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偷吃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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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春花嫩黃的花瓣上沾染著唇間的露珠,花叢旁邊廚房中,格子窗內露出張白淨的小臉。

    阿瑤站在窗前,水綠色衣裙袖子高高挽起,烏黑柔順的發絲也用頭巾挽起來,嬌嬌女收拾得幹淨利落。雙手捏著雞蛋往瓷盆邊一磕,打出淡黃後又往裏加少許酥油和砂糖,用筷子攪勻後添水和麵。

    剛調到姑娘身邊貼身伺候的青霜侍立一旁,看得心驚肉跳。

    撩起柳黃色綁袖擦擦鼻尖汗珠,她輕聲勸道:“姑娘,廚房的活還是讓我們下人來吧。”

    阿瑤搖頭,案板上灑一層麵粉,側偏瓷盆將粘手的油黃色麵團拖出來,彎腰開始揉麵。餘光瞥見急得跟熱鍋上螞蟻似的青霜,她停下來朝背後呶呶嘴。

    “鍋可燒熱了?若是沒事你便再跑一趟後麵大廚房。等會師傅要來,叫大廚做幾道中原特色菜。紅燒黃河鯉魚、八寶布袋雞還有蜜三刀,全都給備上。”

    支開青霜,小廚房總算恢複安靜。麵塊揉得均勻擀成比燒餅稍厚點的麵餅,在上麵灑層芝麻後,用刀細細切成拇指大小的菱形棋子塊,貼著鍋開始小火烘烤。

    添足了柴火,阿瑤洗淨手,坐在門前躺椅上,望著院中開成一片、朝氣蓬勃的迎春花,唇角泛起愉悅的笑容。雖然重生回來,這會父母尤在胡家依舊豪富,可那些清貧日子裏留下的習慣仍不是一時半會可以完全消除。

    起鍋做飯,這些爹娘在世時想都不會想的事,如今她做起來卻是駕輕就熟。酥油混合著雞蛋的香味傳來,阿瑤深一口,隻覺倍感安心。同樣是洗手作羹湯,所處環境不同,她的心境卻是完全兩樣。前世三年是迫不得已之下去接受、去相信隻要腳踏實地日子總會慢慢好起來,而現在卻是悠然自得的閨中享受。

    隻是這份悠然卻如空中樓閣,隨時都有可能坍塌,所以現在她必須得努力。

    伸個懶腰打下嗬欠,阿瑤收回目光,拿起扶手上看了一半的書。前世爹娘去世後,為守孝她深居簡出,閑來無事便以書為伴。起初是感動於危急時刻宋欽文的幫助,想多讀點數做個能配得上他的人。可書讀得多了,隨著一位位鴻儒巨擘手下的筆看遍大夏廣闊的天地,她的眼界逐漸開闊,不再囿於後宅這一方天地的兒女情長,而是看到了更廣闊的地方。

    就如最後在當鋪門前跟玄衣少年說得那樣,她想回青城,複興胡家。

    剛想起玄衣少年,麵前就閃過一道玄色身影。眨眼再看時,麵前還是那片迎著晨光綻放的迎春花,哪有什麽玄色的邊角。

    一定是這兩天讀書太累,出現了幻覺。

    鍋台上細碎的劈啪聲傳來,阿瑤放下看了半頁的經史子集,整整衣裙朝小廚房走去。

    她沒注意到的是,在她轉身的一刹,從迎春花盡頭牆角那棵枝繁葉茂的西府海棠後露出點玄色衣角。

    透過海棠樹的枝椏,陸景淵看著走進廚房的纖細背影,深邃的眼眸中閃過幾絲不易察覺的嫉妒。暗探密報中將胡家姑娘從小到大的經曆寫得清清楚楚,其中隻字未提胡家姑娘愛讀書。可這幾日她又是折騰著入書院、又是通宵達旦手不釋卷,而且看得還都是與科舉相關的經史子集。

    宋欽文下個月便要參加鄉試!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她突然愛讀書的理由。

    今晨收到暗探來報,昨晚胡家姑娘閨房中的蠟燭直到子時才熄,且今早五更一過她便醒了,發髻都沒梳便拿著書匆匆出了臥房。

    聽到這他再也坐不住,運起輕功飛簷走壁來到胡家。隻是胡家雖然隻三個主子,但宅院卻是占地頗廣,各種回廊九曲十八彎活似九宮八卦陣。等他接連碰壁後找過來,就見她坐在房前躺椅上,眼底略顯青黑,細嫩的雙手捧著本書正看得入神。

    氣得他!恨不得撕爛那書本!

    可剛繞到後麵,她卻好似腦門後麵長了眼似得突然抬頭。當時他一個機靈,趕緊跳起來巴到房梁上,然後沿著房頂翻到海棠樹後藏起來。

    看她略顯疑惑地搖頭,略顯稚嫩的麵容越發無辜,他一陣心癢,好想伸手捏捏那煮熟雞蛋清般白嫩的臉,最好捏得她滿麵通紅,委委屈屈地求饒。

    可看她意猶未盡地放下書本,他心中斑雜的情緒瞬間被嫉妒所取代。仇恨地盯著那本書,眼見她進了廚房,他終於再也忍不住從樹後翻身出來。悄無聲息地上前,拿起那本書,看著扉頁上宋欽文的印章他眼裏跟冒了火似得。餘光瞥見旁邊屋簷下滿是青苔的小水窪,他隨手一甩,薄薄的書冊敞開著沒入水窪,很快便被浸黃。

    好看的唇角噙起抹孩童惡作劇後得逞的笑容,陸景淵隻覺一大早憋在心頭的那口悶氣消去大半,神清氣爽。

    在房中水綠色衣袍姑娘聽到響動出來查探時,他向上一躍抓出窗沿翻進屋裏。看到鍋邊蓋簾上尚還冒著熱氣的棋子塊,他掏出懷中錦帕,隨手抓把包進去,然後趁著她進門時再從窗中跳出去,躍上房梁逃之夭夭。

    阿瑤倒沒懷疑別的,隻當自己放得不穩才讓書掉下去。捏著浸了水的書本進廚房,她將其展開放在剛才燒熱的灶台上烘幹。

    這書是阿娘專程回宋家要來的,經史子集等著作雖內容一致,但不同大儒對其理解卻大相徑庭。東林書齋所印便是當世大儒墨道玄的版本,其中附有墨大儒的親筆注釋,宋欽文這本更是用蠅頭小楷標注了不少他聽課時的心得。

    討厭宋欽文為人是真,但她不得不承認他於讀書上很有一套,不然前世鄉試時也不會在眾多江南學子中脫穎而出,奪取解元。

    這些年沈墨慈一直在東林書院讀書,想要在學問上贏過她,贏得空海大師或墨大儒青睞,有“青城第一學子”之稱的宋欽文的講義是條捷徑。

    而且她很期待,當沈墨慈知道給她帶來如此大困擾的源頭,正是她裙下之臣的講義時,會是什麽樣的反應。相信到那時,她的臉色定是她想象不出的精彩。

    邊烘幹書本,阿瑤邊將烤好了的棋子塊攤到蓋簾上。等到最後一塊拾出來,她總覺得同樣大一塊麵,這次出的棋子塊好像少了點。

    “或許是麵揉得太結實?”

    取個彩繪芙蓉錦雞圖案的細瓷盤裝一平盤端回閨房中,換上廣袖裙,挽起精致的發髻,眼見外麵太陽高升,她命秦霜端上瓷盤,穿過回廊到前院去給爹娘請安。

    阿瑤到的時候,胡九齡與宋氏早已穿戴整齊。前者正提著個天水碧的花澆侍弄廳堂內幾盆名貴的蘭花,後者則在與身邊最信任的王媽媽核實對牌。自打前兩日奶娘被查出侵吞府中公物後,宋氏便對後宅開啟了一番嚴查。經年積灰的賬冊全都被拿出來,與各院擺設一一比對,這幾日王媽媽出來進去腿都跑細了兩圈。

    邁過門檻,阿瑤朝兩人斂衽一禮,“女兒給阿爹、阿娘請安。”

    “阿瑤來了。”

    本來各忙各的兩人立刻停下手邊活計,胡九齡將花澆放回原處,宋氏示意王媽媽退下,仰頭吩咐門邊丫鬟傳膳。

    坐在桌邊,阿瑤給青霜打個眼色,後者將那盤棋子塊端上來。

    淨手後阿瑤抓起一塊,遞到主座上的人跟前。

    “這些年阿爹走南闖北、風餐露宿,常有停留半路一日三餐不繼之時,落下了胃病。女兒昨日詢問過師傅,得知麵食養胃,便早起做了些簡單的棋子塊。”

    世上就沒有做父母的不盼著兒女好,除非那兒女不是親生的。雖然隻過了短短幾日,但胡九齡和宋氏還是很快接受了現在懂事又孝順的阿瑤。從她手中接過棋子塊,胡九齡以比品嚐知府大人宴請時還要鄭重的態度嚐一口。隻需要一口他就可以確定,這是他生平所嚐最美味的食物。

    “酥脆香甜、甜而不膩,阿瑤果然是蕙質蘭心。”

    阿瑤笑得甜蜜蜜,“那當然,我是阿爹的女兒嘛。”

    宋氏對這對互相吹捧的父女表示無奈,捏一塊嚐嚐,入口後她隻覺眼前一亮,然後麵露驚訝。

    “這真是阿瑤親手所做?雖然形狀不怎麽好,但味道絲毫不比經年的廚子差。”

    因為“救命之恩”已升級為自家姑娘死忠粉的青霜趕緊出來作證,“姑娘惦記著老爺和夫人,剛過五更便起來進廚房和麵,奴婢想幫忙姑娘都不讓。不過姑娘就是聰明,雖然是第一次下廚,但做什麽都是有條不紊,包頭發、挽袖子、打雞蛋和麵,那股利索勁竟像是做了無數次。”

    阿瑤心下一緊,旁邊胡九齡早已笑得紅光滿麵,直把愛女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阿爹~”,緊張過後阿瑤有些不好意思,“女兒明日便要入書院,想著日後怕是沒功夫早起做,便一次多做了些。除去盤子中這些,尚有一部分放在院中小廚房內。呆會尋個點心匣子給阿爹放起來,您中午前後餓了便當零嘴墊墊饑。”

    還來不及感動,胡九齡已經沉浸在女兒明日要入書院,一整日不得見的哀怨中。

    “明日……不是還有兩天麽?怎麽眼皮子一眨就過去了。”

    阿瑤也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快到她還沒做多少準備,便要麵對沈墨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