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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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小侯爺這尊大殺器震場,阿瑤很快撬開了奶娘之子的嘴,將他知道的全部問出來。

    奶娘還活著,此點她隱約已經預料到,這會聽到他確認並不算驚訝。可讓她驚訝的是,沈墨慈竟然也沒死。

    在虎牢峽時她忙著照顧受傷的景哥哥,剩餘時間還要逐漸適應他越發灼熱的眼神和越來越嫻熟的親近。對,就是嫻熟。明明剛表露心計時,景哥哥是個那麽純情的少年,甚至連拉她的手都不敢。可在樓船上養傷那段時日,他越來越發孟浪,開始隻是趁著喂藥時“不小心”抬頭過猛,唇角碰觸到她手指,而後在她灑了藥時及時握住她的手,幫她避開燙人的藥汁。

    剛開始種種體貼舉止讓她大為感動,可次數多起來後她也察覺到不對。

    他不是武藝高強麽?怎麽比普通人還要笨拙。

    兩世為人終於開情竅的阿瑤很快回過味來,正在她羞澀不已時,沈墨慈死訊傳來。

    “落入虎牢峽?”

    想起虎牢峽湍急的江水、遍布的暗礁,連船都能翻的地方,人又如何生存,沈墨慈必死無疑。得知此點後她心下百感交集,不是說禍害遺千年,前世害得她家破人亡、一無所有的沈墨慈就這麽死了?

    屍骨無存,死得好!

    就這麽輕輕鬆鬆被江水衝走,未免也太便宜她!

    兩種念頭在心中交織,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慨歎。人死如燈滅,隨著她的死,過往那些恩怨情仇也悉數消逝。她也不必再執著,胡家還有那麽多事等著她去做,她沒工夫去想那麽多。

    既然大仇已報,那她也該把多出來的精力放在有意義的地方,比如回饋對自己好的家人,還有景哥哥。

    明悟後她開始知道,什麽才是自己應該珍惜的。再次麵對景哥哥的“笨手笨腳”,她多了些寬容,努力克服自己心中羞澀去接受。當然大多數時候她還是無法接受,忍不了的話她就會反擊回去。拿起藥碗直接往他嘴裏灌、毫不留情拍掉他鹹豬手,甚至連直接開口叫他注意點,等等行為她都做過。

    然而收效甚微。

    無論她用語言還是行動表示反對,他依舊故我。人前規規矩矩,要多君子有多君子,人後卻跟塊牛皮糖似得。不僅如此,他手段越發高超,仗著頭腦靈活武藝高強,經常她一個不注意,人就已經被他摟在懷裏了。

    比如剛才在馬車上,再比如剛在下馬車時,更比如說現在。

    命姍姍來遲的暗衛處理後續之事,兩人上了馬車繼續往城南鋪子趕去。坐在馬車中,阿瑤思考著剛才問出來的話,努力想理清思緒。一個走神他已經靠過來,單手摟著他,另一隻手放在她頭發上。

    “景哥哥!”阿瑤略帶著急道。

    “恩?”

    “你、的、手!”阿瑤逐字說道,每個字尾音都咬得很重。

    她以為自己咬牙切齒麵露猙獰時很有威懾力,可看在陸景淵眼裏,懷中小丫頭一雙杏眼瞪得貓兒般溜圓,白嫩中帶著點紅潤的腮氣得圓鼓鼓,花苞頭上幾縷碎發因為方才苦惱時的抓撓伸出來,整隻小腦袋如個衝了氣的河豚。

    好想讓人戳一戳。

    心隨意動,抓在花苞上的手放下來,食指朝她腮戳去,在觸碰到柔軟的肌膚時改為捏。

    “吐~豔!”被他捏住腮,阿瑤發音有些含混不清。

    “傻丫頭,你剛想得太入神,後背差點撞疼了。”

    怎麽可能!她的馬車是阿爹花大價錢命人定製,用的是官府所用工匠,手藝精巧不說且格外注重享受,該包的地方全都用皮子包起來,裏麵還墊上一層南洋商人遠道運來的海綿,根本就不可能傷到人。

    回憶著自家土豪的馬車,阿瑤臉上滿滿寫著“騙人”兩個大字。

    真傻,怎麽能這麽可愛呢。陸景淵神情越發寵溺,耐心解釋道:“前幾天事情忙,你要在車裏看書,臨時加了個壁燈。”

    隨著他的話阿瑤扭頭,還沒等完全扭過去,餘光就已經看到那個用掐絲工藝做成的鯉魚戲水金製壁燈,整個壁燈掛在馬車上,在平滑的皮質車壁上尤其顯眼。

    “我怎麽會坐到這邊?”

    壁燈懸掛方向的關係,這幾日她習慣性坐在對麵,怎麽突然就改了方向。

    是他刻意引導的,連角度都算好了,不然又怎麽能有機會抱住。當然陸景淵絕不會說出自己這點小心思,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他無奈道:“方才你想事情出神。”

    剛她的確被沈墨慈還活著的消息給驚住了,坐錯了邊也完全有可能。

    這點小事就不要計較啦,此刻的阿瑤完全忘了,下意識做出的舉動往往會遵循過往習慣,正因如此她才更不會坐反了。此刻的她完全沒想到這點,隻是吐吐舌頭略帶懇求地看向景哥哥。

    軟軟的神情看得陸景淵心下酥酥麻麻,捏住香腮的手伸開整個覆在上麵,輕輕撫摸下,他罕見地溫柔:“別碰著頭就好,剛在想沈墨慈的事?”

    “恩,”阿瑤點頭,然後說出自己猜測,“從奶娘兒子和那西域商賈口中打問出來的消息,乍看起來好像是沈墨慈知道幾次三番的事讓青城百姓有了警覺之心,再傳流言蜚語他們不會輕易上當,所以便利用從大夏四麵八方趕來、尚對青城局勢不熟的商賈。”

    陸景淵沒忽略她話中重點,“乍看起來是這樣,那阿瑤覺得實際上是怎樣?”

    阿瑤語速放緩,一點點說出自己猜測,“從最開始沈墨慈就在想方設法壞我名聲,看起來她好像對我有些天然的敵意。大概是一山不容二虎,胡沈兩家在青城相爭多年,身為兩家姑娘自然也要分出個高下,如此她抱有敵意也在情理之中。可往深處想,這當真隻是姑娘家的意氣之爭?沈墨慈早已插手沈家產業,沈家好多主意還是她在幕後策劃,她早已把整個沈家視為囊中之物。”

    這丫頭,竟然想到了這點,聽到這陸景淵已經大概明白她接下來要說什麽。

    果然接下來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測,頓了頓,調整個舒服的坐姿,阿瑤繼續說道:“而我……不管我才學如何,整個胡家隻有我一個,日後產業還是要交到我手上。沈墨慈與我的紛爭,歸根結底還是胡沈兩家間的紛爭。或許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她已經將我列為宿命仇敵。”

    這也是在沈墨慈“死後”,阿瑤覺得萬事塵歸塵土歸土,追憶過往時才有過的感悟。

    前世她與沈墨慈從未有過爭執,為何她要對她趕盡殺絕?到底兩人中間隔著什麽仇怨?重生後麵對沈墨慈多年積累下來的優勢,見招拆招時她曾屢屢疑惑,直到近來她才想明白。

    他們兩人,生來便是敵人。

    “如今沈家落到這等境地,沈墨慈的恨隻會更深,而且她不會甘心。沈家在青城已是聲名狼藉,挽救亦是做無用功,從外來商賈入手,也算是另辟蹊徑,指不定會柳暗花明。如今我開始接手胡家生意,阿爹也在拜師儀式上公開表態由我繼承胡家,我代表的是整個胡家。若是壞了我名聲,那她便有機會說服那些商賈,重新東山再起。”

    將心中猜測一股腦說出來,阿瑤心情越發沉重。而身邊人的點頭肯定,更是在這份沉重上又加上千鈞擔子。

    “景哥哥,你也覺得是這樣?”

    “我不覺得,”陸景淵搖頭,既然她能猜到,他也就不必再賣關子,“事實本身便是如此。”

    阿瑤皺眉,沈墨慈始終是她心底揮之不去的陰影。如今再次跟她對上,她隻覺心煩意亂。

    不就是曲曲沈墨慈,一股破落商戶的庶女,有什麽好怕的。她是缺錢、缺名聲還是缺靠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這丫頭還是太軟弱了些,不過也正因如此,才能讓他有用武之地,有機會好好保護她。

    “平民百姓易被蠱惑,不過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事實真相如何無關痛癢。但那些商賈可不一樣,先不說他們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單是綢緞生意關乎身家,他們也不會憑借一麵之詞便草率下決定。如今阿爹是青城會首,胡家占據著青城仁義名聲,無論如何都是你們占上風。”

    阿瑤稍稍把心放回肚子裏,可難免還是有些擔心。

    “我胡家誠信經營,賣得布匹衣裳向來是料子最好、款式最精美,單論經商自然不懼任何人。”

    雖接手胡家生意時日不長,但阿瑤有這方麵的自信。可對上沈家,尤其是沈墨慈,不止要考慮這些。

    “可沈墨慈向來詭計多端,前麵她甚至能說動吳同知造反,誰知道這次她會不會請來什麽助力?”

    這點她都想到了?陸景淵波瀾不驚的心中微微起了漣漪,這丫頭隻是容貌隨了宋氏,長得嬌憨些,芯子裏卻是徹頭徹尾的胡家人,完全隨了那隻九尾老狐狸的敏銳。

    沈墨慈還真是請來了大靠山,攔截到的密信恢複原狀後又放了回去,若是不出意外沈墨慈應該能說動那人。有了官員介入,沈家還真有一線生機。當然,這前提是沒遇到他。

    想到這他傲然道:“助力?能比得上本候?”

    這話他說得理直氣壯,先不說京城那大夏最尊貴的三座巨無霸靠山,單這些年他自己打拚出來的硬實力,一般人撞上來也得碰個頭破血流。

    景哥哥好像是挺可靠,阿瑤那點墜墜的心徹底放平,信賴地看著他。

    “恩,有景哥哥在我就不擔心了。”

    一句好話就想哄得他當牛做馬?陸景淵重重地咳嗽聲,大爺般坐在對麵座位上,冷峻的下巴點點身旁位置。

    阿瑤羞紅了臉,低頭對對手指,如小蘑菇般挪過去,在離他半臂遠的安全距離坐下。還沒等坐定,旁邊之人已經挪過來,修長的手臂如鐵鉗般將她牢牢箍住,順勢一提坐在腿上。

    “馬上到城南,車裏顛,這樣坐舒坦點。”

    窩在她懷中,羞紅了臉的阿瑤心底泛起濃濃甜意。

    拋卻尷尬,好像他的接觸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難以接受。非但不難受,被他這般關心和體貼,她還挺開心和溫暖。

    那就不要排斥了?

    在接下來的幾日內,小侯爺欣喜地發現,他的水磨工夫終於有了成效,他家傻丫頭好像突然開竅了。

    最開始是在兩人去城南鋪子,這間月前才開張的鋪子如今生意異常紅火,雖然規模不大,但每日賺得卻不少,以至於那丫頭每旬合賬的頻率增加至每半旬一次。采購、製造以及售賣等等雜事處理完後,兩人來到後麵院子裏。因阿瑤今日到來,水井旁的秋千架照樣換好了鮮花。坐在上麵聞著陣陣花香,在他以坐不穩為由去抓她胳膊時,她小手抓住了他另一隻手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帶著她獨有的輕柔。

    或許是得知沈墨慈還活著的消息太過脆弱?

    驚喜來得太快,這讓他反倒有些難以接受。可隨後幾天她卻表現得越發明顯,先是來送補湯時主動拿起勺子喂他,再是拿出胡家成衣坊今夏新衣花樣跟他一起選。

    種種表現讓他從不可置信到懷疑,伴隨著一次次驚喜,懷疑越來越弱直到最後肯定,徹底肯定後他的內心簡直狂喜。

    她在主動接近他,渴求了兩輩子的姑娘主動關心他、碰觸他。

    狂喜過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貪婪,即便看出她已經在很努力地關心他,可他覺得這遠遠不夠。因為她還會關心其他人,要去讀書識字,還要掌管後宅中饋,更要打理生意,那麽多的事壓下來,她分給他的時間很少。

    這怎麽能夠?他希望她隻看到他,隻關心他,將所有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被自己這種瘋子般的病態占有欲嚇到,陸景淵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執念有多深。或許在前世,在一次次躲在京郊四合院茂密的枝葉間看她時,感情就已經如夏日的陽光般熾烈。

    可這樣下去他會忍不住傷了她,敏銳地意識到此點,再次麵對她時,陸景淵開始下意識地逃避。

    自打抓到奶娘之子,撬開她嘴後,阿瑤就陷入了空前的忙碌中。她發現前世今生自己對上沈墨慈,要麽在犯傻壓根不知對方敵視自己,要麽就是在被動防守見招拆招,總而言之總是處於被動,等到別人欺壓上門才有所反應。

    這讓她覺得很憋屈,也很不甘。

    難道就隻能坐以待斃麽?先前她對人情往來一竅不通,生意上的事更是一問三不知,即便憋屈也隻能忍著。可今時不同往日,她不想再忍下去。

    將問出來的消息告訴阿爹後,在胡九齡怒不可遏想把這事大包大攬、立誓要給那些人擺平時,阿瑤急忙打住了他,言明自己的仇自己報。

    再三勸說後,見她堅持,愛女心切的胡九齡也隻能答應。不過他還是不放心,把胡家最有本事的胡貴直接派到了她手下。

    阿瑤知道自己斤兩,沒有再多堅持。考慮到貴叔是大管家,平日還有很多事要忙,她先要了貴叔親自帶出來的大徒弟,這也是阿爹為她掌管胡家生意培養的後備嫡係人馬。

    人員到位後她沒有派出去散播消息,而是命他們提著樣品前往各處會館客棧拜訪,打探清楚這些商賈的需要。大夏幅員遼闊,東南西北氣候、風俗皆不同。不問不知道,問出來才知道信息量有多大,以至於她又多了一樁事——整理各處商賈需求,然後反饋到胡家鋪子。

    當然她也沒忘了自己跟蘇小喬合夥開的小鋪子,根據各地需求不同,與蘇父再三商討後,她新添了些大小、花色不同的迷彩頭巾。第一批樣品已經做出來,隨著胡家下人推銷往各處會館,目前已經有不少商賈表示有興趣。

    本來她已經夠忙了,再加上這些事,整個人直接忙成了陀螺。等她好不容易有空時,才發現景哥哥已經有好幾天沒有主動找她。

    “景哥哥最近是不是特別忙?”

    如往常般端著補湯走到隔壁院落,拿起勺子剛想舀起來吹,床上玄衣少年突然伸過接過藥碗,“你忙,喝藥這等事我自己來就是。”

    “哦。”阿瑤呆了下,還是乖乖放下勺子,然後起身朝後拿起隻瓷杯,“那你先喝,我給你倒杯蜜水,去去苦味。”

    “我自己倒就是。”

    這句話出來,阿瑤終於察覺到不對。倒不是她有多敏銳,而是倒蜜水這事另有淵源。

    她也是被伺候的主,即便有心,好多照顧人的細節也壓根不懂。虎牢峽他受箭雨衝擊導致受傷後,樓船上人手不足,她擔負起了照顧他的重任。那會他除了趁機摸她手等諸多小動作外,還提出了諸多要求。

    比如藥要吹得不涼不熱喂著喝,不然會吐;再比如喝完藥後要倒杯蜜水,衝去嘴裏苦味。

    種種要求之細,饒是她耐心好,有時候脾氣上來也想撂挑子不幹。這蜜水便是如此,當時船上沒蜂蜜,想買必須得停船多留一天。她出來時日久了想快些趕回去,而他卻堅持停船靠岸買蜜。她起了擰勁,直接跟他吵起來。

    當然隻有她一個人在吵,他一句話都沒說,披上件衣裳、運氣輕功直接帶她下了樓船。然後那一晚他們沒買蜂蜜,他帶她去看那座城池裏最美的花,賞花完後又去吃各種小吃。結果她玩夠吃飽喝足,而他卻因運起輕功咳嗽了一晚。

    當時他們多親密,怎麽如今他對她這麽冷。

    往事曆曆在目,阿瑤終於回過味來。看著專注於藥碗,半個眼角都不給她的景哥哥。累了一天回來的她隻覺得無限委屈,拚命想忍住,可熱意還是不受控製地湧上眼角。

    “景哥哥,你是不是討厭我了,嗚嗚。”

    捂住嘴,她扭頭往外跑。還沒等跑到門口,一陣風刮過耳畔,原本躺在病床上喝藥的人出現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