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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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下手印的一刻,沈金山的心在滴血。

    他死死盯著手印上方列出來的幾間鋪子,城南的繅絲鋪子、城西的染色鋪……這些都是百年間沈家先祖苦心積累而來。自打他繼承家業後,每旬都要到鋪子裏轉一圈,看到偷奸耍滑的夥計必要嚴厲斥責。在他的嚴格監督下,這幾間鋪子生意蒸蒸日上,如今已經成為沈家最賺錢的一部分。

    而現在,卻要如此輕易地給胡九齡。

    將契書遞過去時,沈金山的手都在顫抖。

    “沈兄莫非是不舍得?”胡九齡問得十分輕鬆,那口氣好像在說今天天氣還真不錯。

    “怎麽可能會舍得,那可是胡家最賺錢的幾間鋪子。”站在阿瑤邊上,原先跟著沈金山的商賈這會毫不留情地揭他老底。

    各種鄙夷的目光看過來,原本煩躁的沈金山反倒冷靜下來。

    他知道這些人在嘲笑他,笑他出爾反爾,笑他妄圖占盡好處,可他並不後悔方才的舉動。

    滿青城誰不知胡九齡性子仁善,若他當真答應了,那自己便能及時止損;當然對此他也沒報太大期待,胡九齡仁善卻不傻,這節骨眼上又怎會鬆口。可自己已經明白說出來,撕毀契約是為青城綢市平穩過渡。這會還看不出什麽,可等十天半個月生絲下來,價格居高不下,那時胡九齡便成了罪魁禍首。

    誠然,哄抬物價的是他沈某人。可他已經明確表示可以降下來,是姓胡的不答應。胡家可是皇商,青城綢市的領頭羊,他不鬆口誰敢降?

    真真假假撲朔迷離,總之他能把這盆髒水潑到胡九齡身上。到時生絲價降不降,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若是不降,他定能大賺一筆,把今日虧空賺回來;若是降下來,那今日這張建立在天價生絲上的契約也就不奏效。

    總之生絲在手,他立於絕對的不敗之地。

    想明白這點後沈金山也不及了,總之這會已經畫押,何不幹脆把事情做得漂亮點。

    神情恢複平靜,手也不再顫抖,他將契書遞到胡九齡跟前:“沈某方才所言,不過是為了青城綢市場,可惜胡兄不願。既然如此,沈某已在契書上畫押,還請胡兄過目。”

    “我看看。”

    從他手裏接過來,胡九齡還真認真看起來。

    一般這種大場合簽訂的契約,先前早已審過好多遍,當麵不過是走個形式,簽訂後沒人會再看,最起碼當眾不會這樣做。而胡九齡卻一反常態,他不僅看得認真,最後還從懷中掏出西洋鏡,對著沈金山簽名仔仔細細研究一番。

    從頭到尾看個明白後,他小心翼翼地將契書收回袖中。

    “幾日不見,沈兄書法又有進益,這名字寫得胡某差點沒認出來。”

    做生意的,寫字講究橫平豎直、字跡清晰,時下參加科舉的書生都要特意練館閣體。在場有些商賈雖然涉獵過草書,但與經商有關的印鑒、畫押,他們一律追求清晰工整易於辨認。

    胡九齡這話出來,大多數人都明白了其意思。沈金山是有多著急、多悲憤,才生生改了字跡。

    似乎為察覺出自己話中濃濃的譏諷,胡九齡又道:“看沈兄神色遲疑,等胡某收鋪子時,不會行‘拖’字訣,夥計掌櫃守著門麵不肯離開,就是不給我胡家騰地方吧?”

    沈金山臉色未變,言不由衷道:“怎麽可能。”

    “哦,”胡九齡長舒一口氣:“就知道沈兄不是這樣的人,昨日從我胡家拿銀子時,可是片刻都等不得。您是急性子,答應的事必然會盡快辦妥。”

    說完他拍拍衣袖,看向中間小侯爺,恭敬道:“侯爺,沈老爺與胡某間的賬已經算清。既然是用鋪子抵債,以沈家財力,征募軍餉之事定無後顧之憂。”

    “恩,”陸景淵抬頭,看向門邊阿瑤:“宣布結果。”

    “第六輪募捐,超過十萬兩的共有十五家。胡家……捐紋銀一百五十萬兩,居首位;沈家追加紋銀一百三十萬兩,次之,然後黃家、趙家……,十三家各捐紋銀十萬兩。另有孫家、吳家……,八家各捐紋銀十兩。”

    在一堆動輒百萬、十萬的巨款中,最後“十兩”二字格外引人注目。

    跟隨沈家那些商賈本想著有胡家領頭,十兩也不算太丟臉。可這會他們才意識到,之所前麵捐十兩別人沒多大反應,是因為所有人都相信胡九齡。

    麵子不是別人給的,而是自己一點點積累起來的。這些年青城大事小事,胡九齡從不吝嗇銀子和功夫,凡事總要做到最好。正是這一次次的付出,讓所有人打心眼裏覺得胡老爺是個可信的,即便前麵他隻捐十兩也沒什麽,到後麵肯定會一次補起來。

    正因懷有這種信心,所以才沒有人出聲笑話。這信心甚至強大到,當最後一輪胡九齡也捐十兩時,所有人第一反應不是嘲笑,而是驚訝,他們驚訝胡九齡怎麽會一反常態地捐這麽少。而後麵事情急轉,他以胡家姑娘的名義捐了一百五十萬兩。不管是誰的名義,總之大家知道這錢是胡家出的。

    胡家沒有辜負他們的信任,本來這次募捐宴最大的笑話突然回歸正常。先前隱藏在背後,那些隻捐十兩的商賈就顯得打眼起來。

    捐了十萬兩的商賈,這會不禁看向門邊那些人,神色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胡老爺前麵忍著,是為了最後一鼓作氣。你們那?難道就打算拿這麽六十兩對付過去?

    他們也不想啊!門邊八位商賈如坐針氈。

    而小侯爺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們心涼個透。

    “沿街報喜之人,按本候師妹方才所言,一個個、一字不差地來。”

    一個個、一字不差,那豈不是孫老爺捐紋銀十兩、吳老爺捐紋銀十兩……剛才儀仗開道,遊街報喜的陣仗他們也見識過了,隔著大半裏地都能聽到動靜。這話要是傳出去,他們還要不要做人?

    終於離阿瑤最近的那個忍不住了,“小的……實在是手頭不寬裕,就捐一萬兩吧。”

    “如今家裏實在沒錢,孫某也出一萬兩。”

    雖然昨日平王宴會他們被坑得不輕,但萬八千的擠擠還能拿出來。雖然麵子上不如捐十萬兩的好看,但總比頂著十兩被遊街示眾要好。

    人要臉、樹要皮,有兩個帶頭的,跟隨沈家的八戶人家全都改了主意,紛紛改成一萬兩。

    “景……”說順嘴的阿瑤頓了頓:“侯爺,可還要更改?”

    這傻丫頭,本候是缺那八萬兩銀子的人?這八戶商賈,前世把他家丫頭欺負得那麽慘,那些事他可一直記得。現在想用曲曲一萬兩銀子買回顏麵?天底下哪有那麽便宜的事!

    想到這他麵容嚴肅,聲音逼成直線:“本候話已說出,概不反悔。”

    在詢問景哥哥時,阿瑤心裏也有些矛盾。前世阿爹去世後,就是這些人堆在胡家門前討債,嘴上罵罵咧咧不說、甚至有人直接往胡家門口那對石獅子嘴裏撒尿,種種逼迫人的手段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如果隻是對著她來也就罷了,胡家欠著人家錢,作為當家人她被人說兩句也就忍了。可他們竟然用各種汙言穢語辱罵阿爹,那會阿爹甚至還沒出頭七、停靈在胡家院子裏沒下殯。

    這種辱及先人之事,即便隔著一世,每每想起來她都氣憤不已。

    她恨不得這些人丟臉,可征募軍餉是景哥哥的事,她還做不了主。本來她還想軟軟地求一求,剛這樣想,今早的懷疑浮出腦海。景哥哥心思那麽深,誰知道他有什麽打算?生生把嘴邊帶有偏向性的話吞回去,她盡量客官地問道。

    即便如此,她還是希望景哥哥能偏向她。

    結果她聽到了這樣一句。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在生氣,所以他這到底是在幫她,還是覺得這些商賈出爾反爾,觸犯了他的威嚴?

    “哐當”一聲,旁邊商賈重重地摔倒在地。臉色發白,額頭隱隱冒出虛汗,瞳孔渙散、嘴唇哆嗦著說道“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你也有今天!

    這就是前世往石獅子嘴裏撒尿的那位商賈,當時她雖未親眼所見,但丫鬟卻告訴過她是何人。記憶中他當時神色何等囂張,與現在瑟縮顫抖的模樣完全是截然相反的兩種狀態。

    心下快意的同時,阿瑤也隱隱明白了景哥哥的用意。

    坐端正了,將各家明細寫張紙條,匯總給前去沿街報喜之人。雲來樓外聲音很快響起,與前麵五次“沈”字開頭不同,這次是以“胡”字開頭。

    “胡家捐紋銀一百五十萬兩……”

    胡家?難道不是沈家?

    街頭巷尾正在議論此事的百姓紛紛驚奇,再三確定之後,多數人都開始誇起了胡家。其實經曆阿瑤這幾次事後,市井百姓也沒那麽容易上當。雖然方才有所懷疑,他們也沒貿然說胡家壞話。這會聽胡家一下子捐這麽多,心下隱隱鬆一口氣的同時,他們也開始盡情嘲笑方才說胡家不好的那些人。

    事實擺在眼前,剛才不積口德之人,這會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