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何人在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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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卷怎麽可能會有問題呢?這書科答卷專人快馬送來,我便直接讓你送到了考房,你半道可有差池?”
柳師爺有些焦頭爛額,說道:“哪裏敢啊。大人吩咐的事情,我豈敢耽擱,這書科考卷我是親自交到蘇雲手中,都不敢讓人代發。”
宋子文從後廳徑直來到前廳考房,走到蘇雲麵前。
一看到本縣學正來了,幾個巡考官吏紛紛圍過來。不僅如此,考房之中的學生都緊張起來,這種緊張並非是做了壞事的緊張,而是一種很自然的緊張……
“上麵沒字?見了個鬼,這是怎麽回事?”
蘇雲說道:“我也不知。這題卷我打開就不見一字,我以為是發了稿紙,試題還未發下,就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可還是不見考卷發下,我才詢問了巡考的大人。”
“學正,蘇雲所言屬實。”
宋子文仔細打量了一眼這張奇怪的考卷,喃喃自語道:“今年天院的人又玩什麽花樣?該死的,還不來巡考,這個節骨眼,問誰去?”
“你先坐下來。此事事有蹊蹺,可能這考題就在紙上,你仔細找找,我差人去鄰縣問問情況,看是錯印漏印了,還是試題本身就是如此。”
蘇雲目送宋學正等人遠去,坐在坐位上一臉無語,看來這不是宋學正的“瘋狂暗示”啊……
“你,快去派人到焦縣問問,到底是什麽情況?他們今年有好幾個考書科的子弟。”
柳師爺繞到宋子文身前,“大人,且慢。”
“且個屁慢啊!來回一個時辰去了,再晚黃花菜都涼了!”
柳師爺捋須笑道:“大人我看得出來,您這麽維護這位考書科的子弟,除了昆縣的顏麵之外,更多的是對這天院巡考消極敷衍的不滿。”
“是有如何?”
“您想啊,即便問來了。您真覺得這沒有淵源家學,又無師長提攜的寒門子弟,就可以考上書科?屆時丟臉的,還是大人您啊。”
宋子文皺眉,說道:“那你的意思……”
“既然這是一張白卷,本縣巡考又消息懈怠。那麽到時候蘇雲考不上,我們就可以將責任推之於……”
宋子文驚呼道:“他們身上!”
“不錯。大人您還記得大前年書科那慘痛教訓麽?”
宋子文略略思索,說道:“本官記憶猶新,這群天殺的,居然拿這麽大的石碑當考卷,還不允許應試者用筆,要用刀刻,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哪裏來的本事刻出碑文來,能劃拉幾條劃痕的人都沒有!”
“正是,所以大人,本次白卷之題,也未嚐不是正常情況,總之,不去問,比問對大人您更加有利不是?您倒是便說蘇雲之所以沒考上,皆是因為巡考官不曾下縣巡視,未明題意。”
“妙哉!妙哉!屆時本官要好好參這天院巡考一本!”
……
……
蘇雲喊宋子文過來,隻是想確認一下,這到底是誰搞得名堂。蘇雲拿到卷子的時候,一度懷疑自己的試卷是不是被調包了,看到宋子文等人都不像是在演戲說謊的樣子,那蘇雲就可以放心了……
如果真是一張空白的卷子,那麽當然有空白的答法。
蘇雲拿到卷子,最先感覺就是摸上去不一樣。上午答題采用的宣紙,脆而薄,輕彈有聲,而下午拿到的卷子,紙張不僅厚,而且紙的紋理有些古怪!
古人造紙,可沒有現代這麽高科技的技術,能夠將紙造得光滑亮白,平整均勻。老祖宗傳下來的造紙術,在天啟大陸一樣如此,都是將煮好的紙漿倒入缸內攪勻,再用撈紙的篾席,將濕的紙撈出,最後晾幹,所以宣紙的紋路上都會留有篾席上的橫豎紋理,當然細微之處,紙漿原本未搗碎煮爛的材料,也會呈現出一定紋理來。
可是這張紙不同,與其說其他紙都是撈紙匠人手藝的體現,那麽這張紙,就有些粗製濫造,如同“草紙”一般,紋理很不規則。
顯然,這是一張很“撈”的紙!
蘇雲靜下心來,仔細看著紙麵上的紋理,尋找著答題的線索。
一些靠近蘇雲考房的應試學生,看到蘇雲頂著白卷發呆的樣子,從之前宋學正等人口語中聽出點東西來,也是輕蔑一笑。這就是自不量力,要考書科的下場啊,又瘋了一個。
書科二試就是這樣,讓人絕望,讓人摸不著頭腦,也隻有那些家學淵源的世家子弟,才能窺得竅門。
蘇雲盯著考卷發呆了有一炷香的時間,巡考的考官都來回走了兩趟了,見到蘇雲隻字未動,也是不禁歎惋,書科豈是凡夫俗子所能考的啊。
蘇雲看了許久,終於是拿起了筆,在試卷的一角,嚐試著落筆。然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原本沾紙即染的水墨,居然在白卷上留不下任何的痕跡。
蘇雲瞳孔一縮,又隨意地嚐試了兩筆,依舊如此。他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果然不出所料。考卷的題目,就是“書理”!
這張紙不知道經過了什麽特殊處理,一般情況下根本留不下任何的痕跡,唯有找到敲門,才能留下痕跡。
蘇雲不禁聯想到之前陸九言所說的石碑刻書以及力透紙背的曆年試題,現在看來,無論這書科二試的題型如何改變,考的都是同一個內容——書理。找到出題者設置在試卷上的書理,這便是解題的第一步!
蘇雲在硯台上舔了幾下筆尖,頓了頓。
既然找到了題目,那麽接下去便是解題了。
最簡單的方式,那便是順著出題人設定下來的“書理”,去完成需要解答的內容,也就是“順理成章”。隻不過蘇雲覺得,問題的答案,不應該就隻有這麽一種。這是不是上午的填空題,需要你一板一眼地照“抄”不誤,既然是開放題,那麽誰答得妙,誰就能金榜題名了。
“既然是考‘書理’,那麽我就用書理應之。”
漢隸自然有漢隸的書理,可繁可簡,若是寫得太多,蘇雲覺得以他現在對漢隸的掌握程度,難免有紕漏和瑕疵,而且考試時間已經過去大半,更何況這卷子也沒有字數要求。
蘇雲運筆。
漢隸與一般的楷書起筆不同,講究逆入。
就好像是在抽刀之前,先朝後蓄勢一頓,這種起筆方式,就是隸書的書理。
蘇雲筆尖在紙上平穩拉開,與紙上設定的紋理相互抵抗。雖然蘇雲並非書法大家,但紙上設定的紋理也非什麽聖人筆法,所以蘇雲在緩慢運筆之後,終於成功落筆!
脂硯齋的筆好就好在它的筆肚圓潤,彈性十足,能夠讓用筆者有力可施,正好合適蘇雲將隸書厚重的味道寫出來,一頓一拉之間,八個大字躍於紙上,古樸大氣,厚重有力!
“蠶無二設,燕不雙飛!”
這便是漢隸的書理,也是蘇雲能夠掌握和窺探到的真諦。
所謂蠶頭,是漢隸主筆的起筆式。
所謂燕尾,是漢隸主筆的結筆式。
畫山者必有主峰,為諸峰所拱向,作字者必有主筆,主筆立定,為其餘筆所拱向,此字必精神團聚,猶如眾星拱月、萬象生輝!
筆落,紙上墨韻直衝雲霄,整個考房都風起紙揚。那些儒生們看著顫抖的墨水,驚恐地自語道:“這是地震了?”
“怎麽回事?為何我感覺到我的筆在抖?”
這些儒生自然看不到恢宏的墨韻自蘇雲考房之中噴薄而出。
蘇雲感覺到一股精純的墨韻從紙間射入眉心。
那神秘的黑色巨石上暗金色的大字微微發亮,更多了一分神采。同時,這股精純的墨韻,也流向蘇雲的四肢百骸,原本有些枯手的手筆,雖然沒有誇張到瞬間化身肌肉猛男,可似乎更加得有力了。
這……便是書法的力量嗎?
蘇雲驚訝地看著自己身體的變化,自己難道已經成為童生了?這都還沒放榜,還沒賜書位,就成了?
這一異象,來得猝不及防。
昆縣考院上空匯聚了一團漆黑的墨雲,隱隱還有雷聲。剛剛還晴空萬裏,刹那間居然下起了下雨,惹得在外麵陪考的眾人紛紛找屋簷避雨。
“什麽情況?”
“這是……”
在後廳喝茶的宋子文也看到了異象,推窗而看,驚得茶盞落在了地上。這一幕,他想起了當年在潁州貢院考取舉人之時,也是如此天地異象。
隻不過,那時的主角,是那些墨韻灌頂,書成法度的書科舉人們,而他們,隻不過是貢院裏的陪襯。
宋子文回過神來,忽然瞳孔一縮,難道……
有書道高人在我昆縣渡劫?!
……
……
坐鎮焦縣的天院巡考手捧熱茶,望向昆縣方向,目色有些凝重。
“筆髯翁,怎麽了?我看您一直注視著窗外?”院吏口中的這位筆髯翁,來自天院,是一位秀才公。儒生秀才,或許連當官的資格都沒有,但是書科秀才,那可就吃香了。雖然當不了什麽一州州牧這樣的大官,但在天院任職,還是無比輕鬆的。
當然,並非是那個天啟大陸至高無上的天院,而是寧國國立天院,專門負責書科選拔人才的一個機構。
至於“那個”天院,還沒工夫派人來監管這小小的縣考。
那位老者喝了口茶,笑道:“沒什麽。對了,你們潁州今年幹旱很嚴重麽?”
“沒有啊,今年風調雨順,筆髯翁為何如此問?”
老頭指了指那天際之上的黑雲翻墨,說道:“有書理成法的高人,正在昆縣祈雨呢,你說為什麽?”
那位陪考官一臉懵逼,轉而又覺得此事不太對勁,說道:“不對啊。筆髯翁,眼下都是隆冬時節,就算大旱,哪裏來的農作?也沒人會去祈雨啊。是不是您看錯了?”
“看錯了?”這位老者聽焦縣陪考的院吏這麽一說,也覺得有些道理。
“成了!筆髯翁!筆髯翁!”
焦縣縣裏手執書卷,興奮地跑過來。
“黃縣令為何如此失態?”
“筆髯翁,剛剛收上來的書科考卷,本縣蔡嵐,結字成功,您看今年是否可以金榜題名了?”
筆髯翁看了一眼白卷上歪歪扭扭寫著的那個“蔡”字,點頭道:“心智堅定,居然能夠結字成功,今年書科童生之位,倒是有他一個了。”
焦縣縣令目光含淚地激動道:“本縣……終於要出一個書法人才了嗎?!”
這位縣令眼淚汪汪,情緒激動地說道:“今年的試題真是太難了,本官方才粗粗一閱,能結字成功的,也就這蔡嵐了,故此失態了,還望筆髯翁見諒。”
那位天院巡考目光慈祥地笑道:“無妨,黃縣令,不知道鄰縣可有書法世家,老朽想去拜會拜會。”
那位舉著考卷仰天長嘯的黃縣令一愣,“哪個鄰縣?”
“昆縣。”
黃縣令搖頭笑道:“昆縣?昆縣考書科的都要絕種了,哪裏來的書法世家?”
老者喃喃自語,“這就奇了怪了,到底何人在祈雨?”(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