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冰破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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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約定的時辰快到了,尹蓮好不容易才拉起快睡著的李跡和屍老頭,三人準備了一番走出酒樓,前往鎮外的萬雪閣。
走在街道上,屍老頭抬頭望著大雪紛飛的夜空,打了個哈欠,說道:“今晚突然下這麽大的雪,說明這不是一個吉兆。”
李跡用手撣了撣頭上的雪,問道;“要不我回去拿傘?”
屍老頭拉緊了脖子前的毛裘,縮了縮脖子,道:“不用,都是這個時辰了,再回去估計我就直接想躺回去了,風雪大點也好,清醒點兒,萬一今晚真的會出什麽事兒,老夫也好帶你們安全回來。”
李跡苦著臉道:“可別真出什麽事啊。”
原本最應該說些擔心話的尹蓮,這時候默不作聲,安靜地踩在雪地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是想念那位師兄當年對她的好?還是在想自己能否利用他完成對天元的複仇?
三人風雪中迅速離開白歌鎮,趕往萬雪閣。
在路過某處栽著一株梧桐樹的地方時,屍老頭腳步一停,目光在那片有血紅色的雪地上停留了一會兒。
“是血跡。”李跡沉聲道,然後看向尹蓮,說道:“今晚果然不是尋常的故人相見敘舊。”
尹蓮捏了捏拳頭,說道:“不管這血跡是誰的,我們都還是要去。”
屍老頭用腳在雪地中踢了踢,把那片有血跡的地方用雪埋了,然後語氣懶散道:“放心吧,別說是你的師兄,就算是你當年那些師伯師叔們來了,老夫都能保你安然無恙,不過話要先說好,如果真有強敵埋伏,老夫會立刻帶你們跑路,別覺得丟臉,要報仇得慢慢來,道德宗裏活下來那麽多人,如今都成了組織了,那麽要消滅他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做到的事情。”
尹蓮點點頭,堅定地道:“可隻要屍前輩帶著我在秦國裏待一天,我都不會忘記自己身上的仇恨,就算田師兄從前對我再怎麽好,如果他是天元的人,我也不會對他手下留情。”
“這才是聰明人。”李跡給了她一個大拇指。
……
……
過了高坡,那條銀光閃閃的銀鱗河和萬雪閣進入眼簾。
尹蓮的視力很好,站在高坡上望下去,一直望到下方河麵上的吊橋盡頭,也沒能看見一個人影。
她一時間猶豫著沒下去,倒是屍老頭一馬當先走下,一邊道:“走吧,有時候,要近了才能看清一個人。”
尹蓮一時間沒大聽懂這句好似有點哲理的話,隻得迷迷糊糊地跟上去,別看她先前話說的那麽堅決,實際上她現在心亂如麻,那位田師兄給她留下的印象確實不錯,她還記得田棱離開宗門的時候她好像還哭了,那時候她是真的把他當成是哥哥的,整個道德宗內,除了她父母之外,也就田棱對這個明明受上天眷顧卻注定要孤苦無依的小女孩好了。
如果田師兄真的是天元的人,那她要殺他嗎?
曾親手做出淩遲三千刀酷刑的尹蓮,此時想到那一幕時竟是有些不忍。
她偷偷看了一眼走在旁邊的李跡,後者似乎注意力都在下方,沒有發現她在看他。
李跡那時候告訴她,隻要當這個世上好人都死絕了,自己隻剩孤身一人,生活在狼群之中,稍有不慎就會被吃掉,在這樣的生存壓力之下,她才會變聰明變強。
她很難想像究竟該如何才能做到當所有好人都死絕了,一個人命運再如何悲慘淒涼,也總有記憶裏的某個人是溫暖的,那個人或許是父母親人,也或許是朋友戀人,他們或許還活著卻要當他們死去,甚至要忘記他們的存在而讓自己更加冷血,這樣的人,還算是人嗎?
她怔怔地望著李跡的側臉,這個少年自從進了秦國之後,好似臉頰瘦削了,這樣看上去就導致嘴唇有些單薄,而嘴唇單薄在麵相之中代表著刻薄。
他才是真正刻薄無情的人吧?但是他卻對她小姑又是極好,這樣無情而又溫情的人,她是第一次見到。
自己究竟是該學他的無情,還是學他的溫情?
這麽毫不掩飾地盯著,李跡就算再遲鈍都能感覺到了,轉過頭,發現這少女直勾勾地盯住自己,愣了愣,伸手在臉上抹了抹,沒有抹出一朵花來,便疑惑問道:“我臉上有東西?”
尹蓮麵無表情搖了搖頭。
李跡撇嘴道:“集中你的注意力,等會兒是要你自己去和你師兄見麵的,我們這些外人在場會讓人不好敘舊,如果你放心,我和屍老頭會守在附近,如果你有危險,會第一時間出手。”
尹蓮一臉不屑地道:“能第一時間救下我的,隻有屍前輩才對,至於你,行嗎?”
李跡莫名其妙受了一通鄙視,無辜之下,不由得極為惱火,差點就要抓起地上的雪啪地砸到她臉上,說道:“我是不行,但我不也來了嗎?否則這個時候我在溫暖的被窩裏睡覺不好?至於出來受凍?你不說感激的話就算了,還損我,這叫什麽個事兒?有你這麽惡毒的女人嗎?”
尹蓮聽著這番潑婦似的罵街,扭頭不再看他,一聲不吭地跟在屍老頭身後繼續走,並在心裏默默想道,這個家夥哪有什麽溫情,看來自己還是學他的無情好了。
走上吊橋了,萬雪閣外還是沒有任何人影。
李跡皺眉問道:“莫非你那位師兄喜歡遲到?這也太沒君子風度了,你確定他以前對你很好?”
尹蓮木然道:“那時候我還小,我怎麽還記得他是不是喜歡遲到?”
李跡給了她一個白眼。
便在這時,屍老頭突然說道:“不用爭了,人早就到了。”
李跡和尹蓮同時震驚地看過去,吊橋盡頭是封閉的城門,城樓上是那尊麒麟石像,黑漆漆的哪有什麽人?
轟隆隆之聲驟然響起。
那封閉了不知多少年的城門大閘,在李跡等人震驚的目光中,在難聽無比的閘輪聲中,緩緩被拉起,露出裏麵幽深的城門洞,周圍寬闊的護城銀鱗河上照耀的白光被反射出來,齊齊射進黑暗的城門洞中,瞬間便將裏麵照的通亮。
城門洞裏,吊著一個人,上身"chi luo",血跡斑斑。
反射的銀光照到他昏迷而慘白的臉上,正是年輕的子午峽將軍田棱。
尹蓮和李跡怔在原地。
屍老頭二話不說,一截鐵鏈滑出袖口,垂到地上發出嘩啦輕響,他的神情凝重,沒有去看那被吊在城門洞上的田棱,而是抬頭,死死盯住城樓上那尊麒麟像。
河上白光照上去,城樓上的景象驟然間扭曲起來,緊接著一個坐在石麒麟頭上的人影便出現了。
那身黑色的道袍,頭上高冠,腦後飄帶,由於盤腿坐姿而讓雙腳露於袍子外,隱隱可以看到大腿露出來的膚色是如同骷髏般慘白的,他原本閉著眼,銀光照上來後,他緩緩睜開了眼睛,睜開的那一瞬間眼底好似有著霹靂的風雷一閃而過,頃刻間城下冰麵炸裂,水波翻湧起來,好似冰下的水在沸騰。
這位老道士看著袖中有長鏈的屍老頭,聲音不大卻好似如雷在打:“唐虞世兮麟鳳遊,今非其時來何求,麟兮麟兮我心憂。屍佼,你可聽過孔子晚年作的這首《獲麟歌》?”
……
……
在城樓下聽得此問的屍子抬頭,麵容如無波古井,淡淡道:“當然聽過,魯哀公十四年春,魯國捕獲麒麟,時年七十一歲的孔子前去查看的時候,麒麟已經死亡,他埋葬麒麟後作下此歌,這種典故我如何會不知?”
黑袍老道士的麵容一下子變得猙獰起來,狠聲道:“那你應該也知道,孔子向來把麒麟當作是象征他自己的靈獸,麒麟若死,便意味著他的生命也即將會終結,這個預言在不久後的確成真了,孔子離開了人世,《獲麟歌》便是他死亡的預言。而你,屍佼!你知道自己死亡的預言嗎?”
銀鱗河猛然炸鍋,所有的冰麵都如被打破的鏡子般炸裂了開來,全部化作滔天的河水湧上來,澎湃地衝刷著萬雪閣的牆壁,吊橋上瞬間便盡數濕透,便連李跡和尹蓮的衣服也濕了大半。
這條河半年冰封半年流水的傳說,此刻竟是因人力而改變。
李跡猛地抬頭望去,隻見麒麟石像那原本猩紅的雙目,此刻竟是變得完全暗淡,像是徹底失去了生機,完成變成了冰冷的石像。
這個黑袍老道士,莫不是破除了萬雪閣那百年來都一直存在的陣法?
相比於他的震驚猜測,身邊的尹蓮顯然更要震驚,她瞪著那對如蓮花瓣的雙眼,如同看見了鬼一般,那個幼時在她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幕漸漸浮上心頭來,這個人,這個讓她永遠不會忘記的人,不就是當年推他父親出來做替死鬼然後自己逃走的五大長老其中一人嗎?
記瞳!這個她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名字!
父親和母親被鐵鏈吊死的那一幕,顧憐被一記手刀爆頭的那一幕,還有此刻見到的田棱被吊在城門洞下渾身血肉模糊的慘狀,這一刻齊齊如銀鱗河水一般灌進她的大腦裏,瞬間將裏麵充滿,少女的蓮花雙目變得通紅,如同被血染紅的蓮花瓣,旁邊的李跡甚至能聽到她牙齒咯咯響的聲音。
她決意入秦以後必殺的目標之一,便在眼前!
李跡知曉她這樣失去理智後定會做出一些蠢事來,趕緊攔在她的麵前,沉聲道:“別衝動,交給屍老頭!”
尹蓮雙目血紅,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雖然極度想要衝上去將那人處以比淩遲還要殘忍百倍的酷刑,但知曉他們之間實力差距的她,最終還是死死忍住了。
李跡鬆了一口氣。還好這些日子以來尹蓮不斷接受著他對於如何控製仇恨的教育,變得理智了許多,否則換做是以前的她,而且道家三生蓮還在手的話,估計就不顧一切地用出去了。
雖然不知道那位年輕的邊將為何會如此淒慘地被吊在城門洞下,但李跡這時候已經沒空去關心了,他隻能猜測這事是不是今晚某些人設下的一個局。
天元的真正高手出現了,能抵擋這種強大高手的也隻有屍老頭,他對屍老頭有信心,畢竟連天下第十一的雙刀羊魔都能夠擋下,天元太一子再強也不可能比雙刀羊魔強,可對方若是早就設下了局,那肯定不會隻派出一個這麽簡單的,今晚,或許會是入秦以來第一次的苦戰了。
對於李跡現在的擔心,屍老頭自己倒是全無所謂,他大笑道:“銀鱗河解凍,便是老夫死亡的預言?當年老夫滅萬雪閣時,也是自己破去了這個陣法,你以為就你能夠做到?”
他笑完之後,開始盯著這個老道士的臉猛瞅,仿佛要想起這個家夥是否是他當年的手下敗將,最後終於記起來了,嘲笑道:“原來是那五個家夥其中的一個,老夫記得不錯的話,你是姓記吧?當年道德宗排名老三,姓記,但你的記性似乎不怎麽好啊,如此口出狂言,你莫不是忘了那時被老夫踩在腳底下的事情了?”
對此,記長老隻是淡淡說道:“在今晚之前我便已經知道你在尹蓮那丫頭的身邊,所以為了殺你,來的人可不止我一個。”
城樓上走出兩個穿著同樣黑袍的道士。(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