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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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師宴?

    還要擺流水席?

    宋氏此言一出,胡九齡立刻想到在書房中他與少年商議的聯手坑沈家,不對,是聯手募集軍餉大計。

    下意識地往少年那邊看去,恰巧少年也往這邊看來,兩人的眼神隔著半個廳堂相對,四目相對間交換了個彼此都懂的眼神。

    兩人竟然想到了一塊去,開懷之下,胡九齡因阿瑤過分親昵而對少年時升起的厭惡之情悉數消除,重新退回到剛開始的戒備。

    “夫人所言有理。”胡家最不缺的便是銀子,照著阿瑤花多少他都不心疼,更何況還能花的有價值,這會他簡直不能再樂意。

    可他這邊樂意了,那邊被孝敬的正主卻不樂意。

    “師徒之情在於心意,表麵上的禮數都是做給外人看的,何必流於形式。”大徹大悟的墨大儒如今隻想一切從簡。

    空海大師隱隱麵露讚同之色,不過他沒有急於開口,而是隱晦地看向下首少年。兩人雖有師徒名分,可此次青城之行事關重大,他得幫著小侯爺。

    他真是天底下頂好的師傅。

    不無得意地想著,見少年點頭,空海大師迅速收攏心思,將神情調整到為香客指點迷津時的善解人意。

    “道玄兄所言不無道理,若是往常,拜師隻需敬茶聊表心意便是。”

    “我就說……”察覺到不對,墨大儒突然頓住,“何為‘若是往常’,莫非空海兄此言別有深意?”

    空海大師也沒賣關子,點頭直接開口:“今時不如往日,道玄兄想想方才胡府門前發生之事,你我尚覺心驚,她一個養在深閨的姑娘得受了多少驚嚇。方才她還在說,做你我二人徒弟,若不認真讀書便會被全天下人指責。聽聽這話,都嚇成什麽樣了?”

    麵色紅潤吃茶點的阿瑤:她是不是該有所表示,現在放下赤豆雲片糕還來得及麽?

    往嘴邊伸的手停在半空,突然被人敲了下,猝不及防之下手鬆開,尚未來得及吃的整塊雲片糕掉到地上,馬上碎成了渣。剛才匆忙之間她隻看到一截玄色衣袖,轉身她旁邊少年。

    “這都過去有一會,提起來都嚇得拿不住點心,可見真是嚇得不輕。道玄兄難道忍心讓亡妻唯一徒弟受如此大委屈?你舍得,老和尚我可舍不得。剛在府門前我便講過佛家因果,既然有人種了因,我等就得竭盡所能換給他們一個果。”

    墨大儒隻是一時沒注意,他實非蠢笨之人,聽他說個頭便明白了。

    “老烏龜,我這不一時沒反應過來。你這話說得,倒好像我不同意似得。”

    “你可不就是不同意。”

    “你……算了,我不跟你爭。再過幾日便是上巳節,知州也會前來青城勸課農桑,不如就定在此日?”

    說完墨大儒隱晦地看看向對麵空海大師,本地知州多年前曾拜在他名下,算是青年才俊那一掛的。他為阿淑所挑傳人如此合乎心意,幾次幫他解開心結,他又怎麽不會真心疼。雖說名義上她與他其他徒弟並無師兄姐妹名分,但有沒有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想到這墨大儒得意地挑眉,我有知州,你呢?

    光耍嘴皮子有什麽用?得拿出硬幹貨來瞧瞧。

    硬幹貨?空海大師笑而不語,隻將散發著睿智光芒的雙眼往門邊一瞥。

    順著他的目光,墨大儒剛好看到坐在門邊的玄衣少年,瞬間偃旗息鼓。想他平生桃李滿天下,好桃子壞桃子一大堆,滿堆裏麵還真挑不出個比小侯爺更出挑的。

    過幾天便上巳節,若想風光大辦,現在開始準備著實有些倉促。

    這時就體現出宋氏本事,當年剛嫁入胡家時她也是掌家的一把好手,隻是後來生阿瑤時傷了根本,中間臥床休養數年,也就慢慢荒廢了。

    雖然多年不碰,但底子擺在那,當即宋氏便提出了大致構想。

    “城中自不必說,隻需在酒樓訂好席麵,沿著123言情兩岸張開桌子便是。隻是上巳節前後恰逢春蠶結繭,鄉下的百姓怕是沒空進城。咱們胡家做生意多年,多虧了這些種桑養蠶的農戶。既然他們不便進城,不如咱們將另一部分席麵擺到鄉下?”

    胡九齡驚奇地看向宋氏,略厚的脂粉這擋不住她虛弱的氣色,更遮蓋不住她眼底的決絕。

    自打生育大出血險些沒命後,這十幾年來她分外柔弱。而此時此刻,他卻從她依舊柔弱的身軀上,看到了剛成親時那個溫婉而不失幹練的宋氏。

    一時間他心下百感交集,還沒等往深處想,就見宋氏轉過身,那雙與阿瑤如出一轍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

    “準備宴席之事頗為繁雜,時日不多,咱們還得盡早定下。”

    “惠娘所言有理,”收斂繁雜心思,胡九齡想了想,“每村設宴未免太過麻煩,鄉下的宴席,依我看就設在祖宅那片千畝桑林邊上。附近村落離那都不遠,晨間喂完桑蠶,中午抽出空來聚在一起熱鬧熱鬧,也不會耽誤什麽事。”

    說完他看向左右兩位老者,“不知空海大師與墨大儒意向如何?”

    兩者隻是走個過場,兼之對本地情況不甚了解,這會自然是聽胡家夫婦的。至於門邊上位高權重的少年和正主阿瑤,作為小輩,這會更是被忽略個徹底。

    眼見四人就要這麽定下來,阿瑤急了。

    “阿爹、兩位師傅還有阿娘,你們怎麽不問問我?”

    “哦?阿瑤可還有什麽想法?”

    “我在書院的師長、同窗,這幾年來一直教我讀書識字的女師傅,這些人也都要請過去。”

    “那是自然。”胡九齡想都沒想,便一口答應了女兒請求。

    聽到她特意提出來的這些人,相識沒幾日的書院師長,已經不再教她的女師傅都未曾落下,墨大儒心下越發滿意,是個尊師重教、懂得感恩的。

    既然阿瑤已經開口,那胡九齡就再也不能刻意忽略門邊的少年。

    “不知景公子意下如何?”

    此舉恰好跟接下來的計劃融合得天衣無縫,陸景淵當然沒什麽意見。不過既然胡九齡開口問了,那他也順便提了一點。

    “天道酬勤,讀書做學問講究日耕不輟。如今師徒名分已定,也不用糾結於什麽儀式,即日起開始進學便是。”

    坐在門邊寬大的圈椅中,玄衣少年神色莊嚴肅穆,一番話說得鄭重無比,任憑再會察言觀色的人也絕對瞧不出他的私心。

    可世界上還有另一種了解方式叫做心中有數。親手將少年帶大,作為亦師亦父般的存在,少年此言一出,空海大師便自動將其理解為另一層意思。

    “景公子此言有理,隻是貧僧已與華首寺主持講好,近幾日都要談經論道。至於道玄兄,眼下更是有許多私事要處理,上巳節前實在脫不開身。”

    “我……”被代表了的墨大儒氣結。

    不等他說出第二個字,空海大師僧袍下的手比劃個手勢。看明白意思後,墨大儒眼神在胡九齡與少年身上掠過,心下有所明悟。事關朝廷大事,這下就算再不忿他也不能拆穿,非但不能拆穿,他反倒要陪墨大儒把戲給唱下去。

    “老朽還要整理亡妻遺物,還有其餘瑣事,這幾日實在脫不開身。”

    略帶歉意地道明因由,他實在氣不過,還是補上一句:“景公子乃空海大師愛徒,且為首徒,想必定是才高八鬥。如今你我諸事纏身,由他代為教授幾日,想必應該不在話下?”

    說完他隻覺神清氣爽。滿京城誰不知道,定北侯那就是個混世魔王。若論打架本事,他絕對力壓群雄,考個武狀元也不在話下。可論文采……因吟詩作賦比不過,在花魁麵前失了臉麵,鬥氣將平王殿下從二樓扒光扔下來小侯爺,又真正能強到哪去?

    剛才他覺得小侯爺比自己那些徒弟更出挑,不過是因為他出眾的容貌以及完全不輸皇子的出身。半生沉浮名利場,他很清楚一點,才高八鬥不如投個好胎。狀元三年才出一個,才學自不必說,可瓊林宴狀元遊街的風光後,便要從翰林院六七品小官做起。可陸景淵呢?生來就是小侯爺,還沒睜開眼便已站到許多家族奮鬥幾輩子都無法達到的高度。

    諸多感慨湧上心頭,麵上他卻是越發篤定,小侯爺定是才學平平。

    這樣的徒弟,空海,你當真敢讓他去教?

    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匯,劈裏啪啦戰意十足。欣賞著空海大師臉上沉默,墨大儒頗覺爽快。剛還拿徒弟擠兌我,蔫了吧?

    不僅是他,連胡九齡也起了別的心思。方才見到少年時,女兒欣喜的表現猶在眼前,每每想起他心裏便跟打翻醋油瓶般。合作歸合作,但不能為了坑沈家把女兒搭進去。且不說他舍不得,就算他舍得,對方是小侯爺,齊大非偶。

    女兒最喜歡什麽樣的男子,他再清楚不過。宋欽文便是樣板,必須得滿腹詩書、溫潤如玉。少年怎麽看都跟這兩樣不搭邊,不如趁此機會讓阿瑤多接觸下,順便絕了心思。

    想到這他附和道,“墨大儒所言有理,不知景公子可否屈尊?”

    讓他教這傻丫頭?陸景淵本能地擰眉,見此胡、墨兩人更是麵露喜色。

    不過她早晚會是他的人,若是一直這麽傻,到時還得他來費心,凡事及早不及晚。

    想明白後,他勉為其難地點頭,“那我便暫代幾日。”

    山下頭一次見麵,宋氏與少年相談甚歡,這會聽他答應,她更是難掩欣喜,“當日在華首寺山下茶寮,景公子言談間旁征博引,學識見解十分不俗。如今您與阿瑤成了同門師兄妹,日後可要對她多多指點。”

    學識見解不俗……

    墨大儒不知宋氏本事,胡九齡卻是再清楚不過。宋家耕讀傳家,宋氏未出閣時便是青城有名的才女,其名聲跟今日出事前的沈墨慈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僅僅一麵便能讓她讚不絕口之人,才學絕不會差。

    他一念之差,好像已經引狼入室!

    欣賞著兩人驟變的臉色,空海大師笑得慈眉善目,別提有多舒心。

    拜師儀式及這幾日授課之事就這樣確定下來,宋氏先行告退命下人準備晚膳,同時又命人收拾客院。與胡九齡的戒備完全相反,她對少年是全然的喜歡,準備起來更是多了三分用心。

    考慮到授課方便,她特意選了離著阿瑤繡樓最近的浮曲閣。

    前陣奶娘事發後整肅府中下人,連帶著清點財物,此番辛苦下來宋氏對府中中饋熟悉不少。這會招待貴客,她毫不猶豫地命人開庫房,將其中名貴素雅的珍惜擺設悉數抬出來。一番精心收拾後,原本空曠的浮曲閣盡顯大氣開闊。負責灑掃的丫鬟行走其中,腳步不由放輕些,唯恐碰到什麽貴重物件。

    就連見慣了天底下最極致富貴的陸景淵,初進來時也略顯驚訝。前世他查抄沈家時得到過胡家庫房明細,對其富貴隱隱有所了解。可麵前的所見所聞,卻打破了他的認知。眼前客房中這些東西,清貴而不顯奢華、每一件都極有底蘊,前世從沈家抄出來的賬本中,可從未寫這些東西。

    那這些東西去了哪?也許前世他仍有疏漏之處。

    帶著這種疑惑,在空海大師曖昧、墨大儒懷疑、胡九齡戒備、宋氏滿意的種種迥異神色下,陸景淵開始了他的授課生涯。

    名義上是師兄,實際上是師傅,當兩重很容易讓人浮想聯翩的身份加在一個人身上時,日日相對的兩人感情就算不是一日千裏,進度條也得飛快地往前拉。

    事實與大家料想得差不多,真的,就隻差了一個字。

    第一日上午,阿瑤任由青霜在頭上梳起左右兩個花苞,換上利落的袍服,簡單清爽地坐在書案對麵,認真聽少年讀了一段《史記》。

    “聽清楚了沒?”

    阿瑤點頭,少年聲線優美、吐字清晰,讀起書來比她以前的女師傅好聽太多。

    “背。”

    “什麽?”阿瑤瞪大眼。

    “既然聽清楚了,就背出來。”

    要她把剛聽過的內容背出來,抓住花苞阿瑤麵露難色,討好道:“可我隻聽了一遍,連意思都還沒想明白,要不你先講,我中午回去用功,背熟了下午給你檢查。”

    還要講、更要再回去用功……陸景淵看下手中書本,的確是《史記》無誤。

    “這種大白話的東西,不應該看一眼就能背出來?我已經給你慢慢讀了一遍……”

    後麵的話他沒說出來,意思卻再明白不過,都讀了你還背不出來?

    “看一眼就能背出來?怎麽可能,連表哥都沒那麽聰明。”

    “那是他蠢。”

    被他嘲諷的神色刺激到,阿瑤也來了氣,“你聰明,倒是背背看!”

    關鍵時刻還是下意識護著他表哥,酸味湧上心頭,陸景淵更是來了脾氣。轉過書本往她跟前一推,他冷臉道:“隨便任何一段,你起個頭。”

    阿瑤還真不信那個邪,翻開書她找了很長又有很多複雜字的一段,把開頭一句念出來。等她話音落下,對麵少年聲音緊隨著響起,他背得不疾不徐,一字不差。

    “換一段,我看下,這裏……”

    “再來,就這段……”

    撓著頭頂花苞,阿瑤絞盡腦汁找著生僻段落。可整整一早上功夫,她幾乎要把整本《史記》翻爛了,少年卻始終氣定神閑,背得無絲毫差錯。

    “你……厲害。”從最初的氣憤中清醒過來,阿瑤漸漸佩服起他。

    坐在對麵,陸景淵盯著她頭頂淩亂的花苞。跟前世一樣,她遇到什麽難題總喜歡抓頭發,剛她翻書同時就沒停過手,原本梳理得整齊亮滑的兩隻花苞上,這會碎發露出來,張牙舞爪,乍一看活像兩隻刺球。

    瞧那傻樣。

    見她麵露崇拜,心下暗自滿意,他隨口道:“這沒什麽,很簡單的書本,是你太笨。”

    心中剛立起的豐碑瞬間被轟得渣都不剩,阿瑤皺眉,她真是瞎了眼,竟然會佩服這樣的人。過目不忘又怎樣,不過是個自大又狂妄的討厭鬼。

    隨後幾日的授課中,少年絲毫不改其態度。經史子集,不論講什麽他都會,而且能很簡潔地講明白。隻是講明白之後,他總要提醒一句:如此簡單的東西你都不會,真是太笨、太呆、太傻了。

    一聲聲的“呆笨傻”中,終日呆在一起的兩人,感情進度條飛快地往後拉。跟空海大師期待的隻差一個字,卻是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在兩人打打鬧鬧之時,一則消息飛速傳遍青城方圓百裏。

    胡家姑娘要拜師了。

    一次拜兩位。

    胡老爺欣喜若狂,城中鄉下兩處大開流水席。

    隨著此事,因忙於春蠶、眼看著很快就會沉寂下去的胡府門前鬧劇再次被回歸大眾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