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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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上,舍燦蓮花的司儀開口,直將這間鋪子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也不怪司儀如此賣命,正值午膳時辰,在阿瑤的精心準備下,即便大鍋飯也是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食欲大開,完全沒心思去管台上講什麽。
司儀可是本州有名的人物,一張嘴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死的說成活的,且本次拍賣會乃是小侯爺起頭,背後站著的是整個朝廷,他更是不敢有絲毫怠慢,有十分力恨不得使出二十分。
為吸引台下注意力,這會他更是將好話不要錢似的往上套,硬是將原本平凡的鋪子吹得天上有地下無。
“說了這些,該說的也都說明白了,鋪子怎麽樣想必各位鄉親父老也都心裏有數,在這小可也不再多言。這間玲瓏閣,起拍價五十兩紋銀。”
才五十兩?
隨著司儀話落,現場出現了罕見寂靜,這麽好一間鋪子,才賣這麽點?
就是五十兩,司儀點頭。本來就不是什麽好好位置,房子也舊,差不多當個添頭就是。
道理雖然這樣講,可話卻不能這樣說。見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司儀話鋒一轉:
“青城近日來倒春寒,正值午時太陽最盛之時,鋪子這般出價,也算討個好彩頭。希望天公作美,早日讓這天暖和起來。”
司儀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主,倒春寒與拍賣會全然不相幹的兩件事,就這樣被他生生扯到一塊,而且還絲毫不突兀。
一樓大廳內坐這些平民百姓近來最關心的是什麽?那不是沈家,而是這場攸關自身的倒春寒!
鋪子又好又便宜,還能討個好彩頭,買!
一時間氣氛熱絡起來,不少人摩拳擦掌。
“這間鋪子有那麽好?”
二樓隔間內,阿瑤停住筷子,皺眉看向高台上的一幕。
“阿瑤且放心叫價,錢不夠還有阿爹。”胡九齡拍著胸脯,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
“不是銀子的事……”
阿瑤搖頭,猶豫這會功夫,下麵已經有人開始喊價。這間不起眼的鋪子,很快從五十兩攀升到二百兩,而這也是阿瑤當初預估的價格。
“盤下這間鋪子就是為了賺錢,價錢太高了總歸不合適。女兒當時還看了另外幾間,等等下一間就是。”
她做生意本就是為了賺錢,還沒等開始便折進去大把不必要的銀子,未免得不償失。
不愧是他的女兒,胡九齡讚許地點頭。生意人,就要做到心中有數。
單從生意的角度他完全讚同阿瑤,可切換到那腔慈父心腸後,他卻希望用一點微不足道的銀錢滿足愛女這點願望。
“既然阿瑤想要…”
“五百兩!”
沒等胡九齡報出數字,將一整碗飯吃個幹幹淨淨的小侯爺起身推開隔間門,一身玄衣的他扶著圍欄站在門口,朗聲朝下麵喊道。
誰?一下加了一倍還多!
循聲看去,就見二樓最中間,劍眉星目的小侯爺身姿挺拔地站在那,明明沒有什麽多餘的動作和話語,可單單站在那,他便給人一種淩然不可侵犯的神聖莊嚴之感。
條凳上的平民百姓紛紛噤聲,拿起筷子該扒飯扒飯,飯碗空了的也做做樣子。
與這些人相反,二樓隔間內的各綢緞商反應卻是完全不同。任憑司儀說得天花亂墜,他們有自己的判斷力,沈家那鋪子就那麽一點地方,房子舊不說、位置還不怎麽樣,實在是沒必要搶。
頂天值二百兩,這是在場大多數商賈的心聲,在這點上他們大多數人與阿瑤想到了一塊去。
所以當下麵百姓爭得火熱時,他們並沒有過多插手。慢悠悠吃著許多年未曾嚐過的“粗茶淡飯”,悠閑愜意地聽到下麵五兩十兩銀子一點點往上加。正當身心完全放鬆時,突兀的聲音傳來。
五百兩?!
這聲音,好像是征募軍餉宴上曾聽過的小侯爺。
絕對錯不了!卡在嘴裏的飯粒嗆到了嗓子眼,不少隔間傳來劇烈的咳嗽聲。聲音平息之後,西側包間內的孫家、錢家等不少人家突然心生不妙。
剛才他們好像跟胡家爭鋒?
小侯爺與胡家?
雙手合十默默祈禱,卻依舊抵不住由脊梁骨躥上來的寒意。
而後續小侯爺的反應,更是讓這股寒意悉數化為冰錐。站在萬眾目光焦點,陸景淵揚起下巴,一枚眼刀隔空朝司儀飄去。
“還不繼續?”
“候……定北侯出價紋銀五百兩,還有哪位要加價?”稍微哆嗦下後,司儀強行保持鎮定。
而後他唯恐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韙,出聲搗亂,連聲喊道:“五百兩第一次、五百兩第二次、第三次,沒有人加價,那恭喜這間良鋪,被定北侯以五百兩紋銀的高價拍得。”
“恩?”
二樓冷哼聲傳來,司儀打個哆嗦,忙抱拳抬頭問道:“侯爺可是覺得,有何不妥?”
陸景淵回首,透過開著的門看向坐在裏麵的傻丫頭,四目相對間朝她微微點頭。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扭頭,用稍微溫和點的聲音說道:“這間鋪子,本候贈予胡家姑娘。”
贈予胡家姑娘?
猶豫片刻,司儀很快反應過來,改口道:“這間鋪子被定北侯以五百兩紋銀高價拍得,贈予胡家姑娘,日後鋪主便是胡家姑娘。”
隨著司儀話落,各方反應不一。大廳內坐在條凳上的百姓自是羨慕胡家姑娘有位這麽好的師兄,他們爭搶不休的良鋪,就這麽送到她手邊。不過有五百兩高價擺在那,大多數人也是心服口服。
而二樓東西兩側各隔間內,眾商賈則是重新審視小侯爺對胡家的態度。如果今晨門前親迎隻是因胡家姑娘負責掌管此次拍賣會的話,那如今小侯爺此舉,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忽略。想明白後,東邊各商賈麵露喜色,有小侯爺做靠山,胡家日後還愁什麽,跟著胡家好啊;而西邊隔間內則是一片愁雲慘霧,尤其是前麵為幾間“良鋪”爭破頭的孫家、錢家等人家,這會還來不及慶祝戰果,整個人差不多被洶湧襲來的寒冰利刃紮成了篩子。
怎麽想不通跟胡家作對?這些踢到鐵板了是吧!
而位於最中間隔間內,跟整件事息息相關的胡家父女,卻是完全沒想那麽多。
此刻的阿瑤完全處於狂喜中,站起來她看向門邊,不可置信地問道:“景哥哥將鋪子送給我?”
這丫頭,叫起“景哥哥”來真甜。心下滿意,陸景淵神色間越發柔和,“本來另有準備,誰知你就看上了這間不起眼的。”
早在知道這丫頭要自己做生意的一瞬間,陸景淵已經打定主意,要將沈家位於城中央,位置最好占地最廣的那間鋪子單獨留出來給她。反正沈墨慈偷出來那些房契都在他手上,該怎麽用沒人管得著。至於公權私用?連皇帝舅舅都不會說什麽,別人又豈敢多言!
誰知她偏偏看上了處偏僻破敗的所在,本來他對此不屑一顧,他的丫頭,難得做次生意,當然什麽都要用最好的,至於賺錢賠錢無所謂,反正他賺得足夠她賠。可方才在三樓,聽她說出對於鋪子的種種設想,原本的想法也慢慢開始改變。既然是她希望的,那就這麽來。至於先前準備那間鋪子,有誰規定不能同時送兩間?
“能被景哥哥看上的都是好東西,我初做生意,各方麵都是生手,這間就夠了。”
“恩,那間等以後再用。”
以後?稍作遲疑後阿瑤想明白過來,她一定會把生意慢慢做大。握緊拳頭,她堅定地點頭。
得虧說這番話時,小侯爺已經轉身進了隔間,種種溫柔承諾也完全被隔絕在門外,不然被外麵人、尤其是西邊隔間那幾位商賈聽到,還不得炸了鍋,上了歲數的指不定就犯了心疾。
外麵那些人保住了,隔間內、桌旁守著三隻空飯碗的那位上了年紀的,心裏卻開始不舒坦。
阿瑤不去想小侯爺此舉造成的影響,是因為她心性單純且頭腦簡單,想不到也想不過來那麽多事。她想不過來的事,對於經驗豐富的胡九齡來說卻是腦子一轉就能清楚。知曉此舉對胡家有利後,別人高興都來不及的事,輪到他卻是心緒複雜。
胡家雖為皇商,但這些年他盡量避免陷入朝局爭鬥中。沒有太複雜的原因,就是因為朝中局勢太過詭譎多變,以他的心智和見識無法完全駕馭,稍有不慎便要翻船。他尚且如此,阿瑤呢?
拋卻這點,他還敏銳地注意到另一點。
先前在眾人麵前,小侯爺向來喚阿瑤為“師妹”,可這次他卻改稱“胡家姑娘”。雖然乍聽起來沒什麽,可單是換了個稱呼,這意思就完全變了味。
這狼崽子,心思越發明顯了。
想到這他越發鬱卒,而在他出言要代付那五百兩紋銀被小侯爺輕鬆拒絕後,這股鬱悶達到了頂峰。
小侯爺拒絕的理由很簡單,“拍賣會主要是抵償朝廷征募軍餉,錢由本候掌管,不過是左邊換到右邊,多點少點無所謂。”
瞧瞧,這正大光明的徇私枉法,朝廷怎會封這樣的人為侯爵!
與他所想完全不同,正在為五百兩價錢太高而略有糾結的阿瑤聽到此言後徹底放心,甜甜地朝景哥哥一笑。
看她這樣,胡九齡更是鬱悶。可無論他如何鬱悶,外麵拍賣會仍要繼續。
小侯爺突然間的舉動徹底震住了孫家等人家,在後半程的拍賣中,他們完全啞火了。與之截然相反,另一側隔間內得到過胡貴吩咐的商賈則是頻頻開口。幾家多年來跟著胡家,相熟之下彼此很有默契,往往見一方出價,另一方便自動收手,不會把價錢往高裏抬。
就這樣相互配合,幾戶人家都以頗為低廉的價格盤下了不少鋪子。得到便宜後他們也沒忘了胡家,與沈金山對人重重防備不同,胡九齡向來秉承的是有錢大家賺,胡家鋪子經營狀況,相熟的商戶大致也算了解。每當遇到適合胡家的鋪子,幾家便齊齊住口,沒有人喊價,任憑司儀說得天花亂墜,底價擺在那尋常人買不起,最後這間鋪子也隻能流拍。
而流拍下來的鋪子捏在小侯爺手裏,給哪家、給得價或高或低,還不都是他一句話的事。
就這樣即便鬱卒不已的胡九齡從頭到尾沒喊過一次價,但胡家卻拿到了本次拍賣會上最肥美的一塊肉。
有小侯爺做靠山,胡家的崛起乃是必然,對此這會沒有人敢反對。孫家、錢家等商戶慶幸前麵搶到些良鋪,跟隨胡家的商戶低價拿到鋪子滿意,前來湊熱鬧的普通百姓飯吃得滿意,這樣算起來本次拍賣宴也算是人人皆有所得、賓主盡歡。
黃昏時分,一輛輛或豪華或樸素的馬車將雲來樓跟前擠得水泄不通,參加完拍賣宴的眾人麵露喜色地回去。
喜悅隨著四散的人群傳遍青城大街小巷,一時間滿城皆彌漫在歡悅的氛圍中。而在這無處不在的喜氣洋洋中,沈家卻如門口那塊剛安上,髒兮兮晃晃悠悠的大門一樣,一副風雨飄搖的景象。
在這淒涼的氛圍中,一直昏迷的沈墨慈突然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