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再小也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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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五兵這會兒正在懷念著自己的年輕歲月,忽然有衙役走進公學,往牆上貼了張大黃紙,匆匆一抹然後匆匆離去,看樣子像是有急事。
陳五兵看著那四角都未貼平的黃紙,嘲笑道:“這麽隨便貼貼就走了,看來肯定又是縣衙今年打算給我們村補發的公學費通知,前年就說要漲補貼然後降學費,到現在連個屁聲都沒有,你看那人的態度就知道了,如果是漲學費的,估計就拿著一大摞到處貼,恨不得連茅廁外頭都貼上。”
男孩翻著白眼說道:“陳叔你又不識字,哪裏知道上麵寫了什麽?”
陳五兵大怒,他最討厭別人笑話他不識字了,不識字怎麽了?老子從小練武,年輕的時候學劍去行走江湖,然後去當了邊軍,不識字有什麽丟人的?
他站起身來,一屁股碰倒了凳子,對著男孩大聲說道:“走!你帶叔去看看那上麵寫了啥!”
男孩笑嘻嘻地站起身說道;“好。”
二人走到那牆上的大黃紙前,隻見上麵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字,陳五兵眯著眼睛假裝認真看,實際上沒幾個字是認得的,男孩倒是看得很認真,不過他也沒比陳五兵好到哪裏去,自幼調皮搗蛋的他經常逃課,最喜歡也就是陳五兵教的劍法課了,和陳五兵兩個人半斤八兩,他們站在黃紙前看了半天,也沒看明白上麵說的到底是啥。
好在片刻後,公學裏響起鍾聲,下課時間到了,那些不怎麽喜歡練劍而偷懶的學生們也終於歡呼著放下手中的木劍,有幾個朝著這邊蹦躂而來,就要喊虎子去玩,男孩指了指這張牆上的黃紙,說道:“你們看這上麵寫了什麽?”
幾個孩子先是嘲笑了一下他的不識字,緊接著紛紛看向那紙上的內容,隻不過片刻之後,他們就傻眼了。
公學裏的老師還沒有出來,陳五兵隻能通過這幾個稍微多讀了點書的孩子們弄明白上麵的內容,見到他們這表情,不由得更加好奇了,急道:“上麵究竟寫了什麽。”
一個稍微有點書香氣的男孩子遲疑了片刻,然後道:“上麵說的是,白雪劍宗即將召開白雪論劍,邀請天下劍士參與……然後……然後……號召大家去誅……殺一位秦國大罪人,叫屍……屍……後麵那個字我讀不來。”
“是屍佼。”一個年輕的聲音傳了過來,陳五兵回頭一看,隻見走來的是那位年輕的宋先生,先前虎子還跟他說這位宋先生要搬去他家隔壁住,所以一看見他,陳五兵的臉色就不怎麽好看。
不過既然人家識字多,眼下他也就隻能低聲下氣地請教對方上麵寫了什麽,宋先生倒是沒有擺什麽文化人的架子,認真瞧了瞧黃紙上的內容,然後沉聲說了出來。
原來是如今身為大秦國宗的白雪劍宗以劍神西門客的名義再次召開五年一次的白雪論劍,不過這一次論劍的主題不是挑戰劍神,而是去用劍振興已經逝去的秦國江湖,西門客號召天下劍士入秦,為秦國江湖,誅殺那位回到秦國的屍魔!
對於大部分的秦國普通百姓來說,屍佼這個名字,並沒有像商鞅那樣響亮,但是對於經曆過那個年代的秦國江湖的人,這個名字顯然比商鞅更加重,所以陳五兵聽了之後,一直在沉默,宋先生離開後,虎子向他說了明天見都沒聽到,等到放學聲都想起來後,他才慢慢離開了學校。
等到到家的時候,他正好看見那位宋先生也剛到,對方還笑著向他打了一個招呼,陳五兵沒有回應。
他回家,從箱櫃裏取出一把鏽跡斑斑的鐵劍,沉默不說話。
然後他抱著鐵劍坐到門檻上,開始喝酒,喝悶酒。
妻子抱著幾本書從門外回來,發現他坐在門檻上,咦了一聲,問道:“怎麽了?”
陳五兵搖搖頭,說道:“沒什麽。”
他看著妻子懷裏的那些書,疑惑問道:“哪兒來的?”
妻子笑道:“隔壁新來了一位教書先生,姓宋,人很好,而且和你在同一個學校,所以送了幾本書,你不是經常後悔小時候沒好好讀書嗎?現在學也來得及,不然這麽大的人還不識字,說出去都讓人笑話啊。”
陳五兵心情一下子變得極惡,惱火說道:“不識字怎麽了?老子是當過小校的,誰敢嘲笑老子,老子一劍劈了他!”
妻子似乎也習慣他喝酒後喜歡說胡話的樣子了,平靜說道;“我把書放到你桌上,有空你就看看。”
誰料陳五兵卻是怒道:“把它們丟出去,別放我屋裏!”
妻子皺眉道:“怎麽說也是人家宋先生的一片好心,若是到縣城裏,這些書也是要花不少錢才能買到的呢,你不看,可以留給孩子看啊。”
陳五兵不說話了,繼續抱著鐵劍發呆。
妻子這才看到他懷裏抱著的那把連木鞘都發爛了的破劍,心想估計是想念參軍時的那些弟兄了,也不在意,徑直抱著書越過他進到了屋裏,這死鬼說把書丟了,她可不會這麽沒心眼,這可是文化人的東西啊,不留著給孩子,難道要讓孩子以後也像他爹一樣做個文盲?
又過了一會兒,陳五兵終於從門檻上站了起來,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對裏屋的妻子說道:“晚上你飯少做一點,我不在家裏吃了。”
正在做飯的妻子疑惑地探出頭來問道:“你要去哪裏?”
“我進一趟縣城。”陳五兵剛想說出實話,然而又想了想,說道:“可能要好幾天才能回來。”
“你以前的兄弟在城裏混上了好日子?那也不用幾天才回來吧。”妻子的臉色有些不滿,畢竟男人說要好幾天都不在家出去鬼混,再賢良的妻子也不會高興的。
“我……我要去一趟關中。”陳五兵比較委婉地說道。
“關中那破地方人都沒幾個,你去那裏做什麽?”妻子這下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陳五兵抓了抓頭,最後還是說了實話。
妻子愣了半天,然後笑了起來,說道:“人家是邀請天下劍士呢,你又不是劍士,你隻是個當兵的。”
陳五兵舉著手裏的破劍憤憤說道:“我年輕時也是拿劍闖蕩過江湖的!”
妻子偏著頭疑惑問道:“那後來怎麽去參軍了?”
陳五兵臉色有些紅,他自然沒臉皮說出是因為自己沒本事混下去,隻要找借口說:“那是因為商君的刑法治江湖,咱們劍客沒好日子過了,我如果再不離開江湖,隻怕現在都還不知道在哪裏喝西北風呢。”
妻子佯裝生氣地說道:“行了行了,別喝了點酒就說胡話,兒子要回來了,趕快把這破劍放回去,免得他看到之後拿出去亂玩。”
陳五兵怒了,吼道:“老子沒跟你開玩笑,我現在就要走!”
說完,他抱著鐵劍就往家門外走去。
妻子見怎麽都攔不住這個好像真是發了瘋的家夥,幹脆破罐子破摔地哭喊道:“你要是敢去,我就領著孩子回娘家,我可不想年紀輕輕就做寡婦!”
陳五兵停下腳步,納悶地道:“如果我死了,就算你回了娘家,不還是寡婦嗎?”
自幼受家裏教育要好好相夫教子的賢惠女子漲紅了一張臉,兩眼汪汪,愣是沒臉皮說出你死了我就改嫁的氣話,哪怕隔壁的宋先生看起來真的比自己的男人更好。
陳五兵轉過頭,看著自己的媳婦兒。
“媳婦你放心,我不是去送死,更不是去見那連勞什樣子都早已忘記的納蘭仙子。”
“我是去為我年少時的江湖夢而去。”
陳五兵走過來,抱住媳婦,狠狠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別跟兒子說我去關中了,就說,我出去和以前的戰友鬼混了。”
妻子從他懷裏探出頭來,怔怔看著他,再會哭的女人,自己的男人一抱就什麽委屈都忘記了。
她掙脫懷抱,見實在勸不住這家夥,雙手在圍裙上一抹,擦了擦眼淚,說道:“那也等吃了晚飯,明天再去吧,公文剛貼出來,人肯定要過幾天才能齊,你現在去縣裏,吃什麽?睡哪裏?”
陳五兵鬆開她,笑道:“這你就不用擔心了,當年闖蕩江湖的時候,你男人我什麽苦沒有吃過?”
“等我回來的那天,你把晚飯準備的豐盛一點,我等著你的廚藝進步。”
妻子怔怔地在門口看著他負劍的身影遠去,她突然發現自己有些不明白自己的男人,就像她沒聽過男人口中的那什麽納蘭仙子一樣。
陳五兵的身影消失在家門口,消失在村口。
這趟遠行,他隻背了一把鏽劍,沒有年輕的容顏也沒有年輕的腰背,更沒有年輕時憧憬向往的仙子,和第一次背劍走出家門時完全不一樣。
但那股江湖兒郎的豪氣,卻是絲毫不改。
或許對大多數人而言,有些夢想一輩子都無法實現,但既然曾經為夢想而努力過,那麽無論它是否逝去,也總要給它一個交代。
這才是男人的夢想。
這才是男人心中的江湖。
哪怕它再小,也是夢想,也是江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