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兩方硯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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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海大師要來青林書院開壇講學!
無需過多宣傳,這則消息已經隨著二月末的吹風吹遍方圓百裏的每一個角落,一時間百姓口口相傳。
大夏百姓,上至八旬老翁、下到三歲稚子,可能弄不清楚皇宮宮門朝哪邊開,不知道龍椅上坐著的是哪位皇帝,但絕對不可能沒聽說過空海大師名諱。
這事還要從十幾年前說起,當時天子新登基,時局不穩,身為同胞皇姐的大長公主身懷六甲,為護天子而受傷難產,一屍兩命。本來人抬到棺材裏已經開始辦喪事了,化緣路過駙馬府的空海大師掐指一算,料定府內貴人生機不絕,自請入府。然後沒過多久便傳來嬰孩啼哭聲,而本來屍身已經開始變涼的大長公主也奇跡生還。
後來此事傳到民間,有心思靈巧的說書人將此奇遇編成話本,在茶肆酒樓間大書特書,直把空海大師說得神乎其神。比起市井瑣事,平民百姓本就對王侯將相之事更感興趣,這則故事很快流傳開來。
起死回生本就是玄妙之事,經百姓口耳相傳,此事也越來越玄。因空海大師是個羅鍋,世人便傳他原是東海龍宮的龜丞相,因激怒龍王被罰,幸得龍女求情免遭於難。後來龍女下凡修煉,投身帝王家,龜丞感念其恩,化身空海大師助其渡劫。有妙筆生花的書生將此奇聞異事改編成曲賦,名喚《龜丞救主》,後來此曲又演變成多種戲文。十餘年間戲文唱便大夏,到如今這出《龜丞救主》,已經成為與《貴妃醉酒》、《醉打金枝》等齊名的名劇。逢年過節戲班子走街串巷,總要唱上一出。
平民百姓往日沒什麽娛樂,過年看大戲當屬一年到頭最大的盛事。所以對於戲文中龜丞化身的空海大師,他們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青城百姓以前隻聽說過空海大師之名,沒想到這會竟然能親自見到。一時間大街小巷議論之聲不絕於耳,親朋鄰裏,熟悉的人見麵開口必然是“你聽說了沒?”
大多數人都對空海大師滿麵敬仰,當然其中也不乏好事者,總想說點奇特的見解,以期引人注目,讓人高看一眼。
“空海大師不就是個和尚,這年頭除非吃不上飯的,誰家好好的孩子會送去當和尚。保不齊大字不識一個,還好意思來青林書院講學。”
見吸引了眾人目光,麵相刻薄的中年男子正得意,旁邊便有人出聲反駁,“你當空海大師是你?人家是能把死人救活的活神仙,通宵天地,用得著跟咱們這些凡夫俗子一樣讀書識字?”
這種說法立刻贏得了眾人的讚同,本來圍著刻薄男子的人群散去,大家各忙各的,不多時喧鬧的街上便響起小販此起彼伏的叫賣聲。
而在這喧鬧的街頭,柳樹下停著一台不起眼的青頂小轎。略顯陳舊的轎簾被一雙乍看就保養得極好的素手微微掀開一條縫,順著縫隙沈墨慈將剛才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眼看人群散去,她放下轎簾,陰暗中她臉上滿是疑惑。
“空海大師?”
先是昨日埋伏在胡瑤身邊多年的暗線突然出事,緊接著今日又傳出空海大師來青林書院講學的消息。接連兩件事脫離掌控,這讓多年來習慣運籌帷幄的沈墨慈心生警覺。
沈家雖沒有胡家的皇商名頭,但多年經營下來也不差多少,甚至有些地方比沈家還要強一些。比如這次她便提早知道,滿腹經綸大儒的墨道玄便要在近日要遊曆到東林書院。墨大儒桃李滿天下,若能得其青眼,即便隻是掛個名號,日後也能受益無窮。
可如今空海大師也來了,世人隻當那出《龜丞救主》隻是書生杜撰出的話本,聽聽便一笑而過。然而十幾年前沈家恰好有人在京城,親自經曆過那場變故,也隱約聽說過長公主起死回生之事。別人不確定,沈家卻十分篤定,空海大師正是寧安大長公主的救命恩人,且至今還受公主禮遇。
一邊是致休的當世大儒,另一邊是今上嫡親皇姐信賴的紅人,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看來先前的布置要更改一二。
“姑娘,下麵是去筆硯齋,還是如意樓?”隔著轎簾,丫鬟輕聲詢問道。
沈墨慈今日出門,本是要為姨娘所生幼弟挑選一套開蒙所用筆墨紙硯,再去如意樓挑幾支樣子新鮮的釵環。可半路聽到的事,卻讓她再也沒有了閑情逸致。
“先回府。”
一聲令下,前後兩位衣著整潔、身量勻稱的轎夫將軟轎穩穩抬起,健步如飛、幾乎又不帶一絲顛簸地朝東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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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鬆口答應阿瑤前去書院,可胡九齡心中擔憂卻沒有隨之散去。心焦之下,對著鋪子裏前來議事的管事他也沒了好臉色,隨手點出幾處錯誤,他將管事劈頭蓋臉訓斥一頓。直說得年過而立,早已成家立業、兒女俱全的管事如做錯事的孩子般,垂首站在平頭案前噤若寒蟬。
先是早晨姑娘信賴有加、隱隱有後宅第一人地位的奶娘被處置,還沒等太陽落山,和興昌近年來最出風頭的管事又吃了瓜落,一出接一出,胡宅上下看在眼裏,從管事到丫鬟小廝盡皆繃緊神經,連走路的步子都比往日輕了幾分。
見他們這般小心翼翼,胡九齡反倒越發心煩。好不容易等到太陽落山,估摸著書院山長差不多是時候歸家,他便揣著從庫房中摸出來的兩方上好的硯台,命護院抬著頂不起眼的小轎,抄小路抹黑進了顧家。
常年行商,且將生意做得這般成功,胡九齡在待人接物上絕對是行家。硯台遞過去後,他絲毫沒提什麽特殊關照。隻說自己家中獨女自幼愛讀書,卻因身體關係不得不囿於後宅。這不過完年身體稍有好轉,她便迫不及待地想進書院求學,以期受到山長等飽讀詩書之人熏陶雲雲。三言兩語間,阿瑤敏而好學的形象便躍然紙上。
顧山長比之一般夫子最大的區別,便是通曉人情世故。不用多想他便明白胡九齡來意,胡家千金想進書院,但“身嬌體弱”得格外照顧。身為青城最大書院的山長,若是旁人如此要求,他肯定直接端茶送客。但現在坐在他跟前的可是皇商胡家的當家人,身份非同一般不說,送的禮也頗和他心意,不僅如此人家連說得話也好聽,三點累加他還有什麽理由不答應。
“令千金雖體弱,仍不棄求學之誌,其心可嘉,有此學子乃是我東林書院之幸。”
聽到山長說話時放緩的“體弱”二字,胡九齡明白他已經應承此事。再與山長敲定課程、入學時間後,他婉拒了山長夫人挽留,乘轎子趕回胡家。
途中路經宋家,恰逢宋欽文自外麵回來,一身淺青色綢衫袍、滿身書生溫潤氣質,遠遠看上去的確是風度翩翩的少年郎。再想起方才議事時,山長言談間對宋欽文的交口稱讚,他稍稍晴朗的心瞬間又被陰雲遮住。
受他情緒影響,胡家下人更是小心翼翼。這一夜除去繡樓中得償所願的阿瑤,偌大胡府竟是無一人睡得安穩。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第二日清晨,空海大師於青林書院開壇講學之事同樣傳到胡家,聽到後正打算用早膳的胡九齡大笑三聲。
“阿爹昨日剛去見了顧山長,說定阿瑤入青林書院之事。幸虧去得早,若是晚一天可就不是兩方硯台的事。”
生意人,計較利益得失乃是本能。思量著空海大師在整個大夏響當當的名頭,再想著自己拿出去那兩方硯台,胡九齡發現這樁買賣簡直是大賺特賺。至於讓他翻來覆去一休不成眠的宋欽文,這會早已被丟到犄角旮旯。
“兩方硯台……阿爹賄賂顧山長?”
怎麽得意忘形之下把實話說出來了。臉上的喜悅停滯,整理心緒,胡九齡麵不改色地改口。
“哪有拜師不送束脩的,這是應有的禮數。阿爹特意選了兩方硯台,最適合顧山長這等讀書人。不過阿瑤放心,那兩方還不是最好的,最好的硯台阿爹都給你留著那。”
聽出阿爹話中獻寶似的討好,阿瑤有些心酸。
“阿爹說得對,這等人情往來是應有的禮數。女兒隻是心疼阿爹這般年紀,還要為這等事奔波,跑去顧家說盡好話,阿爹對女兒實在是太好了。”
哪有她想得那般委屈,幾句場麵話對他來說駕輕就熟。被女兒孺幕的眼神看著,聽她這般設身處地為他著想,胡九齡倍感窩心。
“不委屈,阿爹可是做了樁好賺的買賣。菜都快涼了,不說別的,咱們趕緊吃飯。”
夾起一筷子菜放到女兒碗中,胡九齡也埋頭吃起來。連帶前麵女兒泛絞腸痧,算起來他已經有足足半旬沒有安心吃頓飯,一頓飯下來他足足多吃了一碗。
阿瑤細嚼慢咽地吃著阿爹夾過來的菜,邊吃她邊想著傳言。空海大師開壇講學,前世若有此事她肯定聽說過,可記憶中她卻對此事無絲毫印象。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究竟意味著什麽?阿娘昨天有句話說得對,沈墨慈能被人誇讚定有其過人之處。既然前世她能被墨大儒收為弟子,這輩子她會不會被空海大師另眼相看?
麵對她,她絕不能有任何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