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即是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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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在我潁州貢院放肆!”聞訊趕來的幾位貢士見到半邊倒塌在地的朱門,臉色憤怒地朝門外喝道。
錢一鳴欲要起身出去,卻被陳愈攔住了。
“請韓正元韓司業過來。”
“你算個什麽東西!砸了我們貢院的門,居然還要讓韓司業過來見你?來啊,給我拿下馬車裏的人!”身穿儒袍的年輕貢士吆喝著外麵的差吏,準備將這馬車裏的人拿下。
幾個差吏抽刀,準備上前拿人。朱門之上的那方蟬衣紙,忽然一震。墨韻四射,猶如激揚的水花,瞬間將那幾個差吏拍散在地。
“書法家!”貢士見到這一幕,目露驚恐,聲音也弱了一分,“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陳愈出手強硬到連錢一鳴都看不懂了。他沒想到,這一次陳愈居然如此雷厲風行,毫不給潁州貢院留情麵。
“來討公道的人!”
“誰要向老夫討公道啊?”韓正元在幾位貢士的簇擁下,緩緩朝大門口走來。
錢一鳴撩起簾子,陳愈卻沒有要下車的意思,而是直接就這樣朝韓正元道:“韓司業,區區薄禮,不成敬意,望您笑納。”
韓正元眯著眼,顯然視力不太好,還是邊上眼尖的貢士告訴了他來人乃是天院院卿陳愈,他才記起些什麽來。
“哦,原來是陳大家啊,久仰久仰。隻不過今日陳大家帶人來貢院鬧事,毀我院門,傷我差吏,這是何意?天院與貢院井水不犯河水,若是爾等仗著有些筆墨上的本事,就要橫行無忌,那麽今日老夫倒要去太守那裏告你一狀!”
陳愈很淡定地說道:“韓司業,怎麽不看看我給你帶來的薄禮啊?看完薄禮,咱們再說今日是誰告誰的狀吧。”
韓正元眉頭一皺。心說這陳愈什麽德性,非要搞這麽難堪,讓兩邊都下不來台麽?
他招了招手,示意邊上的貢士將門上的蟬衣紙取來。
“韓老,這紙忒沉了,搬不動!”
“有墨韻灌注,這……”
韓正元冷哼一聲,“陳院卿,莫要欺人太甚了!”
“我說請韓司業笑納,你們這幾個後生湊什麽熱鬧,韓司業,請吧。”
邊上貢士不忍羞辱,喝道:“天院之人也太霸道了吧!大家都同朝為官,何必如此暗箭傷人?韓老一把年紀,如何抬得動這墨韻灌注的書法之作?”
“就是!陳院卿意欲何為啊!”
陳愈盯著這幫儒生你一言我一語的,笑道:“此番前來,我是想問問,韓司業意欲何為,是否真要讓我天院後繼無人啊?”
門上那方蟬衣紙一顫,靜浮在了韓正元麵前。
“韓司業年老體衰,不知是否也老邁昏聵,不識這紙上筆墨?”
韓正元掃了眼紙上的八個大字。
“考卷……橫勢……”韓正元瞳孔一縮,“縣考的卷子?陳愈,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這就是被你定為一試不列之人的考卷,我就是來替這位蘇老先生討回公道的!”陳愈口中的蘇老先生,自然就是蘇雲了。類似這樣七老八十來考童生的例子也不稀奇,所以陳愈下意識地就把老人卡掛在了素未謀麵的蘇雲脖子上。
韓正元一聽是這麽回事,便輕笑道:“陳院卿,你這是越權了啊。書科一試由我貢院負責,這是國主的旨意,難道在這潁州,你陳愈比國主還要大嗎?”
錢一鳴眉頭一皺,這種帽子扣過來,對於潁州天院的負麵影響可是很大的。
陳愈說道:“那就請韓司業看著這八個大字,摸著自己的良心說話,這位蘇老先生,配不配錄用?”
韓正元之前看蘇雲一試的卷子,便覺得結字有些古怪,隻可惜那時候的蘇雲沒有墨韻灌體,所以韓正元並不覺得那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作,然而看到蟬衣紙上如此霸道的氣勢,這才隻知提到鐵板了。
書法曆來如此。
俗人看俗,有些書法看似平平無奇,卻格調高古,筆法險絕,並不能以字形的“美醜”來評判書法的高低,這便是以貌取書的膚淺行為。
“我看一試卷子,哪有這二試卷子如此渾厚。是不是陳院卿認為韓某今年把關太嚴,刻意做了些手腳,來刁難韓某的?”
錢一鳴臉色漲得通紅,“陳師豈是那般卑劣之人!二試卷子就是這張,韓司業若是覺得弄虛作假了,拿出這位蘇老先生一試的卷子,前後一比對,自然便是真偽。”
韓正元回想起這個蘇雲一試的卷子,頓時眼皮子一抬,沒想到今年天院的反應如此劇烈,這一試的卷子絕不能讓陳愈看到!
“恕難從命。所有卷子都加蓋火漆,封存放置了,沒有上麵的命令,任何人都無權複查。”
“那你就是心虛!”
韓正元笑道:“老夫心虛什麽?老夫秉公批閱,論章程,今日陳院卿這拿著一試不列之人的二試卷子來討要一試的成績,可就有些沒規矩了!”
“就是。韓老此言有理,若都是以二試定一試,那還要一試何用,還置我貢院於何地?”
幾個貢士見韓正元說到了點子上,連忙聲援。
錢一鳴輕聲道:“陳師,這事……我看,還是算了吧。”看到韓正元不依不饒,錢一鳴心裏萌生了退堂鼓,替一個童生撕破臉皮,可就有些不值當了。
其實韓正元說得也沒錯,書科取仕,本來就是如此規定,隻是他們看到這蘇雲二試的書理筆法,太過可惜,才上門討要說法,如今韓正元點中了要害,他們再要強行改成績,就真壞了規矩。
陳愈抬頭望了望天,默不作聲。
韓正元見到陳愈不說話,嘴角露出一絲竊笑,袖袍一震,朝府門內走去,“陳院卿若是想喝杯茶,就一起進來吧。哦,對了,這院門,陳院卿作何打算啊?”
“一鳴,筆墨伺候。”
“啊?”
幾個準備跟著韓正元凱旋而歸的貢士也回過頭來。
“我說筆墨!”
錢一鳴遞上筆,“陳師,筆。”
陳愈執筆。
當貢院的儒生好奇紙從何來,墨從何來時,陳愈已經執筆行書了。
墨韻在空中凝練成字,陳家筆法師從黃庭道人,傳聞是個隱世不出的書法高人。
韓正元回頭,看到已經筆走龍蛇,洋洋灑灑寫下幾行的陳愈,目光凝重地問道:“陳愈,你究竟想幹什麽!?”
陳愈收筆,這浮在空中的字,筆法清麗,字體剛勁枯瘦,若是蘇雲在場,定然會覺得這位陳院卿的書法,倒是有些瘦金體的風骨。
可惜“蘇老先生”不在……
“幹什麽?!老夫要請祭酒定奪!”
聽到“祭酒”二字,眾人臉色皆變!
寧國隻有一個祭酒。
韓正元沒想到的是,一個小小的童生試,陳愈居然要將事情鬧到當朝蕭祭酒那裏。這也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吧?
陳愈淩空寫下奏章,墨韻纏繞著蘇雲的考卷,飛向了天際。
“陳院卿,你這也太小題大做了吧?蕭祭酒公務繁忙,這點雞毛蒜皮的事情也要勞煩他?”
陳愈輕笑道:“沒辦法啊,有人拿規矩壓人,那陳某人隻好去找定規矩的人討要說法了。”
一位不懂書法家到底有多少神通的年輕儒生竊竊地問道:“京州離潁州十日腳程,還得算上蕭祭酒是否有空批閱,這得等到什麽時候?”
然而就在眾人不知該走還是該留的時候,一道墨韻落在貢院之上。
“甲上。”
聲音如雷貫耳,眾人皆拱手行禮。
韓正元心裏早就掀起了驚濤駭浪,一方麵驚訝於陳愈手段通天,居然能夠在須臾之間奏達蕭祭酒,另一方麵震驚於蕭祭酒居然會為了一個童生改了原本的規矩。
雖然這道聲音沒有點明到底是一試成績甲上,還是二試成績甲上,但此刻就算是借韓正元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再多嘴一句。
那道墨韻散去,蘇雲的那張考卷落在陳愈手中,眾人如釋重負,這才直起了身子,臉色陰晴不定地看著陳愈。
“陳院卿真是好手段啊。”
“過獎。”陳愈心情大好,他也沒想到居然可以這麽快得到回複。對於“甲上”二字,陳愈也是有些吃驚,沒想到蕭祭酒對於這位蘇老先生的評價如此之高。
韓正元說道:“雖說是蕭祭酒欽點,但並非就是老夫之過。這一點,還請陳院卿能明白。”
“明白明白。”陳愈笑道。
“你!”韓正元語滯,扭頭入門,再也不理會這兩位不速之客了。
錢一鳴看著如同鬥敗的鐵公雞似的韓正元,笑道:“陳師,這算是成了?”
“總算對得起這位蘇老先生了。”陳愈擦了擦額頭的汗,其實方才他心裏也是慌得不要不要的……
“沒想到蕭祭酒會為了此人,破壞自己立的規矩。”
陳愈看向錢一鳴,鄭重地說道:“此言謬矣。”
“請陳師賜教。”
陳愈自豪地挺直了腰,雙手負背道:“祭酒大人他——即是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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