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月下見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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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波自那日被屍子重傷之後,不敢再留在天元的任何一處駐點,徑直去了鹹陽城,他受了很重的傷,隻有那裏才有人能救他。
正如屍子所認為的,秦王和他有交情,這些年也正是在秦王的暗中相助下,天元才能發展到如此的規模,秦王本意是想將天元組織作為一柄藏在黑暗中的利刃,像是那誅候對於周天子一樣,可後來由於種種原因而放棄了這打算。
尹波自己也不想成為贏駟手中的刀,組建天元是為了有朝一日重建道德宗,那麽做的前提是將《道德經》搶回來,千算萬算,他算不到尹蓮會和屍子扯上關係,也正因屍子,天元組織損失慘重,尹進生死不明,他也重傷,之後很多年怕是都無法實現重建道德宗的宿願了。
雖然不甘,但他也承認是因為技不如人,因此那段時間他一直都在秦王賜給他的一座隱蔽的宮殿中療傷,完全不去理外事,他甚至沒有讓天元的手下去尋找尹進。
唯一所擔心的,就是屍子會不會殺到這鹹陽宮裏來。
曾經揚言要讓道德宗成為第二個闡院,自己做那第二個闡院院長的尹波,如今卻已被天下第五的屍子給嚇破了膽,他不能不擔心有那種可能性,所以在得知某些人來到了鹹陽城之後,他也打算去做某些事情。
……
……
脫下了道袍換上了尋常士服的尹波匆匆出宮而去,沒有帶假扮成太監宮女的屬下,孤身一人,前往城中某處宅子。
那間宅子裏住著一位來自大周京城的官員。
這處宅子在城裏最偏僻之處,也是最陰森之處。
大白天的,鹹陽城裏人來人往,還是如往常一樣熱鬧,但尹波靠近這處宅子卻突然感覺到了一股冷意,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後走到門口,大門自開。
其內森森,如有惡魔。
尹波走進院子裏,石桌邊坐著一個飲茶之人。
他飲的是血紅的茶。
那人抬起眼來,用漠然無情的眼神看著他。
他的眼睛裏都是沸騰的血海。
……
……
“你真的能提供雙刀羊魔的情報給我們?”
臉色蒼白的中年道人說道:“我不敢欺騙誅候的各位,那雙刀羊魔,曾和我的族人尹進有過來往,天元有辦法聯絡到他。”
“條件便是阻止屍佼入鹹陽宮?”
尹波點頭說道:“誅候應該有這個能力。”
紅袍駝背的老人說道:“誅候有這個能力,但也要付出代價。”
尹進問道:“難道一個雙刀羊魔還比不上那代價?”
舉著茶杯輕旋的大周刑部司寇緩緩說道:“雙刀羊魔比得上,但你的情報未必比得上。”
尹波身體一僵。
他低下頭,雙腳微顫起來,他知道自己今天出宮是冒著多大的風險,如果來到這裏一趟是白來的話,他很有可能在路上就會死掉。
尹波不想死,哪怕是比起道德宗的未來,他也不願意用自己的犧牲去換。
他猛地抬起頭,眼睛裏燃燒著對生存的熊熊烈焰,說道:“我能讓他今晚就出現在鹹陽城。”
誅候三人看向周厲。
這位貧民出身一步步從最底下的汙泥爬上刑部司寇之位的周大人,眯著眼睛喝茶,雙唇殷紅如血,視線望在院子中的梨花樹上,那些潔白如雪的梨花花苞仿佛也在他血紅的目光注視之下變得鮮紅,就像是一顆顆縮小的人頭,他抿了抿嘴唇,放下茶杯,然後看向麵上盡是對生存渴望的道人,輕輕地說了一句話。
“我是法家,但信仰卻是道家,是天命,很久以前我就相信,當一個人注定要死的時候,很多努力都是無用的,在天命麵前,活下去,隻能是對自己的一種欺騙。”
“我這輩子騙過很多人,連最好的朋友都騙過,在大周朝廷之中,我就是一個純粹的惡人,名聲比誅候的首領裘大人還差。”
“這樣的我或許也會欺騙你,你,還敢相信嗎?”
尹波呆滯了很久,他不明白周厲的這番話是什麽意思,是說連誅候也阻止不了那位天下第五,還是對方並不一定會履行承諾?
尹波的臉色很掙紮,周厲的名聲他也的確聽說過,大周王朝立於這片九州大地七百年,周天子便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他需要任何人都臣服在天下的光輝之下,對於江湖,他有誅候;對於廟堂,他有刑部,刑部這些年和誅候關係密切,不知在朝堂和江湖中殺了多少人,那些死去的並不一定會犯了法,或許其中有很多好人,但是對於刑部,對於誅候,隻有該不該殺的人,沒有好人與壞人。
所以作為刑部的司寇,周厲絕對不可能會是一個好人,一個值得相信的人。
尹波的拳頭死死捏緊,掌心中全是掐出來的血痕。
他不敢相信周厲,但他不能不相信周厲。
因為隻有周厲能保住他,秦王不能,或許誅候也不能。
除非是那位誅候首領親至,天下第六的實力,僅僅隻比屍佼低了一位,這才是有一戰之力。
如今的鹹陽城裏除了這院子裏的四個人,沒有其餘任何人能夠站著阻攔在屍佼的麵前。
尹波突然跪倒在地,把頭磕在肮髒的地上,說出了他最後的決定。
“我相信周大人。”
周厲靜靜地看著他,然後說了一句:“很好。”
“你的命,從現在開始,就是誅候的了。”
……
……
尹波帶著放心回去了,誅候三人組和他同行,從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開始,他們將會形影不離地跟著他。
屍子要來取尹波的命,尹波絕不可能是屍子的對手,如果屍子來了,也就是說他的命,就是屍子的。
現在周厲說他的命是誅候的,那便不再是屍子的了。
尹波相信這句話是真的,周大人不會騙他。
……
……
擔心屍子的人不止有尹波,贏駟比他還要擔心。
雖說由於當年自己太傅的交情而願意讓這位尹家大長老藏匿於鹹陽宮內,但屍子更想要殺的是他這位秦王。
一次接一次的劫獄事件,讓他由最初的震驚和憤怒,已經變到了麻木。
這個新年二月份,秦國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他不再在宮中布置暗衛和兵力了,因為那沒有意義。
深宮,顯得格外淒清安靜。
贏駟一個人站在大殿之中想了很久,如果他真的要死,應該在什麽場合下死去比較好。
他不能不提前思考這個問題,哪怕他真的是不想死。
“大王,不早了,該歇息了。”昏黃的燭火中,有太監半隱在黑暗中恭敬說道。
贏駟擺擺手,說道:“寡人不困。”
他慢慢走到殿門口的門檻上,就這麽坐了下去。
宮外的月光照在殿門,照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身後拉出一道長長的孤單影子,他仰頭望著月色喃喃說道:“你說,屍佼真的就那麽恨我嗎?就因為商鞅的死?”
空空大殿沒有人回應,那位躲在柱後的太監不敢說話,除他之外也沒有人聽見贏駟此刻的喃喃自語,隻有九霄高空的明月聽他訴說。
“商鞅是寡人終身的仇人,寡人當年做太子的時候,曾因為商鞅,被父王貶為庶人,流放十年,寡人回來後,他又借著變法的名義來了一出刑法治江湖,對當時身為道德宗掌門——也就是寡人的太傅用了劓刑,寡人繼位若不重罰他,這大秦的天下豈不成了他商鞅的天下?最後殺他,也不過是借他的腦袋立威,製住那些老世族,鞏固寡人的王位,否則,他的商法能被用到現在?若是換一個人做這大秦王,他能擋得住那些老世族舊貴族的壓力?這一切,屍佼他哪裏能明白?”
贏駟低低地笑了起來,笑得蒼涼,然後望著天上的明月發呆。
“昨日,王後又在跟她的丫鬟埋怨我不給蕩兒過生辰,她以為我不重視她生的這個嫡長子,而我卻在那一日外出,實際上我沒有告訴她,我之所以不給蕩兒過生辰,並在那一日外出,是因為,蕩兒生辰的那天,便是商鞅死去的日子。”
“而那一天,同樣也是我的生辰。”
“寡人這些年,幾乎從未過過生辰。因為不想想起這個日子,不想想起商鞅那個名字。”
“但每到那一天,寡人還是會忍不住去祭拜他,因為他雖然是寡人終身的仇人,卻也是寡人終身的恩人。”
“贏駟,你是因為知道我來了,所以才說這些的嗎?”
蒼老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空曠的殿中無風而起風聲,簾幕被吹得亂抖,無比的陰森可怖。
聽到聲音,那名藏在大柱後的太監剛有所動作,身體便倒了下去。
一灘血緩緩在地板上蔓延開來。
贏駟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轉過身去,望著如鬼魅般出現在大殿中的老人,說道:“我猜到你會來,但我沒有猜到你來得這麽快。”
月光照在老人的身體上,拉出來的影子很魁梧。
但是老人的臉很瘦削。
他的頭發便如同月光那樣銀白。
他的身體便如同屍體那樣冰冷。
他就是一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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