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隱在暗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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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都知道夜裏是適合進行各種隱秘之事的時分,但隱秘並不是周厲想要的,他要做一隻螳螂身後的黃雀,而螳螂捕蟬往往是在白天。

    周厲就是明擺著想告訴梁王或者太子的人,我人就這麽大搖大擺地送過來,你們隻有光明正大地劫人,不會給你們等到夜裏。

    所以那個白衣年輕人早早地來等待了。

    等待著獵物的到來。

    他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說法,但不是每一次的螳螂捕蟬,都會遇到黃雀。

    立夏立夏,立字解見春。夏,假也。物至此時皆假大也。

    誰知道誰是假的螳螂,誰是假的黃雀呢?

    ……

    大周扶正十九年五月初五,立夏,九州大地從這一天起正式進入夏季。

    立夏,四月節。鬥指東南,維為立夏,萬物至此皆長大,故名立夏也。

    這一天意味著春天正式過去,大好的春光明媚不再,人們未免有惜春的傷感,所以很多人喜歡在今日備酒食為歡,好像送人遠去,名為餞春。

    今日,太子殿下便以餞春的名義,邀請梁王到京城某酒樓赴宴,梁王得知了欣然同意。

    同時,闡院的新生們也不忘錯過這樣的習俗,他們都處於青春朝氣逼人的年紀,春天的離去仿佛也預示著他們的日漸成熟,於是在立夏這一日,闡院新生開展了第二次聚會。

    地點便是在上次聚會的一醉軒。

    ……

    午後未時中,正是夏季一天中最熱的時分,城西的亂巷之中也是一片燥熱,遠方河畔的嬰孩在哭泣,近處車行裏的馬兒在有氣無力地咀嚼著幹草,樹葉在微風中自憐地揉搓著身體,在陣陣響亮的蟬鳴聲中,兩輛馬車終於緩緩開進了這片小巷子中。

    站在樹枝上的白衣人睜開眼睛,眼底緩緩蕩漾出兩縷黑霧。

    兩輛馬車,裏麵自然分別是高壺和吳安,此時他們都被繩子緊緊捆住手腳丟在車廂裏,嘴巴也被堵住了。護送馬車的是一行大約二十人的隊伍,各個佩刀目光森冷,一看就是刑部裏專門負責押送犯人的刑衛隊,每一人都能抵得上兩三個普通的城衛軍,是僅次於虎賁禁軍的精英。

    這種級別的隊伍來護送高壺和吳安,完全是正常的任務流程,周厲沒有表現出他故意想讓人劫走高壺和吳安的意思,負責押送的刑衛隊隊長譚軍也沒有覺得不妥,雖然二十人可能少了,但現在是白天,還在從鬧市中經過,肯定不會有人敢膽大到劫這樣一支隊伍的。

    這裏的巷子雖然很複雜,但一路行來都警惕心十足的譚軍反而輕鬆了下來,因為這裏離隱部總堂很近了,隻要再進去轉幾條巷子就能到,隱部的暗衛肯定也在附近,不出意外的話,這趟押送任務算是要結束了。

    然而就在他剛剛這麽想的時候,忽然兩道黑光閃過,一左一右分別有兩支奪命的弩箭,狠狠地穿過他身旁兩名護衛的咽喉,頓時間鮮血橫飛!

    “有刺客!”譚軍立刻大喊了起來,所有護衛瞬間戒備地圍攏,將馬車圍在裏麵,沒有人去看那兩個倒地死去的同伴一眼,臉上全部都是堅毅和平靜,雖然警惕但絕無畏怯,身為精英刑衛隊的素質瞬間展現了出來。

    “嗖嗖嗖嗖嗖——”

    又是一連串的弩箭如暴雨般密集拋射而來,嗖嗖作響,瞬間將夏日午後的暑意驅散地無影無蹤,森冷的死亡氣氛籠罩了這整條巷子。

    “叮叮叮叮叮——”

    護衛們齊齊抽刀將那些射來的弩箭一根根砍飛,弩箭射出的地方離他們很近,不過十步之遙,這樣的距離下想靠刀來擋下是幾乎不可能的,所以很快便有弩箭紮進一名護衛胸口,那個年紀輕輕的鐵血男子捂著淌血的胸口倒了下來。

    “保護好犯人,不要讓他們中箭!”

    護衛們暴怒震驚的吼叫聲急促響起。

    有一名護衛發現了有弩箭射向了其中一輛馬車的窗口,迅速地做出了反應,轉身跳上車轅去擋住了車窗,但朝那邊射來的弩箭不止一根,所以勇敢的他很快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究竟有多少敵人埋伏在附近?這股箭雨的數量至少也需要三十人齊射!而且還是虎賁軍刺牙弩那樣的強力弓弩!”身為隊長的譚軍眼看著自己的屬下一個個地中箭倒下,心中焦急,因為箭是從四麵八方一起射來的,他根本就分辨不出射箭人的方向,這樣下去,他的隊伍很快就會在箭雨之下全軍覆沒。

    隱部的暗衛呢?難道沒有一個在附近?

    譚軍轉身砍飛一根被屬下漏掉的弩箭,然後猛地將那名護衛一扯,又一根弩箭堪堪擦過那名護衛的麵頰,在臉上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刮痕,眼看著那名護衛麵目猙獰地狠狠揮刀將一簇射向馬車的弩箭擋下,然後才中箭倒下,死前仍是雙目圓睜手中緊緊握刀。

    這樣的一支部隊,怎麽看都不像是周厲提出來送死的炮灰。他們每一個人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位司寇大人的心中僅僅隻是炮灰的地位,守住犯人不讓他們被刺客劫走或是殺死,就是他們唯一的任務。

    身旁的護衛在一個個倒下,很快人數就縮減到了十人,雙目通紅的譚軍身上也中了三根箭,好在都不是致命處,那些強力的弩箭紮進馬車四角,一透而出,有些也射到了裏麵去,不知裏麵的人是否中箭。

    箭矢破空聲、木板中箭聲、人的悶哼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將這片昔日裏陰冷的小巷渲染地更加像是地獄。

    然而即便是如此,隱部的護衛都仍是沒有出現。

    “難道伏擊我們的正好是隱部的人?”譚軍心中不可自已地出現了這樣的想法,隱部總堂距離此地不過三百米,不可能沒有暗衛守在附近,這麽大的動靜早就能驚動他們了,然而為什麽還沒有人出現?

    隨著自己人這邊的不斷倒下,箭勢也逐漸減弱,最後一根箭嗖地刺穿一名護衛的眼窩後,終於停了下來。

    然而譚軍的身邊已是血流成河。

    他獰笑著用手掌上的血抹了一下臉,橫刀說道:“弓箭終於射完了,看來那群該死的老鼠要出來了。”

    的確,不管對方埋伏了多少弓箭手,箭總有射完的時候,既然沒能用弓弩把自己這邊的人的性命全部帶走,接下來就必定會是慘烈的白刃戰。

    這樣一場敢於在隱部總堂前發生的光明正大的劫人,必定是精心策劃的,或許隱部的護衛已經不會再出現了,自己這批人已經成了炮灰,想到這個可能性,譚軍心中居然沒有多少悲憤,反而莫名其妙產生了某種興奮的情緒。

    “真是有趣啊,沒想到老子也有一天會成為那些大人物陰謀下的炮灰。”他喃喃說道,轉頭看了一眼身邊還站著的同伴,發現他們的眼神除了最開始的一陣驚慌惘然,現在已經是堅毅無比,同伴們的慘死固然令人痛心,自己或許也即將麵臨同樣的結局,但他們自從進入刑衛隊的那一刻起,已經將自己的生命交付了出去。

    等待未知的危險恐懼,讓場間氣氛變得極其壓抑。

    周圍傳來一陣陣淒切的蟬聲。

    螳螂不知在何處。

    譚軍獰聲說道:“弟兄們,那些該死的老鼠還在躲著等我們棄刀逃跑呢!你們說,我們該不該逃!”

    “殺!殺!殺!”剩下的護衛們齊聲吼道,聲音炸裂得仿佛像是傷口迸濺而出的鮮血。

    身為大周王朝的精英部隊,無論是多麽慘烈的戰鬥,都不會有任何人退卻,不會有任何人轉身逃跑,這就是他們為何被稱為精英的原因,真正強大的士兵,除了強大的武技殺人技之外,更加強大的是敢於流血的強悍戰意。

    白衣人與樹枝混在一處,平靜地注視著不遠處場中的局勢,他看著那個在如此絕望處境下仍是像是一隻驕傲猛獸的刑衛隊隊長,眼角微微地抽搐著,一縷縷的黑霧飄下樹枝,他已經撐不了多久了,如果還不能擊潰那些護衛的心理,他很難將那兩輛馬車裏的人劫走。

    他知道誅候的人就在附近,正在作為一隻安靜的黃雀潛伏著,等待他的現身。

    看來不該浪費時間了。

    他閉上眼睛。

    正值午後烈日的天空,突然陰沉了下來。

    風嗚嗚聲不斷,天空上出現了一大片烏雲,像趕集似的一個勁地壓向低空。雲越來越厚,天也顯得越來越低,一時間,天昏地暗。

    白衣人的身影緩緩出現在了街道上。

    譚軍立刻發現了他,猛地將刀尖對準他,獰笑道:“終於出現了。”

    “殺!”他厲聲吼道。

    最後存活下來的護衛們齊聲暴喝,不要命般向那道白影撲了過去,數道刀光將已經昏暗的天空照亮。

    嗤的兩聲輕響,兩名護衛的身軀毫無氣息地摔落於地,其中一人的耳垂被整齊的切掉一半,鮮血滴落,身上多了幾道淋漓血口,死得極為幹脆。

    護衛們根本沒有看清這個白影是怎麽殺人的,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一往無前地衝上去了,他們打算以自己的身軀和手中的刀去和對方同歸於盡。

    他們帶著這樣的想法死去了。

    隻剩兩人。

    譚軍麵色猙獰,看準那個白影背對著他掠過最後一名活著的護衛身旁的時機,腳尖在青石地板上一踩,整個人躍至半空中,對著那個白衣人就是當頭一刀劈下。

    白衣人沒有閃躲,似乎沒有感覺到背後頭頂的森森刀光。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鬥篷下遮蓋的雙目黑氣濃鬱無比,幾乎形成了火焰的形狀,本是萬裏無雲的晴朗碧空之上,盡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黃色的濁雲。陰風嗚嗚地吼叫,肆虐地卷過這條已經布滿死屍的巷道,周邊的樹木被吹走了大片的葉子,剩下了灰色幹枯的枝幹,就如一條條肆虐的鞭子,在風的指揮下四處亂舞。

    “死吧!”譚軍麵目在狂風之中顯得猙獰無比,手中的刀劃出一道無情的弧線,然後直直地落在那白衣人的頭頂!

    一顆頭顱咚地墜地。

    譚軍的臉上剛剛露出喜色,隨即就像是烏雲一樣凝固在臉上,那顆頭顱上死死瞪大的眼睛盯著他,麵容充滿了驚愕,是一名年輕的護衛。

    “怎麽會?”譚軍根本沒有看清這名護衛是怎麽出現的,自己的刀明明是朝著那個白衣人砍下去的……

    哧的一聲,一道鮮血從他的胸口透射而出,他錯愕的低下頭,看到一截刀尖從自己的胸口透出,顫抖著艱難地轉過頭去,然後他看到了自己部下的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