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代表命運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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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處絕頂好風光,自然也適合望天,如果你不怕冷,可以自己常來,這裏可不是每個人都能來的,也就是道家和我們陰陽家才有的特權。”石申教授在樹邊坐了下來,對李跡說了這麽一句。

    李跡好奇問道:“雖然山高,但距離天空還是十分遙遠的,那麽如何觀星?”

    “陰陽家占星派對弟子並無修行要求,所以自然是用肉眼看。”石申教授平靜說道。

    李跡身體微僵,抬頭看了看頭頂的雲海深處,用肉眼看星星?那能看出個什麽東西?

    “每一顆星星都是自己獨特的軌跡,就像是每一個不同的人一樣,站得高離得天空近,那麽離得星星也就近,這是很簡單的道理,不過我們之所以要選在這裏觀星,是因為這座山,本來就是最接近天空的一座山。”

    “這座山……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李跡瞪大了眼睛,看向腳下的無邊雲海,如果論高度的話,這裏應該沒有秦川裏蛟龍嶺上的那座登雲殿要高,但他人站在這裏,所看到的感受到的風景,卻完全不比登雲殿上的要弱,甚至更有一種淩然眾生之上的感覺。

    石申說道:“這座山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但闡院建在這座山上,所以它就成了特別的山。”

    “……”

    石申這麽說似乎沒錯,闡院是薑太公所建,薑太公當初作為闡教弟子幫助周武王討伐大商獲得勝利,封神登天後留下闡院,闡院也既是人間唯一的仙道傳承,說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並不過分。

    李跡站在崖邊,伸出去觸摸那片觸手可及的雲彩,但它們仿佛如水一般從他的指縫中順滑流過,輕綿地根本無力去抓住它們。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很疑惑地轉頭看著坐在樹下的石申,不明白他什麽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問道:“對了,先生您不是來找圖的嗎?”

    “找圖?什麽圖?”石申一頭霧水。

    李跡很無語地道:“先前您不是說昨晚把渾天圖忘在山上了嗎?”

    “哦,那是我騙老甘的。”石申一臉平靜地說道,然後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腰臀處,從褲腰帶中抽出了一撮黃紙。

    李跡:“……”

    石申哈哈大笑說道:“如果不這麽說,到晚上就是我們兩個一起來帶你上山了,到時候我哪有時間和你在這裏單獨說一些話?”

    李跡一怔,“先生您有話要對我說?”

    石申臉色嚴肅地說道:“我現在要和你說的一些話,是你開始學占星術前所必須要聽的,因為如果你不聽,你會不知道你該學什麽。”

    “難道我學的不是占星術嗎?”

    “占星術博大精深,尋常人一輩子都無法悟透,而你又和普通人不同,要學自然隻學該學的。”

    “我有什麽地方不一樣?”李跡手指摩挲著下巴,眼珠子向眼眶上方移動,心想難道是自己比較天才一點?

    石申看著他認真說道:“你是鄒衍師兄定下的這一代陰陽家首席弟子,按照他的脾氣,一旦認定了,那你就必定是將來的陰陽家大教授,所以你一定會繼承他的一些東西。”

    “雖然我們也很想有一個你這樣的傳人,但畢竟他是大教授,我們不好意思直接和他搶,不過既然他說了要讓我們教你占星,那我就必須把我認為教你的東西教給你。”

    他扶著腰從地上站起來,手中攥著那張渾天圖,走到風雪強勁的崖邊,望著下方的絕頂風光說道:“你知道你研究星相研究了半輩子,都研究出了什麽東西嗎?我觀星三十年,觀察了太白金星、歲星、辰星、熒惑星和鎮星的運行軌跡,把天空劃為二十八星宿,另外測定了一百二十一顆明星的位置,製定了歲星紀年法。在進闡院之前,我在魏國,老甘在齊國,我倆是至今這個世界上研究星相最深的人,那些什麽魯國的梓慎、晉國的卜偃、鄭國的擺灶、宋國的子韋、楚國的唐昧、趙國的尹皋等等,在我倆麵前都是渣渣。”

    他轉過身來,看著李跡,一張布滿風霜的臉上被雪花刮過,仿佛天上那些孤零零的星辰,“但是我至今,都未能研究出我想要研究的東西。”

    李跡怔怔地看著他這張臉,看著那對眼睛,他用那對略顯渾濁的眼睛看了夜空三十年,卻還沒能得到他想要的研究結果,鄒衍說過在陰陽術中,單單是占星一門學問便是足以開展一個學派的,外麵的教習也說陰陽家的學問就是一個紮進去就出不來的深坑,這位石教授能夠潛心在闡院陰陽家中隻研究星相幾十年,可見他對這麽學問的熱愛,但是他都做到那麽多成就了,為什麽還說沒有研究出想要的東西?

    石申看著他的表情,知道他的疑惑,微微一笑,轉回去看著清濛的天空,說道:“你知道我們為什麽要觀星嗎?”

    李跡想到了曲原的那首《天問》中的詩句,說道:“因為對生育了我們的這個世界構造的本能好奇?”

    石申卻是搖了搖頭說道:“這隻是一方麵,我換種方法問好了,占星術不是修行,沒有修行天賦的人也可以鑽研,而它卻能通過觀測各種星辰軌跡的變化,來預測人世間的種種事情,也就是說沒有修行天賦的人卻能夠預言各種尚未發生的事情,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李跡搖頭。

    “我想你小的時候肯定聽過一句話,人死後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對吧?”

    李跡點了點頭。

    石申望著天喃喃地說道:“實際上在我們占星術的領域之中有種說法,就是每一個人實際上都對應著天上的一顆星星,每一顆星星都有其獨特的運行軌跡,就像是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一樣,具有某種因果性或非偶然性的方式。”

    “所謂修行,便是將天地的力量借為人的力量,人們將那種力量稱呼為天地靈氣,而千萬年來,天地靈氣或多或少地都在改變,而隻有夜空裏的星辰是萬年不變的,它們以肅穆的姿態照耀著人間,無論白天黑夜,生活在地麵上的人們,隻要抬頭望去,便能看到無限星光,從他們幼年直到垂垂老矣,那些星辰始終靜靜地陪伴著他們,無論它們怎麽變化,星星始終都會在它出現過的地方再次出現。”

    李跡聽著這樣的見解,開始努力回憶著在天星樓中鄒衍對他說的話,然後慢慢說道:“老師說,占星術是通過星辰軌跡變化,找到天地變化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來占卜福禍吉凶的學術,讓我學占星也就是想讓我找到那些關係,不過他又說人皆有命,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生與死是對立,也既是陰陽,有些事情可以預料,但終究是避不開的,還是得自己擁有強大的力量才能是生存的保障。”

    “他說的沒錯,所謂的擁有自己的力量,就是指修行,讓你繼承他的陰陽術,占星術雖然能夠預測一些事情,但命運這種東西終究不是人能夠預測得到的,作為一個修行者來說,實際上你不應該把修行的時間浪費在對修行無幫助的占星術上,但他還是讓你來跟我學,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占星的目的,其實不是預測,而是尋找人的命運,夜空裏的星辰,反映著的,也就是人間眾生的命運。我之所以說我這麽多年都沒能研究出我要研究的東西,正是因為,我到現在都沒能弄明白命運究竟是個什麽玩意兒。”

    石申站在風雪中,看著李跡那黑如墨星的眼瞳,說道:“鄒衍師兄讓你學占星術的意思,其實就是想讓你去弄明白這個問題,或許,這會是你一生都在追逐的問題。”

    李跡用了很長時間才壓抑住心頭的震驚,喃喃地念叨著命運這個詞。

    他抬頭看天,向天空詢問。

    命運,究竟是什麽呢?

    ……

    “雖然我們這些人深居天星樓中,看似不問世事,但有些事情還是能知道的。”

    “那就是你要報考陰陽家那天,大周刑部司寇周厲和隱部誅候指證你為截教影魔的事情。”

    “鄒衍師兄到現在還沒問過你這件事情吧?”

    “你不用跟我解釋,我隻是一個醉心於星相學的癡人,截教什麽的跟我都沒有什麽關係,但作為要教你東西的老師而言,你得要知道,一個老師讓你學東西,究竟是想要你學到什麽。”

    石申教授下山去了,留著李跡一個人站在崖頂思考那些話。

    他來陰陽家學陰陽術,自然是想要學到能夠殺死不死奴的辦法,可隨著鄒衍和石申教授 告訴他這些話後,他開始有所思考。

    自己是真的為了能殺一個人而來這個地方的嗎?身為截教影魔的他,來到了闡教的地方,冒著這麽大的風險,僅僅隻是為了有可能殺死一個人?不死奴又不是那位天下第六的誅候首領,非要這樣才能殺死他嗎?

    要知道,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從不能修行走到了今天,有著屍子的蛛鎖在身,而且同時具備影魔的能力,不到二十歲就殺死了天下第十一的雙刀羊魔,李跡絕對不會懷疑自己以後的前途,就像鄒衍所說的,即便他不用來闡院,未來十年內也一定能成為天下前十的高手,可以說隻要他敢忍,那個仇是遲早可以報的。

    那麽自己究竟是來做什麽的呢?

    從下午直到黑天,李跡都還站在崖頂上思考著這個問題。

    石申教授和甘德教授上山時,滿天星光流轉,少年坐在星光底下,一個人發呆。

    他們沒有去打擾他,直接找了塊地方坐了下來,然後拿出那些圖紙,開始做著他們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事情:觀星、畫圖、記錄。

    很多人都說過,如果真的喜歡一件事情,那麽就應該堅持下去,無論會遇到多大的困難,無論會有怎樣的孤獨,這隻能癡於某道的人,絕對不會去想自己為什麽要學那些東西。

    因為喜歡,所以就學。

    自己喜歡陰陽術嗎?喜歡修行嗎?

    我喜歡的究竟是修行這件事情,還是修行到某種境界後去殺人這件事情?

    隨著月亮和星星掛上夜空,山頂的雲霧也逐漸消散了,夜穹上的繁星灑下的星光,落在腳下空中緩慢流淌的雲上,將周遭耀的有如白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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