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鷙鳥不群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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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秦張開雙臂,麵具下露出獰笑,與獸魔近身戰?你這不是找死?看我如何將你折劍分屍!
撲到他麵前,十指指骨暴漲,如幽冥中的鬼爪撫向書生的臉。
洛溪揮動著繚繞劍芒的竹劍,斬向他伸來的鬼爪,仿佛要像初時那般,一劍斬斷他的五指。
蘇秦毫無閃躲之意,再次迎著劍衝來,他有信心用雙手擋下這一劍,因為現在衝過來的是個變身至近乎完全體的獸魔,而不是先前那個賣弄陰陽術的瘦弱青年。
三尺冷鋒斬在蘇秦的十指上,和先前揮劍斷五指不同,這一次卻是火光噌呲,銀白色的骨甲表麵裂開,如蜘蛛網般蔓延散開,然後就見蘇秦雙手炸開兩團血花,蓬蓬血霧,但最終這兩條手臂都沒有斷於劍下。
洛溪為這一劍如此低的殺傷力震驚,按照他現在不義劍的威力來說,怎麽可能連一隻手都斷不了?先前他書生劍氣未出便能一劍斷指,現在如此滿貫殺意的劍氣,居然反而殺傷力小了?獸魔完全體的肉身當真如此可怕?他的腦子被這些疑惑充滿,可當突然斜眼看到了蘇秦的背上、手臂上、腰後到處血流如注的時候,洛溪反應過來,卻是遲了。
蘇秦一隻手抓住劍鋒,另一五指深深刺進了他的胸口。
洛溪慘叫起來,胸前白衫頃刻間染紅。
蘇秦猙獰狂笑著,他先前吃過不義劍的虧,自然會有了防備,將全身的魔力匯聚在雙手,其身體的別處自然是脆不可言,先前被飛劍刺傷的傷口便裂開了,霎那間他便成了一個血人。
然而他除了痛之外,更多的是痛快,因為他很快就要把洛溪的心給挖出來了,他要沾著最好的酒把這顆心吃下去,然後每一根骨每一條肉都不會放過。這位書生劍客、刑事府第二今日就要絕命於在他的口下。
所以蘇秦忘了防備。
三道鎖鏈驟然間從地下破土而出,纏住了那雙臂,令十指不得再深入分毫。
蘇秦猛地低頭看向那纏住自己手臂的鎖鏈,隻是尋常的牢獄鎖鏈,漆黑又鏽跡斑斑,看上去沒有任何強大的氣息,可就在他發力掙脫要拉斷它時,鎖鏈上忽然閃起耀眼的金光,將他渾身的力量抽其一空。
蘇秦眼睛瞪大,這是道家的囚魔鎖?
沒有時間給他震驚,地底下三名刺客緊跟著鐵鏈滑出地麵,三把刀同時刺進蘇秦的身體。
全身淌血的蘇秦腹中再次噴出三道血柱。
閣樓上的黑袍少年瞪大眼睛,驚歎道:“這就是不良人?”
……
……
蘇秦瞪著麵具下驚圓的雙眸,緩緩看向那三個像鬼一樣冒出來的刺客。
他們是怎麽辦到的?自己是借用五行之道的盛神法五龍方能行土遁,這三人是陰陽家出身?先前蘇秦遁地的時候,他沒察覺任何人同他一起在地下,衝過來時也沒感知到任何修行者的氣息,這說明這三個刺客極有可能是藏在地底極深。
在五行遁術之中,土遁對修行者的肉身要求是極嚴苛的,藏得越深越久所承受的大地壓力就越大,比如八百年前商周大戰中的闡教門徒土行孫,便是以遁地術聞名,他身材矮小全身堅硬如鋼,能在地下日行千裏,除他之外,闡截二教再沒有任何人能在遁地術方麵與之相比。蘇秦作為獸魔可以依靠靠強大肉身在地下承受住壓力,非陰陽家和截教出身的修行者若是施了土遁,隻怕連十息都待不住,更別說是隱匿在地底深處了。
況且更讓蘇秦不解的是,若真是出身陰陽家,他們為何還會擁有道家特製的囚魔鎖?專克截教三魔的闡院法器?
那三名注定要轟動江湖的刺客,臉上都蒙著黑布,看不清他們的容顏,一言不發,一手拉緊鐵鏈一手握刀,將蘇秦的身體牢牢釘住,正如刺客這二字的定義,麵無表情冷血殺人。
黑袍少年喃喃念道:“不良人,刑事府最大的王牌殺手團,他們修為不高,但卻極擅追蹤和刺殺,是黑夜中的獵人。一旦刑事府發出必殺令,少有人可以從不良人手中逃脫,除非是湘君湘夫人那般本就是殺手出身的,才可令不良人無計可施。蘇秦雖強,但卻是一頭隻懂衝殺的野獸,光明正大地站在太陽底下,不良人豈會找不到機會出手?”
“不過終究還是多虧了洛大人的以身作餌,情況的確是凶險,不義劍竟然完全被蘇秦徒手接住,獸魔的強大肉身,果然就像書中記載的那樣,徒手開山,隻手劈海。”
蘇秦全身就像沐浴在血河之中,滾滾血水流淌,像是完全流不幹似得。
他承受著無數傷口中縱橫交錯的劍氣,那種非人能承受的痛苦令他表情扭曲,令他癲狂,他惡毒的話語就像從喉嚨中擠出來的一般,字字誅心,聲聲淒厲。
“道家囚魔鎖,這東西不是闡院才有麽?”
被五指探進胸口血肉的洛溪麵色蒼白地道:“自然是闡院給的,上次誅候到伊闕關絞殺湘君湘夫人之前,特意請了陰陽家的鄒衍先生來,對洛水河下了逆水咒,囚魔鎖自然便是他留下的。”
“竟有如此巧合之事?”蘇秦不可置信地道。
三位不良人中的一人說道:“大人,你為何還不脫開他的手?”
洛溪望著那深入自己血肉中的慘白手掌,苦笑說道:“我掙脫不開。”
蘇秦狂笑說道:“實意法螣蛇,《本經陰符七術》的第三術!你的心髒已經被我的騰蛇絞住了,隻要我一個念頭,你就會心髒爆裂而死!”
三位不良人齊齊大驚。
蘇秦的聲音寒冷如千年堅冰:“所以我勸你們放開我,否則我隨時都可以殺死你們的洛大人。”
“別聽他的。”洛溪不為所動。
“可是大人……”三位不良人明顯有猶豫了,他們雖然是洛溪親手訓練出來的冰冷刺客,但對洛溪安危的重視程度,還是遠遠超過任務的。
洛溪臉色平靜無比,仿佛那不是一隻抓住他心髒隨時掌握他生死的冰冷的手,對蘇秦說道:“囚魔鎖對三魔最克製的地方便是魔力,隻要你的魔氣有一點點的波動,囚魔鎖就能瞬間感應到並將其切斷,魔力越強囚魔鎖的束縛力也就越強,你覺得你殺得了我麽?”
蘇秦說道:“即便是再強大的修行者,心髒都是最脆弱的一處要害,我不知道我能否在被囚魔鎖切斷魔力之前殺掉你,但你敢賭麽?是我先輸,還是你先死?”
洛溪無懼說道:“用生死做賭注,或許可以嚇退絕大多數人,但對我沒用,若以我一人的性命,能拿下你這個魔頭,並不算虧,何況你這位鬼穀高徒居然是一位截教影魔,我相信這件事會引起整個世界的轟動的。”
他又對三位不良人說道:“我死後,你們把他交給闡院,讓他們研究研究,為何截教門徒能修陰陽家的術法,這件事鬼穀子又在其中扮演著什麽角色。”
三位不良人默然點頭。
蘇秦驟然感覺自己渾身冰涼,瞪眼看著麵前這位不懼生死的書生劍客。
書生為天下百姓而讀書,劍客為斬妖除魔而身死,他是想死得其所?
踏過自己的屍骨成全名節?
蘇秦憤怒起來,他當然不甘,一代鬼穀高徒豈能在這裏落敗?
此刻間,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街角傳來:“我說洛小子,你不覺得用自己的命換這麽個家夥的命,有些虧麽?”
一身穿舊棉襖的矮胖老頭緩緩走來。
洛溪苦笑一聲,說道:“老先生,他可是鬼穀子的徒弟。”
長山羊須的老頭兒淡淡說道:“鬼穀子的徒弟,又不是那老怪物本人,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他上一代的兩位弟子孫臏和龐涓,被他這個做師父的算計得自相殘殺,本來都是能名傳千古的名將,最終卻一個被亂箭射死,一個患了隱疾鬱鬱而終。曆代鬼穀弟子出師後都活不過二十年,你何必把自己的命賠在這個注定活不久的家夥身上?”
洛溪清俊的臉上是鐵骨軍人般的堅毅,說道:“雖然他活不久,但我知道,這是個會給世間帶來腥風血雨的家夥,一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老人歎氣:“一個瘋子能有多大出息?”
蘇秦起先眼神冰冷,繼而聽完老人的話後震驚,駭然道:“你是誰?”
老頭用懷舊蒼老的聲音說道:“我隻是個被曆史遺忘的人。”
“你認識我老師?”
老頭斜著有些鬥雞的雙眼說道:“老夫很久以前和鬼穀子交情的時候,那時候你還沒出生。”
他在蘇秦滿是驚懼的眼中走到他們的身邊,蒼老如枯槁的手緩緩隨意地搭在蘇秦的肩上,他好奇地瞅了瞅蘇秦背上那些大半都斷裂並滲著血汙的骨刺,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缺了不少的黃牙,說道:“還挺有型的。”
蘇秦不知道這個老頭在玩什麽花招,但此刻動彈不得,也隻能暗自警惕了。
“你喜歡吃人?”老頭突然問道。
血人蘇秦冷漠說道:“我隻吃過兩個人。”
“你家裏人知道嗎?”老頭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蘇秦沒有回答,眼神更加冰冷。
老頭嗬嗬一笑,也不在意,說道:“蘇家次子蘇秦,我來的時候順便去了趟蘇家,柳夫人還不知道你的事情,不過她知道你快回來了,正在吩咐下人準備酒宴為你接風,你就準備以階下囚的身份,讓她知道你回來了?”
蘇秦說道:“我並不認為你們能將我作為階下囚。”
老人咦了一聲,驚奇地道:“莫非你還有什麽殺招未用?”
蘇秦平靜說道:“我的意誌,不允許我敗北,我是世界的光。跟從我的,就不在黑暗裏行走。”
老頭冷笑一聲,毫無高人氣度地罵道:“光你老母!”
蘇秦微諷說道:“注意你的態度,你是在和神對話。”
老頭好奇問道:“你是神?”
蘇秦抬頭,望著天空中那個烏雲湧動的漩渦,透過去仿佛能直看到蒼穹最高處那片浮於人世之上真正住著神的輝煌宮殿,緩緩說道:“你知道鷙鳥嗎?它是一種很凶猛的鳥,與鷹這類猛禽不同,鷙鳥頭禿無毛,全身羽毛黃色,高約四尺,爪尖嘴銳可畏,最喜食屍體。”
“楚國的三閭公子曲原曾在他的詩集《楚辭?離騷》中寫道: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意思是鷙鳥從來就不會與那些燕雀同群,這是前世就注定的。我就是一隻鷙鳥,注定也不容於世。”
“你們所認為的法家正義,在我眼裏就隻是燕雀般的幼稚。”
“可悲可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