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一曲紅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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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是男人們最喜歡的季節,因為可以看到大街上的姑娘們清涼的打扮,清涼換個詞大概就是裸露,越是繁華之地,人們越是樂於享受,風氣也就越是開放。在被稱為當今天下第二城的洛州城,街上看到的無論是婦人還是少女,都是將手臂裸在紗籠袖外,更有些嫵媚少婦竟是大膽地穿著抹胸上街,胸口那片白嫩煞是引人注意。
熱不僅僅是天氣上的炎熱,同時也是男人們內心的燥熱,那麽在這樣的季節,那種生意便多了起來,城裏的各大風月場所引來了人流量最多的時節。而作為洛州城第一青樓的春雪樓,自然也是每個時辰都爆滿。
近日春雪樓的寧畫姑娘很頭疼。
因為她是春雪樓的頭牌,是整個洛州城的最美花魁,不知有多少人渴望成為她的入幕之賓,可是自從在京城那事發生之後,她再也不想接納任何男人了,來洛州城重新做回花魁,隻是她喜歡歌舞,為男人們獻舞無所謂,但要真讓某個男人把自己壓在身下,那是萬萬不可的。
好在春雪樓的背景不俗,又有李跡拜托刑事府一直罩著她,這些年來才讓她安安穩穩地做個清閑花魁。不過現在李跡走了,刑事府也就不再那麽關注她了,柳綺大捕頭平日裏忙得很,哪有空閑來管青樓的事?所以寧畫最近麻煩多了。
先是某位東城七貴的公子強烈追求她,想要為她贖身,救她出青樓那種萬惡之地,被她拒絕後,又是撕掉了癡情君子的偽善麵具,想要出大錢與她共度一夜春風,仍是被拒絕,那位錢姓公子哥惱羞成怒之下,便出錢雇傭了一批流氓夜半偷偷潛入春雪樓,想要綁走寧畫,隻不過最終暴露了。
柳綺知道這事後,礙於李跡的囑托,不得不親自出麵,結果自然是那位公子哥被狠狠收拾了一番,讓那些富貴大家見識到了春雪樓的強大後台,寧畫雖然有驚無險,但也同時讓全城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情,在有心之人的造謠之下,寧畫的身份變成了刑事府洛溪大人的"qing ren"。
暴行可以止住,但是流言是止不住的,受到中傷的寧畫對此很無奈,也更加想念某個混蛋少年了,隻是那個少年去了京城,她不想重新回到那個噩夢之地。
近日,她突然收到了一封信,是李跡從京城寄來的。
寧畫很高興,心想那個小王八蛋總算沒有忘了自己,然而打開信一看後,並沒有看到他在信中厚顏無恥地表達對自己的想念等等,而是看到了一個很讓人驚心的問題。
……看完李跡信的內容的寧畫,當場就毫不猶豫地將信放到蠟燭上燒了,然後癡癡地坐在桌前,雙手托腮,在那發呆。
她所驚心的,不是碧水和碧藍這兩個女子,而是李跡提到了當年她作為趙國第一舞姬時待的飛舞閣。
這三個字她自然是不可能忘記的,她的一切噩夢都來源於那個地方,如果不是因為那個身份,她可能永遠都是一名舞姬,指不準哪一天被某位貴人收入府中,從此安安穩穩地過完一生,享盡榮華富貴。但是因為飛舞閣裏某個大人物的命令,她不得不去了京城,進了李家,接近了那位李家大公子。
然後她迎來了地獄。
她曾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她沒有接受那個任務,如今可能還會是趙國第一舞姬吧?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僅失去了所有的姐妹,甚至連名字都要換掉。
碧水碧藍是不是曾經飛舞閣的成員?這個問題她不知道,因為她沒有聽過碧水碧藍這兩個名字,飛舞閣早就不存在了,曾經屬於那裏的女子,肯定也都像自己一樣更換姓名了,除非當麵見到,否則根本無法確認是不是曾經的姐妹。
那麽,要這樣回複給李跡嗎?
寧畫想了很久,不知不覺已至傍晚。
負責照顧她的侍女敲了敲門,然後自己走了進來,見她在發呆,不禁疑惑問道:“寧畫姐姐,你在想什麽?”
寧畫回過神來,微微一笑,說了句沒什麽,然後站起身來,去鏡子麵前梳頭。
她的身材曼妙,即便坐著也掩不住臀部的柔美曲線,侍女在她背後看著她梳理三千如雲秀發的倩影,心中不禁羨慕地想,寧畫姐姐可真美啊,而且舞跳的也好,隻是為什麽她一直都不願意在所有人麵前跳一支舞呢?
正這樣想著,寧畫忽然說道:“對了,蓉媽媽不是一直想我單獨開一場舞嗎,明天你告訴她,三天後,我要跳一支舞,能辦多大就辦多大。”
侍女聽了欣喜無比,趕緊清脆地應了一聲,然後跑了出去。
寧畫看著鏡中自己美麗依舊的容顏,笑了笑。
最後一次,跳那支舞。
就算是作為曾經那個她的最後一支舞吧。
……
……
春雪樓裏要開一場歌舞演出,是洛州城第一花魁寧畫親自上場的,這件事情迅速傳遍了洛州城。
城裏的男人們毫無疑問地都瘋了,這是寧畫第一次個人出場的演出,沒有人想錯過。
人們期待的三天後。
離歌舞開始還有兩個時辰,春雪樓裏已經擠滿了人。
第一次來到這種場合的某位少女,看著裏麵的張燈結彩目瞪口呆,驚訝地道:“人好多啊,他們都是準備花一百兩銀子來看一場舞的?這麽貴的價位都有這麽多人,如果是李跡,就算我幫他墊一半的錢,估計他都不肯來。”
跟她一起來的年輕男子嗬嗬笑道:“還不是咱們洛州城的寧畫姑娘才有這魅力?她來到洛州城這些年,從來沒有舉辦過一次大的個人演出,今天是第一次,自然人多。春雪樓從三天之前開始預定席位,隻有出價前五十位的,才能有幸今晚坐在最前麵。其餘買票的人都隻能圍在外麵,還好我們來得早,不然等會兒就隻能擠在門口看了。”
“原來如此,洛大哥,難怪你早早就買了票呢,原來是特意來看她的嘍?據說現在外麵可有不少關於你和寧畫姑娘有關係的流言呢。”少女嘻嘻一笑道。
年輕男子無奈地道:“我們可不是來看看的,既然你說這位寧畫姑娘是李跡那小子拜托你好好保護的,那麽今晚這麽大的演出,我們總得待這兒,防止像上次一樣有人搗亂。”
“上次那個錢家公子被我當眾暴打了之後,還有人敢在春雪樓鬧事的話,那我真佩服他的勇氣。”少女習慣性地拍了拍自己的腰間,忘了自己今天沒穿捕頭服沒帶捕頭刀。
少女正是刑事府大捕頭柳綺,而年輕男子是幕人洛溪。
洛溪作為刑事府的第二號大人物,年紀輕輕人長得又玉樹臨風,行事也風度翩翩,在城中百姓口中聲譽極佳,尤其是更受姑娘們的青睞。此刻來到樓裏,早就引起了姑娘們的注意,若是在平時,她們早歡天喜地地下去了,可是今天她們不敢,因為今晚所有的大人物今天都是來看寧畫演出的,即便裏麵好多都是她們的常客,今天她們也注定隻是配角。
已是華燈初上時分,春雪樓裏人來人往,各種歡笑議論聲絡繹不絕,端的是熱鬧非常。
那位寧畫花魁尚未現身,花了大錢買席位的看客們早已大聲吆喝起來,杯來盞往,將這演出的氣氛渲染的更加熱烈了。
洛州城裏大部分的有錢公子哥都來了,包括上次被柳綺暴打的錢公子在內,不過他當然是乖了許多,在眾公子哥中間安安靜靜地喝著酒。雖然彼此都是情敵看不順眼,但有錢公子的教訓在前,眾公子們也都壓製著,他們都是為了花魁寧畫姑娘來的,自然要表現的像是君子一些,說不定那佳人現在就在樓上含情脈脈的看著呢!
就在人們都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咚——”的一聲清響,清脆悅耳,如同仙音拂過耳際,樓裏嘈雜的吵鬧聲便都停了下來。
“是寧畫姑娘!”眾位公子哥中爆出一陣熱烈的叫好聲,這邊等得快睡著的錢公子猛地驚醒,喃喃的說道:“我的小畫兒,你終於要出來了嗎?”
二樓正中的一間房門悄無聲息的打開,一道曼妙的紅色身影輕飄而下,無數道珠簾勁垂而下,她如仙子一般的輕落在大廳的舞台之上,一身鮮紅的織霞裙,長長的流蘇垂到衣領,領口用金線絲繡著一朵白色的梨花,窈窕的身段,在燈光的照耀下仿若出塵謫仙。
在眾人驚豔的目光中,寧畫輕輕一鞠,柔聲道:“小女子寧畫,今日為大家獻上一段劍舞,此劍舞名為紅霓裳,是我自創之舞。”
說罷,她伸手一招,一段紅綾飛來,纏上玉手,尾端係劍,蓮足輕點如花朵般旋轉而起,紅裙輕擺,刹那間紅色的劍光滿耀舞台,接著不知哪裏開始響起一段優美琴曲,如同那美舞般蕩在所有人的心中。
“月停過雲下一方鬆堂,映盡了琥珀熔的香。似歎息,卻無聲,欲深祈,反無從,方知夜長催生愁腸。”
“繁蕪落得匣鎖昔年妝,縱有南木如蓋遺涼。仿佛兮,夢不真,飄搖兮,情難全,桃花入碗添幾狂。”
“紅袖點染血色裏聚散無常,素手彈淚念去去故劍成雙。浮世繪卷拓不懂濯清漣不妖……”
“不漸滿庭芳(注)。”
一曲完畢,舞也終盡,女子提劍而立,紅袖上似有染血,舞盡紅霓裳。
春雪樓裏原本遭嘈雜吵鬧的人群此時安靜之極,寧畫一舞完畢,眾人仍沉浸在那美麗的舞姿和曲聲之中,久久未曾回味過來。
那寧畫一舞完畢,盈盈鞠躬,從舞台上走了下來,珠簾升起,雖然許多人都見過這位洛州城第一花魁,但近距離之下再次觀看那張傾國容顏,眾人還是紛紛讚歎。
秀發如雲,玉麵粉紅,明亮水眸,雙眉如畫般婉轉低垂,實在一國色天香美人兒。和她一比,春雪樓的其他姑娘簡直是庸脂俗粉。
“今日觀此一舞,經年不看凡俗,如此蹁躚仙姿,當真不勝絕色。”
“此舞隻因天上有,寧畫姑娘真是仙女下凡啊!”
“這麽美妙的舞隻要一百兩銀子就能夠看到,如果能讓我請寧畫姑娘到我府中為我獻上一舞,五百兩銀子我都出!”
“嘁,五百兩就想讓寧畫姑娘給你一個人跳舞?想得美,我出一千兩銀子!”
“真狠啊,我出一千兩百兩!”
“一千五百兩!”
……
這些話寧畫聽在耳裏,並沒有在意,此刻她站在台上,雖是麵露微笑麵對眾人,但實際上卻是在發呆。
台下隱隱約約有人在讚歎:“寧畫姑娘的舞藝,讓我想起了當年的趙國第一舞姬。”
旁邊有年輕人聽到了,好奇地問:“趙國第一舞姬是誰?”
那人得意道:“年輕人見的世麵少吧?當年的趙國第一舞姬白雨姑娘都沒聽過,那可是七國之中歌舞冠絕第一的趙國啊,白雨當年就是邯鄲城飛舞閣的花首,就跟花魁的意思差不多,她要跳一場舞,排場可要比今天大多了,就算有錢都買不到席位。”
沒聽過白雨大名的少年不服道:“既然這麽大的名氣,怎麽現在沒聽到她了?該不會被某位大人物娶回家去了吧?”
少年旁邊的老人立刻一掌拍在他頭上,低罵了幾句,然後把少年拉過去了,估計是要回去好好對他講一講那件牽連了無數人死去的血案。
寧畫怔怔地聽著。
連洛州城裏都還有人記得那位擅長歌舞的趙女。
她自己又豈能忘記?
這一曲紅霓裳之舞。
那年,她也在京城那座紅月樓裏跳了它,然後一直未曾再跳過,直到今晚。
那個夜晚裏,她跳了它之後,麵對台下無數癡迷她的年輕公子,念了一句對聯,要求在場的才子們去對,誰對的最符合她的心意,她便會與那人成為知心人。
知心人,在青樓之中這三個字有著什麽特殊含義,那些精通風流之道的所謂才子們都很清楚,熟讀詩三百的他們,對於詩詞作對可謂是手到擒來,沒想到擅長歌舞的白雨姑娘會以對詩的方式找意中人,這當然是他們天大的機會。
雖然他們不知道這隻是白雨接近某人的一個借口,但還是紛紛獻上妙對。
然而她盡數不滿意。
後來在她的期待之中,那個李家的公子,終於也給了一對。
“驚鴻曲,曲妙音。妙音曲難聞,難聞驚鴻曲。但求心如堅鈿金,解下青絲釵,同寢相思夢。”
“紅袖舞,舞霓裳。霓裳舞傾城,傾城紅袖舞。惟願血似胭脂紅,塗上"qing ren"麵,不負山海盟。”
淒美到完美的絕對。
她從不知道原來那人也如此才藝驚人,似乎能夠通過那一曲紅霓裳明白自己內心的淒楚,華燈紅簾之下,李家公子輕輕一笑,令得她也不禁在那一瞬間怦然心動。
之後,李家公子追求她,想娶她為妻,她同意了,於是進了那座太師府之中。
然後就有了後來的故事。
……
……
李跡後來問過她,她有沒有喜歡過那個人。
她說沒有。
但她為什麽要同意那人帶她進李家呢?
她沒有解釋,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吧。
已經不叫白雨、而叫寧畫的她靜靜地看著自己手裏的劍。
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要去京城。
回去,不是為了去回想那個噩夢,而是為了去終結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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