和嫋嫋仙音,一言一行皆暖人心,沐春風照斜陽,令日月失色。連書上也是這麽描寫的,但此刻在人群眼中出現的仙女,卻是有些不一樣。
絕世的容顏和傲人的身姿她都有,連聲音也是嫋嫋的悅耳動聽,隻是用的語氣,和從她口中說出的話,卻是人們不由自主地在腦海中想象出一個太陽曬屁股卻還賴在床上的懶婆娘。
大白天的,有人睡覺?
人群一時寂靜,作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百姓,他們腦子裏並沒有睡午覺的概念,也沒人覺得大白天的躺家裏睡覺是對的,所以剛剛響徹整條胭脂巷的鬧聲,竟是刹那間如同飛走的鴉和雀。
越晗雪微眯著眼,雖然還是有困意,但這麽大的動靜,是個人都會被吵醒,她斜過頭去瞄了一眼銅門上被砸出的幾個拳印,頓時更加憤怒了。
如果李跡在這裏,定會怒吼出聲:這門有多貴你們知道嗎,那可是整整十兩銀子!三十天的老壇酸菜麵,五十壇的烈酒,五百張燒餅!
她自覺沒有李跡那種俗氣,但畢竟是自家的東西,即便都是李跡買的,被人弄壞了也該心疼,所以對這群吵醒她還弄壞她門的人,沒有一點好臉色,冷聲道:“剛剛是誰在砸門?”
所有人下意識的都搖頭,噤若寒蟬。
“二十兩銀子,三天之內賠給我侄子,否則我去請刑事府來。”越晗雪毫不客氣地把價錢翻了一倍。
剛剛參與砸門的人臉色頓時如同吃了漿糊一般,之前在腦子裏想好的質問和要求,此刻竟是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雖然自己是抱著褻瀆仙女的心態來的,但當仙女真正的出現在眼前時,先前的底氣反而一去不返。
那些原本想說“雖然我很醜但是我很溫柔,越姑娘你就幫我看病吧”的人,也知趣地把自己的臉低了下來不讓人看見。
沾了俗氣的仙女,也仍有動人風姿。
沒有人願意破壞。
不少人都開始為先前的腦子發熱而內心羞愧,就在有人打算站出來給她道歉時,一個懶懶的聲音忽的在人群中響起。
“胭脂醫仙,名頭大就可以隨意糊弄人嗎?”
越晗雪眉頭皺起,望向人群中一位英俊不凡、氣度閑灑的年輕公子哥,那人手中拿著把竹製折扇,扇麵是紅色紗布編成,上麵繡著一排動作形態各不一的妙女的圖案,他身上穿的服飾即便在富貴雲集的洛州城中也是上上之等,好看的丹鳳眼微眯著,目光在她身上打轉,那種目光令她很不喜。
“你誰啊?說的話什麽意思?”
年輕公子手中折扇一搖,幾縷耳畔發絲飄起,他極有風度地溫聲道:“我聽說,今日洛河醫莊不限條令而開放,無須垂死之人也能醫治,我們這才慕名而來,卻被你堵在門外,難道越姑娘不給我們一個解釋嗎?”
越晗雪一愣,道:“誰告訴你有這事的,這個規矩是我早就定下的,除非醫莊倒閉,否則不可能會改掉。”
“是你的侄子,也就是這醫莊的老板說的。”年輕公子攤著手,神情很無辜。
其餘的人也紛紛點頭,表示他們絕不是無中生有過來鬧事的。
越晗雪的臉色頓時很精彩。
袖子底下的拳頭微微收緊,內心裏在表情變化的微隙間就把李跡罵了個千百遍,然後臉上迅速恢複了平靜,說道:“他騙你們的,找他去。”雙手拉住兩邊門就準備合攏。
一把竹扇卡在了門縫之間。
越晗雪看著年輕公子俊逸的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認真地道:“你有完沒完?”
年輕公子微笑道:“不管越姑娘的侄子是不是在騙我們,話說出口了,我們又來了,總不能白白作廢吧?”
越晗雪淡淡道:“這麽多人,哪個是身上有病的?就算我給他們看,又能看什麽?”
“越姑娘,我有病的,昨夜頭疼到現在。”一個青年在人群中喊道。
“是啊,我也得了傷寒,沒有越姑娘好不了啊。”
“哎呀,我肚子好痛……”
不斷聽到這些浪子的胡言戲語,越晗雪的眉頭都沒動一下,說道:“這巷子外五百步的地方便有一家藥鋪,你們自個兒去,別來煩我。”
“就是,這些人可真是無事找事。”年輕公子附和道。
越晗雪斜了他一眼,說道:“你又有什麽病?”
“身上無病,心裏卻有傷,此病也唯有胭脂醫仙可解,越姑娘你為我看看可好?”年輕公子開始發揮他在青樓裏練就的一身哄騙女子的好本事。
越晗雪一愣,眼珠子轉了轉,腦子裏突然蹦出某個詞來,這樣的情景她在書上看到過,有種人,身體沒病腦子卻有病,發作起來渾身燥熱,雙眼放紅,甜言蜜語不絕,偏偏隻有用女子豆腐才能醫治,莊子先生在《雜談記》稱這種病人為豆比,意思是豆腐堪比靈藥。
她看著他,認真說道:“你是個豆比。”
“嗯?”年輕公子一臉迷惑不解。
見他不懂,越晗雪也懶得解釋,直接說道:“心病隻能用心藥,我這裏不賣這個,真想找我醫治,先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再來。”
這句話頓時就讓圍在門口的眾人為難了,以往醫莊門口貼一句非垂死之人不救,就能將大多數人拒之門外,現在開了門也還是要這樣嗎?
誰料,年輕公子卻是輕輕一笑,道:“這還不簡單?”
他向後伸出手去,五指張開,對準人群中一位服飾穿著較為普通的青年,掌間驟然生出一股奇特的引力,帶著一股風,那青年的身體即刻就像風中的萍絮一般被吸了過來,他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年輕公子的手就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其他人也都還沒反應過來,那年輕公子臉上就露出一陣獰笑,抓著青年的脖子猛地往地上甩去,同時另一隻持扇的手也帶著紅色的軌跡揮了下來,紅色紗布編成的扇麵在風中輕輕劃過,扇麵上描的無數妙女也隨之開始翩然而動,掀起一段美妙的舞蹈。
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
一截落在地上的斷臂。
一片高高濺起的血水。
啪地濺在女子潔白如雪的臉頰上。
人群死寂。
越晗雪也呆滯在那裏,臉上的血順著她完美的臉頰緩緩淌下。
年輕公子半蹲在地上,一隻手按在那失去一條手臂,疼痛得喊爹喊娘的青年胸口,一隻腳踩在他腿上不讓他掙紮亂動,紅紗竹扇輕搖,悠然說道:“姑娘要垂死之人,現在有人選了。”
“你可願治否?”
……
作為法製嚴謹的洛州城子民,已經有太多的人忘記血腥這個詞描述的是什麽場麵了,他們頂多在家裏殺殺雞的時候,看著那雞脖子中噴出的血感到血腥,何時曾見過一個大活人在麵前被斬斷一條手臂,血濺起半人高?
所以當他們回過神來,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的時候,許多人都蹲下身子開始嘔吐,也有人尖聲而叫往人群外衝去,年輕公子並沒有阻止那些人,似乎也不擔心會把刑事府給驚動出來,既然有膽做了,就不要害怕後果。
越晗雪比那些尖叫著落荒而逃的人要好點,作為醫者她見過的血和死人不計其數,隻是她此刻也萬萬想不到,有人敢在洛州城內當眾行凶,還是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
她站在門外,連臉上的血都沒有擦,神情漸冷,說道:“你故意來鬧事的。”
年輕公子如春風一笑,道:“何來故意?不過是慕名而來,既然姑娘你執意講規矩,我也就跟你講道理,眼下這人你若是不救,他就會失血而死,到時候他的親友眷屬怪罪的可不是行凶的我,而是見死不救的你,你覺得這個道理對不對?”
越晗雪冷著臉走出醫莊的門,到那被踩得動彈不得的青年旁邊,掃了一眼那跳踩在他大腿的腳,說道:“把你的腳拿開。”
年輕公子哈哈一笑,收回了腳,站起身來說道:“胭脂醫仙果然是救死扶傷的活菩薩,名不虛傳。”
越晗雪沒有理他,望向那些場下仍留著的幾人,淡淡道:“看熱鬧麽?來個人幫我把他抬進去。”
那幾個人臉色蒼白的搖頭,眼神心虛地瞄向搖扇輕笑的年輕公子。
連平時裏和這年輕公子混熟的幾位浪蕩子弟都想不到,原本這位隻會逛青樓敗家的富商之子,東城巨富姚家的三公子,竟然真的成了傳說中的修行者。
就因為去了京城一趟,進了那號稱天下第一聖地的闡院學了幾個月。
越晗雪臉上的白粉胭脂黑了幾分,不過也知道了他們的害怕源自何處,姚三公子方才那一手隔空抓人,分明是修行者才具有的手段,凡人畏懼修行者,在世俗的哪裏都不奇怪,即便這裏是刑法至上的洛州城。
她默不作聲,彎下腰去撕開那青年的衣袖口,緊緊纏在他的斷臂處,耳邊盡是青年疼痛的哀嚎聲,她沒有不耐煩地讓他閉嘴,簡單包紮好傷口後,她潔白的衣裳上也沾染上了不少的血,正當她正準備將青年背起送進醫莊內,那姚三公子令人生厭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
“姑娘可要我幫忙?”
她淡淡地道:“你隻需把醫藥費出了就行。”
一聲輕笑。
她背起青年,與他擦肩而過。
一隻腳剛剛踏進醫莊的門,她卻又停住了。
因為有一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越晗雪轉過頭去,手放在她肩上的年輕公子正一臉挑釁地望著她。
從平淡到麵無表情,越晗雪的神情變幻隻用了一瞬間,再從麵無表情到寒風微凜,她的眼中飄過無數冰晶。
因為被李跡說得懶慣了,大多的時候,她都懶得生氣。
但現在是真的生氣了。
原本看著這女子逐漸變化的神色,姚三公子的臉上很是春風得意,仿佛看著仙女身上的凡俗氣越來越重,是一種頗有成就感的享受,他本來就是想到什麽就去做什麽,從來不計後果的放浪性情,在青樓裏被那窮酸少年三言兩語就騙到了這裏,他真是那麽蠢的人?不過是想找個借口來見識見識這位遠近聞名的胭脂醫仙,到底有什麽能耐罷了。
但在接下來的一瞬間,他雙眸中的得意盡散,臉上一下子出現了錯愕、凝重以及興奮的多種情緒。
一股獨特的寒冷氣息,若有若無地從他麵前的女子身上溢散出來,就連空氣裏極其微小的塵埃都被凍結,他們之間數米的空間,就像是被來自北方極地的寒流吹過。
越晗雪臉上的血珠還未幹,卻凝結為紅色的冰晶悄然被吹散。
她有胭脂醫仙的美名。
但此時,她的臉上不是胭脂,是冰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