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義劍,不良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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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道兩頭是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邊大戰正酣,兩位大修行者的精彩較量,這邊的商學宮則是一片學習欣欣向榮的景象,此時以至課間,學生們在走廊間自行玩耍,到處可見名為青春的無形之物在他們的臉上跳躍,有喜愛一下課就湊到女生堆裏的浪蕩少年,也有課間仍認真學習並向老師提問的好學子。

    大學士蘇回此時就坐在講台上為一個年紀頗輕的女學生解答課後問題。

    “老師,學生不懂,這句‘聖王者不貴義而貴法,法必明,令必行,則已矣。’究竟是什麽意思?”

    蘇回笑著解釋道:“這是商教授的名言,就是說聖明的君主不看重仁義而重視法度,製定法律一定要嚴明,頒布的法令一定要執行,這樣就可以了。”

    女學生疑惑道:“世人都說儒法二家相通,仁義不是儒家所推崇的嗎?難道法家就可以不講仁義嗎?那樣儒家又為何一再肯定我法家?連孟子先生都那般的讚賞商教授。”

    “儒家重仁義,講德治,法家重法度,**冶,二者並沒有衝突,而是相通的。法家的不義,不是那種惡人的不仁不義,是更高層麵上的不義,是為公無私,鐵麵無情。不然《道德經》中為何說‘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當你的親人、朋友觸及了法,你卻必須要秉公為法,將刀刃架在他們脖子上,這便是不義了啊。”

    女學生懵懵懂懂,對於將刑法施加在親朋好友身上,小小年紀仍被父母護佑在懷中的孩子根本無法理解,更別說她還隻是個天真無邪的女孩子。

    蘇回暗中歎了一口氣,法家的這種不義,其實要比儒家的仁義沉重地多,這些學生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

    ……

    那名鍾越派來的黑袍少年早就到了,他站在一處閣樓之上,遠遠便能看到這邊的戰況。

    當蘇秦破開洛溪的江湖扇,少年微微一驚,江湖扇是洛溪多年不離身的法器,是他外號“書生劍客”的由來,他雖然離開闡院,但聲名仍在,幾年前闡院就有名道家後輩學習他的書生劍道,自創一招“書生劍氣”在道家比會中一舉奪魁,成為了道家首席弟子,被大教授莊子收為門下。可蘇秦居然能輕鬆毀去江湖扇,展現出來的可怕實力令他心驚。

    不過黑袍少年並沒有下去幫忙的打算,他相信以洛溪的實力,不會輕易被蘇秦所敗,否則他也坐不上刑事府幕人的職位。而且洛溪還有幫手。

    他饒有興趣地坐在樓簷上,目光將周圍所有隱藏的執法隊和除魔師籠絡在內,這些人他並不是很在意,對於尋常罪犯來說他們是強大的,但對蘇秦這種層次的,那就沒有任何威懾力了。

    執法隊十人,伏魔師二十人,人數正如他提前得到的情報一樣無差。

    隻是那三位不良人他沒有見到。

    他相信,當不良人出現的時候,戰局一定會相當的精彩。

    ……

    ……

    洛溪的竹扇扇麵破開了一個大洞,可以通過那洞看到這名書生臉上的表情。

    他的法器江湖扇被蘇秦兩招破開,但他卻仿佛沒有受到神識上的傷害,臉色淡然如水,沒有絲毫的慌亂。

    因為江湖扇還沒有壞。

    他的手伸進了那破開的紙洞之中,然後抓住兩邊,輕輕撕裂而開。

    這把竹扇隻剩下了扇骨。

    但它還是法器。

    它是洛溪的劍。

    ……扇麵是江湖,竹中是長劍。

    毀了江湖還有長劍,折了長劍還有書生,江湖人在江湖就在,正如春秋末無數諸侯國滅亡,但大周王朝還在。

    洛溪握住那沒了江湖的竹扇柄,手背朝外,四指分叉,按在扇柄下無數錯開的扇骨上,如同拔劍待勢的劍客,神情冷肅。

    蘇秦的手掌大開遮天蔽日而下,五指化為五龍,當空罩來,龍吟聲刺耳,五彩光芒奪目,威力足可碾滅凡人。

    洛溪不是凡人,他是刑事府的二號人物,天下第二城的第二,他是棄儒從法的書生劍客。

    許多人不知道,他曾經差點做了闡院的儒家首席大弟子,那時他是儒家最出名的才子,風頭遠遠蓋過那位十五歲的小師弟荀況。他隨手就能寫下名篇,最後一次動筆寫的那篇叫做《抱書春秋》的個人撰文,更是被儒家大教授孟子稱讚若是寫成,就是有望堪比《春秋公羊傳》的儒學巨作,隻要他寫完,那一任的首席弟子必定由他接任。

    可就在洛溪寫到最後一章還剩五百字的時候,他卻棄筆改練劍,將首席弟子之位讓給了師弟荀況,無數人不解,儒家劍講仁義,曆代儒家劍道大成者,都是五十歲以後了,比如孔子在六十歲開創了‘聖王劍法’,年輕的儒生雖然也學禮,心性卻總有浮躁氣盛,修不好儒家的仁義劍,即便有成名之士,也是戾氣之劍。就像身為同為孔子十哲之一的子路,生性好勇,和其他人不同,是孔子學生中唯一一個以武道入儒家的,三十歲就自己練就了一身‘正冠直劍’,但正是因為他的氣盛,這位正冠君子最終死在了諸侯國的叛亂鐵騎之下,隻落了個君子死而冠不免的史書歎息。

    所以當知道洛溪要修劍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為洛溪瘋了,孟子更是找他親談了一夜,沒有結果。第二日洛溪做出了讓人更加震驚的決定,他放棄儒家弟子身份,改修法家,以法家的無義入劍道,一位儒學名士就這樣被自己葬送了前程,令無數人歎息。

    後來在闡院法家,他也隻學了兩個月就離開了,從此浪跡天涯,江湖上多了一位叫書生劍客的事跡,一劍一書走天涯,直到走進洛州城。

    他的劍在手裏。

    就是這把江湖扇。

    隻聽這名書生淡笑道:“心不義劍則惡,心不正劍則邪,心不仁劍則戾。”

    “我修的是無義道,那我的劍就是惡的。”

    一扇劃出,無數扇骨掠影如數劍齊下,劍光一道道,破五光,斬五龍,宛如雨後初晴又迎來陣雨,陰雲中竄出的雷光將天邊彩虹斬斷,五顆龍頭落於地上,鮮血四濺。

    蘇秦五指齊斷。

    書生劍客執扇,翩翩立於他身後,回頭,凝望那半空淋落而下的血雨,說道:“惡劍斬惡魔,正如酷刑治惡犯。以暴治暴,以刑止刑,這就是法家不義劍。”

    “這就是我洛溪的道。”

    ……

    ……

    蘇秦半跪在地上,抓著噴血的手掌慘叫,他的五根手指連骨被洛溪齊齊削斷,掉落在滿是塵土的地上,血濺得老高。

    洛溪眼中沒有任何憐憫之色,臉上帶著法家的無情無義,口中冷漠說道:“隻是斷了你的手指,便無法再戰了?這樣的你可不像是能揮手引浪潮、徒手滅魏國鐵騎的魔頭啊。”

    蘇秦整張臉都在抽搐,眼角都擠在了一起,不像是疼痛所能造成的極度扭曲,他的雙眼血紅,臉上有虛幻魔影在晃動,時而出現時而消失,然而當他轉過頭去,那臉上的猙獰仿佛刻在了肉裏,神情扭曲得找不到輪廓。

    “殺……殺了你……扒了你的皮,咬你的骨頭,喝你的血……”

    微駝的背,沉重而劇烈的喘息,猩紅色的碩大雙瞳瞪得滾圓,原本凝聚在他身後的黑氣魔影漸漸散開來,成霧狀凝聚在他的臉上,像是在化為一張麵具。

    “轉!圓!法!猛!獸!”

    蘇秦如野獸般的低吼出聲,青筋暴露的臉痛苦地扭曲著,咧開的嘴露出獠牙,眼中映著駭人的紅光,就好像有一個惡魔想要撕裂他的身體降臨到這個世界一般。

    “果然來了。”洛溪的神情凝重起來,握扇的手背上微微泌出汗珠。

    洛州城外,柳綺已到了至城門一裏地外,其餘的捕役早就被她甩在了身後遠遠的,她是一路策馬狂奔來的,很快便要入城門了,然而她卻突然感受到一股滔天的魔氣,忍不住瞳孔放大朝城內望去。

    洛州城的上空,覆蓋著一片厚重的陰雲,像是暴雨來臨前的征兆,太陽被擋在後方隻可見一輪白圈,正應了鍾越大人所說的暗無天日。

    她身下的快馬驟然停住馬蹄,急急刹在沙土地上,慣衝力差點把柳綺從背上甩出去,緊接著馬發出驚恐的嘶鳴聲,任由柳綺如何氣憤地用馬鞭抽打,都不敢往城門的方向靠近一步。

    為了趕時間,她隻好下馬,徒步衝城門衝去。

    “果然出事了,這麽強的魔氣,究竟是誰?”她心中那股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隱隱覺得這股突然出現的魔氣和她有關。

    城裏,這樣的場麵也有很多。

    雞飛狗跳已經不足以形容這些家禽走獸們的騷亂場景了,幾乎刑事府馬棚裏所有的馬都衝出了圍欄,馬夫們完全沒預料到會突然發生這種事情,一時間場麵一片混亂,甚至還有人被馬踩踏,到處都是驚駭的畫麵。

    在某間不知名酒樓中的某位喝得醉醺醺的高人老頭,睜開了微眯的雙眼,扭頭望向某個方向。

    正在越晗雪房中護料那盆百兩金花的李跡,不小心手一抖弄掉了一片花瓣。

    他心虛地扭過頭,發現越晗雪正定睛看著他,神色嚴肅。

    李跡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然後走出了房間。

    他去自己的房裏帶上那張商鞅的麵具,連出幾道門走出醫莊。

    把麵具扣在了臉上,往某個方向衝去。

    商學宮的商鞅廟裏,那尊常年被香火供奉的雕像,逐漸生出了莊嚴的神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