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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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幗很震驚,因為在他們回子午峽後不久,田棱真的就自己回來了。
沒有像預料之中的一樣渾身傷痕,田棱雖然看上去有些虛弱,但身上的傷卻幾乎都已經好了,也或許是他根本沒有受多麽嚴重的傷,至少看到他安然無恙回來後,馬幗以及所有擔心他的人都鬆了一口氣,這也證明了那個神秘的老先生沒有騙他們。
營帳之中,馬幗的心腹偏將悄悄看了將軍一眼,果然後者在對田棱一番關懷慰問之後,問起了田棱那日所遇到的強大修行者身份。
這個問題問出來以後,營帳內頓時一片安靜,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到了田棱身上,包括摟著他像個小女人一樣哭泣的老許,毫無疑問,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事情,也是所有人都擔心的事情。
因為那時候關中草海的神秘老人曾說過,田棱或許不會告訴他們真相。
結果也正和老人說的一樣,當所有人都盯著他的情況下,平日裏麵對千軍仍可麵不改色的田棱竟是有些眼神飄忽,故意說了些別的想要避開這個話題,馬幗什麽都沒有說,仍是死死地盯著他,最後田棱受不了這種壓力,扯了一個誰都不相信的謊話,說那位神秘的修行者抓走他後居然沒多久就把他放了,以至於他也不知對方的身份是什麽。
這麽明顯蹩腳的借口,是個人都能聽出來,所以即便是對田棱無條件信任的老許也是臉色難看,營帳之內的氣氛頓時有些怪異,田棱感覺到了這種怪異,知道是自己的話不怎麽被相信,心中歎氣,可他也沒有辦法,那日遇襲的事不止是他一個人的遭遇,所以實在是想不到什麽好的理由了,如果說出是天元襲擊他,他又擔心馬幗會往這個方向去查,這樣就容易打草驚蛇,給師妹的複仇計劃增添困難,所以這筆帳他暫時決定隻讓自己記在心裏。
可是他決定自己記著,別人可不這麽想,一個暴怒的聲音在營帳中響了起來:“將軍,你可還記得,那天我們死了多少個兄弟?”
說話的是老許,此刻這位曾說過最討厭田將軍但卻又敬重他的漢子,五官扭曲,眉眼含煞,臉色猙獰地如同一匹雪原上的荒狼。
田棱聽到這話,顯然一怔,然後嘴唇微顫說道:“八位兄弟,我記得清清楚楚。”
老許盯著他的眼睛,像是要把他這個人看穿,字字重擊說道:“那你是打算讓他們白死了?”
田棱臉色蒼白地道:“老許你這話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老許突然哈哈大笑,身軀顫抖地做出了一個在軍中而言是足以被砍頭的動作,他指著這位子午峽內地位僅在馬幗之下的年輕將軍說道:“八位兄弟活生生的命,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難道將軍你沒有任何想說的?如果他們是死在戰場上還好,老許還會替他們覺得光榮,可事實是他們是被修行者殺的!被我們所有秦國軍人所不屑的江湖修行者殺的!田棱,你是不是因為曾經是修行者出身,所以忘記了我們秦國軍人的驕傲?”
“我父輩都是軍人出身,世世代代為大秦所效力,我怎麽可能會忘記軍人的驕傲?”田棱聽著這話也動怒了,聲音提高了很多。
“那你憑什麽不說出對方的身份,你怎麽可能會不知道?”老許厲聲喝道,聲音遠遠傳出帳外,聞者動容。
“我真的不知道!”田棱也怒喝道。
“你不知道的話,那天憑什麽讓我們先逃走?三十位兄弟之中幾乎每一個都有對敵修行者的經驗,你憑什麽認為我們加起來不是敵人的對手?”
田棱如同雷劈愣在當場,竟是反駁不了一個字。
“夠了,別吵了。”
馬幗的臉色鐵青地就如同一個死人,如果是在以往,他肯定是不肯罷休,一定要田棱說出真相的,但見過那位神秘老人後,他變得冷靜了。
“老許,你身為普通兵卒,居然指著將軍的鼻子說話,按律當斬,但看在你出發點是好的份上,免你死罪,可活罪免不了,等會兒你下去領一百軍棍,聽到了嗎?”
老許聽了之後有些呆滯,不過他對一百軍棍是不在乎的,他震驚的隻是馬幗的態度,田棱這麽明顯地說謊,連他這個沒讀過書的都能夠聽出來,難道連馬將軍會聽不出來?
如果他聽出來了,為什麽不逼田棱說實話?
老許實在是不懂這些大人物心中的想法,或許這也是他快要年過半百仍隻是個無名小卒,而與他年紀差不多的馬幗今天卻能坐在這個位子上的原因吧。
他悶悶不樂地走出了帳外,去領那一百軍棍去了。
上方的馬幗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
他想起臨走時老人說關中草海裏會死很多人,這可能預示著有什麽大事要發生,甚至還說到秦國未來,這一點讓他半信半疑,不過也多了幾分警惕。所以他決定不再過問田棱這件事情,至於那死掉的八名兄弟,他自然會讓田棱作出交代。
睜開眼睛後,他麵無表情地道:“小田,那八位兄弟的後事處理,就交給你了。”
田棱應了一聲是。
馬幗的目光緩緩看過帳內的所有人,說道:“你們也別冷著一張臉了,田將軍平安回來是好事,就算真有什麽事情,他也是有苦衷的,你們就別再操心了,都回去各幹各的,晚上早點睡,明日起來,晨練依舊。”
所有人都應是,然後一個個離開了營帳。
馬幗獨自一人坐在帳裏發呆。
他不知道這麽做到底對不對,或許讓田棱難以說出口的名字是他們根本無法與之匹敵的對手,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理解了,田棱曾在道德宗裏待過三年,後來道德宗滅亡了,想必這在他心中算是一個疙瘩,因此而不怎麽想讓子午峽也有一天遭遇那樣的事情,這樣一想,馬幗心裏就舒服多了。
也罷,就當作不知道吧,他默默想道。
此刻他或許不知道這樣是對還是錯,可後來發生的事實真的證明,他相信那老人的話是對的,如果那天跟進關中草海去或者是強逼田棱說出真相,那這子午峽五千邊軍恐怕都要全軍覆沒,不過這都是後話。
……
……
田棱的回歸讓所有人心中放下了一塊巨石,所以他們今晚睡得很踏實,幾乎各個營帳裏都傳出了呼嚕聲,然而就在夜深的時候,一個身影偷偷溜出了自己的營帳,避開巡夜的士兵遠離了營地數裏,最後躲到了一塊巨岩後,偷偷地將手中一隻鴿子放了出去。
鴿子直飛衝天,速度快得像是一道閃電,方向竟是往關中草海而去。
此人放出信鴿之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確認沒有人發現自己,這才慢悠悠地往營地走回去。
可是他卻遠遠沒有想到,就在距離此地不過百步距離的一處高聳小土坡下,躺著一名年輕男子,他雙手交疊腦後,雙目無神地望著天上的星光,像是在想什麽心事。
忽然間,他看到了一隻衝天而去的信鴿,微微一愣,下意識地屈指一彈,一道符瞬間打出,信鴿哀嚎著墜地,墜落的地點離年輕男子足有數十步,可年輕男子起身,隻是一轉眼便越過了數十步的距離接住了那隻信鴿。
這是一位修行者,星光照耀下可以看清他的臉龐,那副麵容居然是田棱。
如此夜深了他還沒有睡,居然離開營地到此處欣賞夜色,說明的確是有著很重的心事。
他取下信鴿腿上綁著的小布條,看完上麵所寫的文字後,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沒想到我子午峽內,居然有天元的內應。”他臉色陰沉地碾碎布條,接著就想要捏死這隻信鴿。
可是他突然又停手了。
因為他想到了一件事情。
那日,尹蓮對他說,希望他在秦軍中做她的內應,他答應了,甚至今天白天不惜讓老許誤會也要隱瞞她和天元的事情,理由很簡單,她是他的師妹,她母親曾經是他喜歡的人,他沒有理由不幫她。
可是,想到那個已經死去的女子,他不由自主又想到了殺死那女子的人。
屍佼。
也就是那時候坐在桌前笑著看他的老頭,田棱萬萬還有想到,尹蓮居然是跟在屍佼的身邊。
離開道德宗多年,心中的小秘密仍是沒有被田棱所忘記,哪怕沒有親眼見到尹蓮所描述的尹波還是她父母的一幕,他也還是恨屍佼,畢竟是親手殺死他師父和師娘的人,尹蓮就算那樣解釋了,又如何能反駁屍佼是她的殺父殺母仇人?
哪怕對方在萬雪閣中救了他的命,這份血債如何又能夠被抵消?
田棱是軍人,秦國的虎狼軍人,所以他向來奉行秦軍的原則瑕疵必報,你打我的國家我就打你的國家,你殺我的家人我便也殺你全家,秦國之所以會在商鞅變法全民皆兵之後越來越強,便是強在這一點,田棱的父輩從來都是這麽教育他的,要他原諒殺死了自己師父和師母的人,而且其中一個還涉及到他心底的一個小秘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哪怕已經微笑答應了尹蓮會幫她,他心中這份仇恨仍然在,就像一顆種子牢牢地紮在他的心底,並且會逐漸生根發芽,越長越大。
如何才能既不壞師妹的大事,又能讓屍佼得到他應有的下場?
這就是田棱一直困擾的心事,所以他今晚睡不著,不過也正因此,他截獲了這隻信鴿。
在一番思索之後,他沒有殺死信鴿,而是決定重新寫一封信。
信的內容,是他經過千思熟慮之後才決定的。
哪怕是算盡世間一切的鬼穀子,有時候也會感歎自己算不了人心,此刻田棱所寫的這封信,就是他萬萬所算不到的。
田棱緩緩鬆手,讓信鴿重新飛入夜空,夜色茫茫,很快便看不到了。
這是一隻腿上貼了千裏符的信鴿,不出三日,便可飛到天元某位大人物的手中。田棱相信在天元三位太一子已死的情況下,那位大人物知道該怎麽做。
他重新到了小土坡下麵躺著,還拔了一根甘草叼到嘴裏,這次他閉上了眼睛,準備好好地睡一覺。
相信會有一個好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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