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隱於濃霧中的陰陽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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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走越深,越走越暗,雖然隨著二人的走來兩邊的濃霧都在散開,但他們離開之後霧又會重新聚合起來,而且周圍的氣溫也變得越來越冷,仿佛他們走向的不是山背,而是幽深的山穀底下。

    鄒衍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就這麽輕飄飄地走著,腳步沒有一絲停頓,但隻要李跡稍微慢一點下來,他的身影就會立刻消失在前方濃霧之中,因此李跡根本不敢放鬆,緊緊跟隨著前方那個小小的藍色身影。

    他有些緊張,因為昨日莊子對他說過,天星樓的環境不是很好,不知道他等會兒會見到怎樣的一棟高樓。

    天星樓……矗立星空下而望天星,那應該是很高的一座樓吧?

    濃霧漸開……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荒蕪的草地,周圍怪石林立,寒風淒淒,不遠處有類似墓碑的石塊露出一角,更添陰森。

    鄒衍的腳步停下,但是李跡並沒有見到任何的高樓。

    他轉過身來,看著李跡,淡淡說道:“你看見什麽了?”

    李跡本想搖頭說什麽都沒看見,但思考之後還是說道:“我看見了草、石頭。”

    鄒衍並沒有因為李跡的這句廢話表現出任何不滿,而是伸手去指著這片草地和上麵的怪石,說道:“你再看看它們。”

    李跡仔細地盯著周圍的草地,神情專注、眼神絲毫不亂,修習過《本經陰符七術》的他在精神力的專注上甚至已經達到了瀟真的程度,所以他很快就沉浸在周圍的景色之中,並且心神全部與之融為一體,隨風動、隨草搖、隨石靜、隨霧蕩,隨星移。

    漸漸地,李跡感覺到變化,每一股風間有絲絲縷縷的氣息,每一根草間有悠長綿綿的氣息,每一塊石間有粉身爆裂的氣息,每一縷霧都像是能擴散到無邊無際,充斥著每一處的空間。

    李跡感覺到了,這片空間……仿佛是活的。

    “它們……在移動?”他不確定地問道,雖然能感覺到那些仿佛是生命般的氣息,但他卻隱隱分辨出這不是修行者所能感覺到的天地靈氣,而是另外別的什麽。

    “你再抬頭看天上。”鄒衍的聲音淡淡響了起來,但卻顯得有些飄渺,仿佛是從四麵八方傳來的,隨霧而至,無邊無際的飄渺。

    李跡抬起了頭,眼睛瞬間瞪大。

    他看見了一片星空。

    繁星璀璨的黑色星空。

    他上山之時還未至午時,此刻是何時入夜的?

    鄒衍的聲音再次像流風一樣響在耳中:“黑白顛倒,日月逆行,你能分辨出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嗎?”

    李跡怔怔地看著純黑之中點綴著藍白色亮星的夜幕,根本無法分辨出來。

    他覺得自己此時麵對的和屍子在鹹陽城時所麵對的那副情景好像,他隻能分辨出……這不是天狗吃太陽,但無法分辨出究竟是黑夜還是白天。

    鄒衍揮了揮手,滿天的夜幕星辰驟然消失,李跡愕然回神過來,發現自己居然就站在一座高樓的麵前。

    那棟高樓直入夜穹,一共有九層,孤冷地映著除了濃霧什麽都沒有的天空,李跡站在它的麵前,仿佛正好是被襯托的渺小。

    天地麵前的渺小人類,連白天和黑夜都分不清。

    “剛才那是……老師的幻術?”李跡回過頭遲疑地問道。

    鄒衍說道:“這不是我的幻術……這是天星樓的幻術。”

    李跡震驚不解,一座樓如何能夠施展出幻術?

    難道它是活的?

    鄒衍仿佛知道李跡內心的想法,說道:“天星樓自然是死物,但它有活的氣息,就是你先前感受的那些。”

    “那些不是天地靈氣?”

    “不是天地靈氣,是陰陽的氣息。”

    ……

    ……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誰能極之?”

    “馮翼惟象,何以識之?”

    “明明暗暗,惟時何為?”

    “陰陽三合,何本何化?”

    鄒衍的目光靜靜地看著李跡,說道:“人在天地麵前是何等的渺小,你的眼睛,又豈能看得穿天地之間真正的變化?”

    李跡沉默下去,然後又忽然抬頭說道:“這是曲原公子的《天問》?”

    “沒錯,莊子師兄很欣賞這首詩,也很欣賞曲原,經常把它掛在嘴邊,我雖然對曲原此人無感,但也承認,這詩問出了我想要問的。”

    鄒衍背負雙手,抬頭望天,眼眸深處的藍光好似要看透這重重濃霧,看出那雄峻大山,看進那無盡高空,直直看到天空的最終點。

    他再次看向李跡,說道:“整個天地都是因陰陽的變化而產生的,道家的本質是探究天地與人之間的關係,陰陽家,則是更加深入地看待這個關係。”

    “就像你先前看到的一樣,這個天地無時無刻都在變化,陰陽二氣無時無刻都在演化,我以陣法讓得這種演化能夠出現在你的眼前,就是希望你明白,陰陽家究竟學的是什麽東西。”

    “我不管你是屍佼的徒弟,還是鬼穀的傳人,既然你想要進我闡院陰陽家,那我就會用我的方式來教你,如果你覺得我要教的不是你想要學的,那麽現在就可以離開。”

    鄒衍說完之後,靜靜等待著李跡的答複。

    作為一名大教授,對一名剛入門的學生說出你不想學就可以離開,顯然是有些不合適的,尤其是這一家本就吸引不到人的情況下,但是鄒衍還是這麽說了。

    他想要李跡這個學生,這是毫無疑問的,他甚至可以為了李跡而和誅候翻臉,可作為闡院裏最年輕也是最驕傲的一位大教授,排名天下前十的陰陽小天師,他有自己的驕傲,不能是任何人的替代品,即便是世間第一奇人鬼穀子,在鄒衍的心目中也沒有自己來的更尊貴。

    所以,哪怕眼底再深處在渴望李跡說出他想聽到的答複,他的表情也是完全沒有一點變化,冷漠地就像是夜空中的孤星。

    李跡沒有立刻做出回答,他知道自己進陰陽家的主要目的的確不是學那些陰陽家的學術,可他不會說出來,他不至於蠢到這個地步,可要說死不要臉地大喊我要成為一名優秀的陰陽家教授,深入探究天地與人之間的關係之類的,他也說不出來,所以猶豫是最好的態度。

    鄒衍沒有要他快速做出回答,移開了視線,轉過身,邊走邊說道:“你可以一直想,如果哪天真的覺得我教你的東西都是你討厭的,那也不用跟我說,自行離開便是,師生沒有師徒的關係那麽緊密。”

    李跡對著他的背影行了一禮,問道:“老師,這就是教我的第一堂課嗎?”

    “這不是你的第一堂課,這是你在我的陰陽家無時無刻都要上的課。”

    “我今天給你上的第一堂課已經結束了,你自己回頭再想想,現在可以回去了。”

    鄒衍的聲音遠遠傳來,然後身影逐漸消失在霧中。

    李跡轉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天星樓,心想隻能以後有機會再進去看看了。

    ……

    ……

    順著先前走來的記憶,李跡走出了濃霧,站在孤零零的山道上,他回頭看向那片山霧,那座高樓已經五年前看不到了,想到自己先前看到的那片夜空,李跡都忍不住覺得自己看到的那座天星樓都是幻覺。

    陰陽變幻、真真假假,仿佛蒙著一層大霧,哪怕是近在眼前都無法分辨出虛幻和真實,這就是被世人所敬畏的陰陽家嗎?

    李跡咬著牙嘴角咧起,心想自己來到這裏果然是個很正確的選擇。

    昨日莊子說天星樓環境不是很好,很是陰森恐怖,雖然李跡今天沒有親自進去看過,但也大概明白了是個什麽樣的氛圍,他覺得莊子說錯了,這不是不好,而是很好。

    他所需要的不是一個學術氣氛濃重,師生之間其樂融融的陰陽家,而是一個陰暗詭秘,不被許多人接受卻自有它存在道理的陰陽家。

    “我會找到這裏的秘密,找到那個人的秘密,然後……殺死他。”他對著濃霧輕聲說道。

    ……

    ……

    鄒衍說李跡可以走了,基本也就是說今天他不用再來了,不過也沒有明天什麽時候來,李跡沒有了理由再去天星樓,便隻能將剩下的時間用在亂逛上。

    不過他沒有再逛後山,經過先前的那些幻覺之後,他對那些山霧產生了一些忌憚,以免因為看到一些東西而不小心暴露出自己內心的秘密。

    他去簡單參觀了兵家的埋將穀,這片山穀是天白山上最大的一個山穀,青藤茂密、地勢險窄複雜,在兵法之中是絕佳的伏擊之地,非常適合排兵布陣,因此起了這麽個“埋將穀”的名字。

    李跡本是去找趙彥的,但在排練兵陣的那些兵家弟子之中,他沒有看到趙彥,不知是對方偷懶沒來上課還是別的原因。他搖了搖頭準備離開時,兵家首席弟子趙玉看到了他,友好地向他招招手。

    那日六藝考,李跡也算是和趙玉認識了,麵對這位女子的招呼,他當然視而不見,便隻能走了過去。

    “見過趙師姐。”

    趙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問道:“你見過鄒衍師叔了吧?”

    李跡承認:“是的。”

    “覺得他是個怎樣的人?”

    李跡想了想說道:“很……有個性的一個人。”

    趙玉撲哧一笑,說道:“等你在陰陽家呆的久了,就不會這麽認為,到時如果要改誌願的話,歡迎你來我們兵家。”

    李跡也幹笑了兩聲,“對了,趙彥呢?”

    一提起自己這個弟弟趙玉就頭疼,無奈地道:“他不知道跑哪裏玩去了,如果你找到他了,麻煩把他帶回來,我這邊有好幾位教授等著要見他。”

    “好,沒問題。”李跡答應下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