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清明不戴柳,死後變黃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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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婉並不知道馮遺是否知曉自己的心意,但聽聞他曾經拒絕過哥哥要把自己嫁給他的話,那想必就是不喜歡自己吧?

    廚房中正在做寒食粥的陶婉不知不覺又陷入了癡癡的情緒之中,做寒食粥需要以杏仁、旋覆花、款冬花為配方,配合粳米熬煮,前三味配方加水適量,煎後去渣取汁,最後用藥汁煮米為粥。但她這一時走神之下連裝渣汁的碗中溢出來了都不知曉,等到身後一聲提醒,她才驚覺過來,趕緊停止手中動作,看著那些溢到桌上的藥汁,可惜不已。

    “今天需要很多份粥,你倒了這麽多,等會兒哪裏夠煮?”進來的是馮遺,他皺眉看著這名向來不會出這種錯誤的女子,不知道她今天怎麽了。

    知道是他,陶婉更加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了,隻能低下頭不說話生悶氣。

    馮遺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說道:“別煮了,交給下人來吧,你跟我去城外插柳。”

    陶婉一怔,轉過來疑惑地看著他,“可是現在外麵在下雨。”

    “沒關係,撐傘就好了,雨又不大。”

    陶婉還是疑惑不解,寒食節是因春秋時的晉文公紀念與他共苦卻因他而死的介子推而誕生,柳為寒食節象征之物,江淮間有“寒食日家家折柳插門”的習俗,甚至有“清明不插柳,紅顏變皓首”或“清明不戴柳,死後變黃狗”的說法,所以說哪怕下雨插柳一定是要插的,不過這事隻要派下人等會兒去就好了,他為什麽要親自去?還要自己陪著?

    他是想要找個與自己獨處的機會嗎?

    不敢這麽猜測但是忍不住這麽猜測,忍著羞澀這麽猜測後又不敢把猜測說出來,總之如果女子能看到自己此時的表情,一定會覺得很丟臉。

    “你的樣子有些不對勁,發生什麽事了?”馮遺的聲音明明近在耳旁,卻遠的像是從天邊傳過來的。

    陶婉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他,本是欲言又止,但看到這個男子那張蒼白的麵容,她不知為何心底突然湧起一股強烈心疼他的衝動,再想起兄長昨夜對她說的話,立刻上前抓住馮遺的胳膊,急聲說道:“馮大哥你趕緊離開這裏吧,有人想要害你!”

    “誰要害我?”馮遺的表情卻是很平靜。

    陶婉自然不敢說出是自己的兄長答應下來的,隻能撒謊道:“聽說是都城那邊來的,現在已經到了哥哥府上了,馮大哥你現在就離開城主府,不然等會兒就走不掉了!”

    “是嗎?”馮遺聽了,神情仍是平靜,轉頭看了看外麵。

    “所以,你不敢和我出去?怕被我連累?”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落在女子耳中,卻是讓她如遭雷擊,整顆心肝都顫了,抓著馮遺胳膊的手差點鬆開而讓自己軟倒在地,她癡癡地看著他,那一瞬間,不知哪來的勇氣,說道:“不,馮大哥,我不怕死,隻要在你身邊,我什麽都不怕。”

    “那,你就陪著我吧。”馮遺的手掌輕輕撫過她的麵龐,溫柔而冰冷。

    他輕聲說道:“如果真的無法逃避,我們就一起做一對死人,好嗎?”

    女子癡癡地看著她,忘記了自己是怎麽答應下來的,之後兩個人撐著傘走出了城主府,然後消失在了毫無煙火氣的雨幕之中。

    同時城主府中也消失了兩個身影。

    ……

    ……

    取柳枝著戶上,百鬼不入家,清明節是和七月半中元節及十月朔驅疫節並列三大鬼節的節日,人們自然紛紛插柳戴柳以辟邪,馮遺和陶婉撐著傘來到城外江邊的一棵楊柳邊,楊柳淒淒迎風雨,柳條垂垂似青絲,馮遺隨手折下兩支柳條,一支拿在手中把玩,一支折成柳圈遞給了陶婉。

    陶婉接過柳圈,一顆心撲通撲通跳,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戴上它。”馮遺看著她認真說道。

    陶婉怔怔地看著他,然後緩緩地把柳圈戴到了頭上。

    像是一個美麗的花環。

    陶婉癡癡地走了幾步到岸邊,看著江水中的自己。

    呆著花環的女子,像是美麗的新娘子。

    “清明不戴柳,紅顏變皓首,這可是古話啊。”馮遺對她笑著說完這句話,然後轉過身,看著從潯陽城過來的方向,平靜說道:“出來吧。”

    滴滴答答,雨點落幕聲。

    接著落腳聲。

    水珠四濺的道路上,兩個黑影靜靜立在那裏,沒有撐傘,四隻腳印在被雨水浸得鬆軟的土地上,卻沒有陷下去一點點,似乎是飄在地麵上的。

    馮遺的目光在二人的身上掃了掃,感覺到這兩股殺意正是在城主府感覺到的兩股,不禁笑了笑,問道:“你們是誰?”

    兩名黑衣人沒有說話,隻是往前逼近了一步,殺意凜然在雨中,雨勢漸漸變大。

    陶婉這時才想起兄長昨夜對她說的話,臉色頓時慘白,雨傘都從手中滑落,她立刻拉住馮遺的手顫聲說道:“他們是來殺你的,快走!”

    “來殺我?”馮遺嘴角扯了扯,揚起一個不屑的弧度,彎腰去撿起那柄雨傘,交回到女子手中,說道:“我還真不知道有誰能夠殺我。”

    兩柄黑色細劍滑落出鞘,向下刺入雨幕刺入地麵,濺起了幾片泥土,兩名黑衣人根本不和馮遺廢話,直接拖劍向著馮遺衝去,泥土被兩道長長的痕跡所刮開,仿佛同時也將雨幕割開。

    原本隻是很微弱的殺意,在這一瞬間隨著刺來的劍而暴漲,連劍周圍的雨點都被炸開,這兩劍的氣勢變化刹那間令得馮遺瞳孔微縮,一下子把女子拉到身後,同時手中的柳條作鞭抽出,甩起的雨水在空中連接起來,化為一道水鞭擋在麵前。

    啪嗒!水鞭毫無意外被一劍劈散,不過炸開來的水卻比舉起來的雨點更多,一股強大的衝擊力稍微緩解了一下兩名刺客突進的速度,馮遺趁此機會一把扯住女子的後領,直接把她扔到了九江裏去!

    這一個動作之後,兩劍已經抵達至馮遺的胸前,下一刻就將穿透那片慘白如水中腐屍之色的胸膛。

    馮遺直接探出雙手抓住兩劍劍鋒,鋒利的刀刃直接劃開了他的手掌,從劍鋒處直接滑到了劍格,連帶著馮遺的雙手手腕也被劃開到了小臂處,這顯然不是尋常的劍,而是能輕易砍殺修行者的神兵。

    在手掌與劍刃的交接處,那兩道被劃開來的長長傷口中,居然沒有流出血來,宛若靜止空間,連雨水都近乎是停止下落的。

    兩名黑衣刺客也確實不愧是頂尖殺手,沒有試圖奪回被抓住的劍,直接鬆開了手,手腕下彈出刀刃便欺近馮遺胸前,刀刃陰險刺去,一人刺左胸一人刺右胸,根本不給對方躲過要害的機會。

    兩柄冷刃同時襲來,雙手沒有餘暇護住胸膛的馮遺雙腳一用力蹬起,上半身卻往下發力,雙手握著兩柄劍直接倒刺向下方二人的背上,整個人形成倒立之勢,並且在那他的雙腳剛剛離開地麵時,周圍便瞬間被一股向上的衝力帶動了氣流,連帶著原本靜止的雨水也向上卷去,也正如此,他的動作要比那兩名刺客快得多,成功躲過了刺胸後,直接將兩柄劍狠狠倒紮在兩人後背上!

    噗!!墜地聲狠狠響起,兩個刺客的身體直接被狠狠釘在地麵上,炸開了一大團雨水和泥濘,直接砸出了一個泥坑,鮮血瞬間濺射。

    馮遺的身體落下,剛想再斬去二人頭顱,卻不料那兩蓬染了血的黑衣在泥坑中突然蠕動了起來,然後兩道黑影瞬間如蛇一般從黑袍下遊了出去,一個急轉便正好圍住了馮遺下落的位置,蹭!又是兩柄寒劍出鞘炸開雨點。

    馮遺一眼便認出這是蛟蛇組織的刺客殺人手法,看來是楚王宮的人想要殺他。

    馮遺獰笑起來,空氣中緊隨著有電花劈啪響起,他的眼神那一刻淩厲如電,背上畫卷驀地展開。

    那畫卷中有一條蜿蜒曲折的千年大河,名為洛河。

    一片狂風暴雨在洛河上席卷,萬濤洶湧,呼嘯聲響徹雲霄,隱約間還有風雨之聲幽幽而出。

    帶動九江的水麵卷起千層浪。

    “真的是風雨河圖!他就是九歌的人!”其中一名刺客認出了這件法寶,驚恐大叫起來,然而已經晚了。

    九江之上電閃雷鳴,一名女子驚恐地浮在水中,萬千江水化為怒濤而立,江麵頓時攪亂掀翻,隻有女子周圍的那一片江水靜如冰麵,沒有狂風暴雨。

    波滔滔兮來迎,她看著那一幕。

    兩名堂堂楚國宮廷天字一等的殺手,在那片風雨中被雷電完全絞爛。

    ……風雷停歇,九江江水也息怒平複。

    馮遺站在江岸邊,渾身皆濕透,畫卷重新被收攏到他的背上,他低頭看著那兩具不成人樣的屍體,冷笑了一句。

    “清明不戴柳,死後變黃狗,你們兩個現在可真像是一條狗啊。”

    然而他抬起頭,對著江水中的那名看呆了的女子說道:“這副畫卷名為風雨河圖,我是它的主人。”

    “代號——九歌·河伯。”

    ……

    ……

    陶木得知陶婉和馮遺離開了城主府後大急,立刻派人出去搜尋,隻盼望著二人不要出城,在一些人多顯眼的地方,這樣那兩名蛟蛇的殺手才不好下手。

    然而城內全無二人蹤影,沒有煙火的潯陽城顯得是那麽的冷清,那麽的容易死人。

    不久之後,馮遺終於帶著陶婉出現在了城主府前,陶木這才鬆了一口氣,然而他還沒詢問他們去哪裏了,馮遺就冷冷開口道:“進裏屋,我有話要對你們兄妹說。”

    陶婉低著頭,沒有讓哥哥看到她不安的神色,也沒有主動開口說一句話,隻是抓緊了馮遺的手臂。

    裏屋。

    陶木關好門,確認不會有人偷聽,這才嚴肅地問道:“你要說什麽?”

    馮遺抬頭看著他,平靜開口:“我是九歌的河伯,那兩個蛟蛇的刺客已經被我殺了。”

    陶木瞳孔猛地一縮。

    還來不及把手放到腰間的刀柄上,馮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看在你我二人的情分上,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和你的妹妹離開潯陽城,二,你自己離開,你妹妹留下來。”

    陶木看向一臉哀傷但也有一種堅強在內的陶婉,沉聲道:“既然你是九歌組織成員,我自然可以離開,但你為什麽要婉兒留下?”

    “因為她願意作我的妻子,我也願意娶她。”

    馮遺伸出手去抓住陶婉的手,女子緊緊地握住,仿佛怕是一鬆開,他就再也不會抓住她的手了。

    若是以往,聽到馮遺終於肯迎娶自己的妹妹,陶木自然是高興無比,但現在他感覺不到任何喜意,相反妹妹的默認在他眼中更是一種危險。

    “既然你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仍打算留在潯陽城裏?還帶著婉兒?你不怕連累她嗎?”陶木死死地壓抑著怒意說道。

    馮遺沉默片刻,冷聲道:“我沒有強迫她,她隨時可以走。”

    “我不走。”陶婉抬頭看著他搖頭說道。

    “婉兒你!”陶木怒不可遏。

    陶婉看向自己的兄長,說道:“哥哥,馮大哥他已經在我們潯陽城待了這麽多年,你和他的關係也早已經所有人知道,這種時候,你覺得離開有用嗎?”

    陶木沉默不語。

    他靜靜地看著麵前這個男子,他早就知道對方來曆不尋常,自從馮遺在九江邊送去曲原後,他也往那方麵猜測過,但之所以一直都沒有做什麽,不正是因為相信他嗎?相信自己的救命恩人,相信自己的好朋友,相信的一如既往、義無反顧。

    既然從一開始就選擇相信,那麽結果不就是已經注定的嗎?

    “你要留在潯陽城裏做什麽?”

    “等來殺我的人,然後我可以殺了他們。”

    “你殺他們?別忘了現在大周的誅候都在通緝你們,你有什麽自信可以殺得了他們?”

    馮遺看著他認真得說道:“不管能不能殺掉,這是我必須要做的事情,因為現在有人需要我這麽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