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哀歌和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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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鹹陽城,大秦國之都。

    這個國家處於西北苦寒之地,一年中有大半的時間都是冰天雪地,這裏的寒冷和更北方的燕國那種冷不同,地理位置的特殊讓得這個國家的人們也與眾不同,靠著西邊黃土又臨近北方的草原,秦人從遊牧一族發展至如今,是從窮山惡水中熬出來的戰士,每一個秦人戰士的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夠打下中原,打到一個不再是這般寒冷而貧瘠的地方去,從此享受溫暖的陽光和肥沃的土地。

    因為向往“陽”,所以在孝公十二年,秦從櫟陽徙都。陰陽家的風水學中有一種說法是水之北為陽,山之南為陽,新的都城位於九嵕山之南、渭河之北,山水俱陽,秦王因此將他們的新都城取名為“鹹陽”,“鹹”便是“皆”的意思。

    每一代的秦王,毫無疑問都在為秦國的未來勵精圖治,贏駟也不例外。

    在西門客用性命都無法阻攔那位天下第五之後,世人都以為,贏駟想要活命就隻能靠大秦的軍隊了,現在的屍子,普天之下沒有幾個修行者能夠攔住他,那僅有的幾個人,也幾乎是不可能來到秦國的。

    在很多人的猜測中,會來並且最有希望做到這一點的,應該便是那位排在屍子之後一個名次的誅候首領了。

    贏駟當然不會幹等著那位屍子的到來,除了布置鹹陽附近的軍隊防線,他早已讓人去大周京城向天子請示,希望能派來誅候,而天子給秦王的答複是,誅候早已經出發去秦國了,讓秦王不必擔心。

    贏駟這才能夠放心地坐在鹹陽宮裏等著那位高手的到來。

    今日應該是那人到達鹹陽的日期了,官道上有數百鐵騎疾奔而來,塵土飛揚。

    王城瘋傳天下第六的誅候首領即將到來的消息,無數人對這個大周王朝中名頭極響卻極少有人親眼見到的神秘組織感到好奇,都想見見他們長什麽樣,城內主軸道上的高樓都被各色人物占滿,鹹陽城的四個城門到處都是盯梢的眼線,隻要誅候或者是那位屍子一出現,便能最快將消息傳遞給宮裏去。

    傍晚時分,一輛翣羽蓋頂的紅色輦車緩緩出現在西城門口,當漸行漸近的哀樂響起,城門口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隻伴隨著輦車到來的樂隊,其中的樂手盡是身著紅色血袍的童男童女,男吹簫奏笛女撥瑟拋花,紅色的血花被風吹起然後幽幽墜地,天邊的火燒雲也越燒越濃,讓得這座鹹陽城瞬間被籠罩在一股猩紅色之中。

    望著這詭異的一幕,所有人不禁窒息起來。

    輦車配樂隊,的確是很尋常的出行陣仗,可是這輛輦車應該是從千裏之外的京城趕過來的,這群童男童女的行進速度能有多快?而且他們吹的還是令人聽了心中難受的哀樂,坐在這輦車裏的又會是何等人物,竟要擺出這樣的陣勢來?

    真是那位傳聞中戴貓臉麵具穿大紅血袍的宦官首領嗎?

    城門口的秦軍不敢阻攔,所以輦車也沒有停下,一路灑落紅花,就這麽緩緩地行入鹹陽城中。

    除了哀樂聲,似乎這整座鹹陽城都開始寂靜無聲。

    直到樂聲遠去,一地的血花也被風吹走了少許,所有人這才如釋重負,麵麵相覷,皆是震驚無比,紛紛開始討論那位輦車裏的人起來。

    因此當城門外走進來了四個行人的時候,沒有任何人去注意到他們。

    走在最前方的三人分別為中年漢子、女子和老人,後麵的則是一位身穿尋常文士袍子的中年人,四十來歲左右,此人臉龐尖瘦,線條突出,但是五官尋常,臉上也沒有什麽刀疤之類的,所以僅僅能給人一種刻薄之感,而非有多凶神惡煞或者陰險奸詐。

    相比於他,那位穿著大紅袍的駝背老人反而更令人心生膽寒,所有偶有注目視線,也都不是他的身上,這樣的一位中年文士,誰看了都不會放在心上。

    然而這位中年文士,便是本應坐在那輛紅色輦車裏的人物。

    他不是誅候的首領,但是和誅候首領有著相同的地位。

    貓臉麵具大紅血袍的宦官首領在大周朝廷中的身份是隱部司殺,而他,則是同為五司之一的刑部司寇。

    他也是這個世上商鞅唯一一個欣賞過的學生,哪怕曾經隻是身份卑微的不記名學生。

    他的名字叫周厲,意同“周禮”。

    他是周禮的執刑者。

    ……這四人並未隨著輦車去往鹹陽宮的方向,而是在街道上緩步前行,尋了一處酒樓喝酒,周厲現在並不想去見那位秦王,他來鹹陽的目的也不是這個,而是在等一個人。

    周厲要了一壺味道最淡的雪水茶,然後取出腰間隨身攜帶的一個小葫蘆,拿下塞子便將葫蘆裏的東西倒進了茶裏,誅候斷劍奴和禍水奴看得發愣,這裏麵裝的竟然是鮮紅色的粘稠液體,而且從那股味道來看,似乎還是血。

    這位刑部司寇大人,竟有用血泡茶喝的習慣?

    見到他們二人神情異樣,周厲淡淡一笑,解釋道:“這不是血,隻是我自己用血和酒等調劑的一種藥水,有調和陰陽之效,我每天都需要喝的。”

    不死奴老者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點頭說道:“清澈甘冽的雪水茶,的確適合用來衝淡這藥的烈性,周大人的身體裏難道有陰陽不順之症?”

    周厲仰頭一飲,僅是一口,他那兩片單薄的嘴唇便被染上了一抹殷紅色,說道:“早年的頑疾了,因為一個老朋友。”

    禍水奴胭紅魚好奇說道:“聽聞周大人曾是商鞅教授的學生,是否見過那屍子呢?”

    周厲搖了搖頭,說道:“不曾見過,老師是在魏國才和屍子結識的,當時我隻是個窮苦少年,他離開闡院的時候沒有帶著我。”

    老者嗬嗬笑道:“當年的窮苦少年,如今的刑部司寇,周大人這成長經曆想必是十分精彩的,難怪我們那位在朝廷之中人人畏懼的首領,居然願意結交周大人為友。”

    周厲手指旋轉著鮮紅蕩漾的杯子,說道:“我和裘大人在五司之中是名聲最差的,那些官員不敢和我們走得太近,所以這算是物以類聚。”

    不死奴老者搖了搖頭,感慨說道:“隱部和刑部的工作,本來就是要帶血的,我們誅候為天子作刀,何嚐不是人人畏懼?連我這個從闡院裏出來的老家夥,都成了那些人眼中的魔鬼。”

    周厲淡淡一笑說道:“如今我們這些魔鬼,卻成了秦王眼裏的救世主,這還真是挺諷刺的。”

    不死奴老者說道:“如果秦王知道我們並不是為他而來,不知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胭紅魚想了想,然後嘻嘻笑道:“等那位屍子到了的時候,我們先不要出麵,讓他先殺到鹹陽宮裏去,就可以見到了呀。”

    斷劍奴頓時大笑說道:“這可是個好主意呀。”

    不死奴老者看了他們一眼,淡淡說道:“不要胡說,別忘了我們來秦國的目的。”

    斷劍奴摸了摸腦袋,說道:“但是那雙刀羊魔眼下不知行蹤,我估計他是不會跟著屍子來鹹陽的,我們守在鹹陽城裏能有用嗎?”

    不死奴老者淡淡說道:“以雙刀羊魔那廝的性格,不可能會對一個即將走向生命終點的屍子沒有任何想法,一路上既然他都跟著,那麽最後沒理由會撤走,隻要他出現在這鹹陽城裏,便是我們出手的時候了。”

    斷劍奴躍躍欲試地興奮道:“我還真怕他不出現了,我們誅候已經好久沒有殺過這種級別的高手了,這一次他別想再逃掉。”

    ……杯中血茶盡,周厲站起身,準備離開。

    胭紅魚問道:“周大人,接下來我們去哪裏?”

    周厲說道:“我要去看看老師當年死的地方,你們隨意吧。”

    斷劍奴和胭紅魚相互看了一眼,商鞅當年死的地方,那不就是刑場嗎?

    刑場,在鹹陽城北外郊,汙血遍布之處,陰靈不散之地。

    周厲坐上如血般鮮紅的大輦車,伴隨著童男童女的哀樂聲,一路慢行出城而去。

    刑場當然有兵士守著,自從執行了商鞅之法以來,秦國的刑法嚴苛了不少,受刑的人自然也就多了,從前長滿枯草寂冷無煙的刑場,如今有重重重兵把守。

    刑場很大,有好幾個入口,輦車在其中一個入口停下,然後毫不例外地被守將攔住。

    “車內何人,來刑場作甚?”守將冰冷的聲音仿佛就像是刑場中要執行死刑的劊子手。

    哀聲奏樂停止,輦車內傳出周厲平靜的聲音:“大周刑部司寇周厲,要進刑場。”

    守將表情沒有變化,顯然也是知道最近大周會有一位大人物來到鹹陽,隻是即便對方已經說明了身份,他仍是沒有放行,而是問道:“可有我王的許可?”

    周厲淡淡說道:“不需要他的許可。”

    守將臉色一變,不需要大王的許可?這話的口氣是完全沒有將秦王給放在眼裏的意思?

    如果對方不是來自大周,守將現在讓手下把這車裏的人抓起來了,他強忍著怒意問道:“大人要進刑場,沒有我王的諭令,我等不會放行。”

    “我就是進去看看商鞅。”周厲的語氣也還是很平淡。

    這下子所有兵士的臉色都變了。

    商鞅這個名字在鹹陽城中早已被禁止任何人提起,成了一個被埋葬在秦國曆史之中的禁忌,麵前這個來自大周京城的刑部司寇,居然敢在這種時候提起這個名字?

    守將已經是忍不住了。

    之前大秦丞相未越被人刺殺在劍匣關,這件事情被當成是商鞅麾下的餘孽做的,秦王早就下令過要舉國滅商遺,當初很多可能受過商鞅恩惠的人都被抓起來了,至今還關在鹹陽城的大牢裏,對於任何可能是商黨餘孽的家夥,秦王的命令是,寧殺錯,不放過!

    你是大周的司寇又如何?這裏是秦國,不是大周!

    他一揮手,當即就有好幾隊秦兵包圍過來,將輦車團團圍住,刀劍明晃閃眼,秦軍的威嚴氣氛加之這刑場的陰森氛圍,幾乎令人窒息。

    坐在輦車之中的周厲仍是沒有下車的打算,而是直接說道:“進場。”

    輦車開始緩緩起動,各個身穿紅衣的童男開始奏笛,童女開始拋花。

    童男們奏起葬歌,樂聲中伴隨響起無數的慘叫。

    童女們玉手輕拋,天空中飛揚無數盛開的血花。

    頭顱滾滾,血花落於血水上,匯聚成河。

    馬車內的周厲緊閉雙眼,喃喃自語。

    這裏是當年商鞅流過血的地方。

    今日攔他的人,會像商鞅一樣,血流滿整座刑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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