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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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景淵如何在宮裏同皇上鬥(暗)智(箱)鬥(操)勇(作),阿瑤是絲毫不知。這會她已經進了公主府正房的明堂,在下首正襟危坐。

    雖然心下清楚大長公主不會輕易退貨,但事到臨頭她還是忍不住緊張。剛才來的路上,從錦緞胡同到朱雀大街,沿路由鱗次櫛比的商鋪到普通四合院,再到牆高院深的大宅門,宅邸所居人家所處階層一目了然。

    詢問之下,長公主派來的丫鬟同她說起宅門中居住的都是何許人也。越是靠近公主府的宅子,所居之人官職越發顯要。緊挨著公主府那家,乃是一位掌握實權的國公爺。

    “齊國公如今位列宰輔,國公府幾位公子皆是鍾靈毓秀之輩。皇上為公主選宅子時,特意選在了國公府邊上。”

    人心莫測,在寧安大長公主的一番敲打下,大丫鬟麵上對阿瑤恭敬十足,實際上她心裏卻沒有徹底服氣。

    那點不忿掩藏的極好,阿瑤沒感覺出來,她隻是在思量大丫鬟的話。越是貴人越講究住的地方,就拿青城來說,城東最好的地片全被官員府邸以及胡家等有數的幾家占著,這是多年積累,別家想擠進來可不隻是銀子的事。青城尚且如此,京城就更不用說。

    她曾聽兩位師傅說起過齊國公,那可是屹立三朝不倒的元老,大夏罕見的明白人。有這般人家做鄰居,公主府地位隻怕比她想象得還要高。

    這種認知讓她心生忐忑,而入公主府後所見所聞則加劇了這種情緒。她本以為胡家宅子已經是數一數二的了,倒不是她井底之蛙,天下之富,七分聚於江南,而胡家又是江南排的上號的人家。與江南其餘富商巨賈多子多福、多出一大堆兒子分家產不同,胡家嫡支向來子嗣單薄,百年來財富從未被分出去過。有的人家或許怕招搖,財不露白,極近可能地低調。可胡家這等情況壓根低調不起來,誰都知道你一直賺錢,而且花錢的人也少,你出去哭窮?鬼也不會信!

    既然低調不起來,那就安心享受吧。胡家先祖向來不是想不開的人,錢賺來就是為了花,除去日常吃穿用度外,園子也是匯聚天下奇珍。

    居移體養移氣,自幼在這等富貴窩中長大,阿瑤還是很有眼力見的。進公主府後所見不一定比得上胡家花錢多,可園中的好些東西都是有講究的,這大抵就是皇家至高無上身份所帶來的貴氣。

    底蘊,是花多少銀子都買不來的。

    而如今坐在她上首的寧安大長公主,更是對這一點做出了完美的詮釋。她隻是簡簡單單地坐在那,不開口不做任何舉動,渾身上下便散發出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場。

    阿瑤雙手搭在膝蓋上,將本已筆直的脊背挺得更直些,可略微沁出汗珠的額頭還是暴露了她此刻的緊張。

    真是個不錯的姑娘。

    寧安大長公主默默收回了全開的氣勢。能混到今天這等地位,她憑的不光隻是出身。天家是天底下最不講血緣親情的地方,今上一母同胞的皇姐隻能保證她衣食無憂,想要活得有地位,還得憑自己手腕。

    當年太上皇寵愛珍貴妃,中宮弱勢時,是她挺身而出,嫁進掌握大夏一半兵權的廣平侯府。侯府心知她緣何嫁進來,對她再三防備,也是她費盡心機殺出重圍,在太上皇禪位的關鍵時機捏住侯府把柄,命其支持今上坐穩江山。

    她用不輸男兒的才智,換來了母後一係的順利登頂,也贏得了今日至高無上的榮耀。

    長公主自問氣勢全開時,能擋住的沒幾個人。沒想到麵前這位姑娘隻是額頭稍微冒出點虛汗,規矩的坐姿卻是紋絲不動。

    暗自點頭,坐定的長公主滿是深意地看了眼旁邊大丫鬟,吩咐道:“上茶。”

    頓了頓,她又道:“就太後前兩日賞賜下來的碧螺春。”

    大丫鬟被那眼看得顫下,坐在下首的阿瑤卻是心下一鬆。

    “阿瑤是吧?”

    “回長公主的話,民女姓胡,單名一個瑤字。”阿瑤恭敬回答,長公主稱呼上露出些親近之意,她可不敢隨意放肆。

    見此長公主對她更是滿意,不過她麵上卻沒表現出來。

    恰好丫鬟茶上來,茶是今年新茶,太後賞下來的東西自然差不了。好的茶,不論怎麽衝都會很香。阿瑤拖起青花瓷茶盞,用蓋子輕輕撇著,茶水溫度透過幾近剔透的細瓷碗壁傳到手上,暖烘烘的溫度襲來,緊張情緒少了不少。

    上首聲音傳來,“這碧螺春可是江南名茶。”

    阿瑤不是很愛飲茶,小孩子大都喜歡甜甜的東西,茶水太過苦澀,她也無法免俗。不過不喜歡不代表不了解,胡家不缺錢,重金砸下去,從小教她的師傅也都是大夏頂尖水平。饒是學得不認真,多年熏陶下來也算是略知一二。

    這會長公主提及碧螺春,她也能搭得上話。從碧螺春的采摘說到氣味,然後是到有關此類茶的典故,再是借古喻今,阿瑤又說了相熟茶園中發生過的趣事。雖不是這方麵的行家,但不論長公主問什麽,她總能答得上來。話不多,但全是她本人知道的,沒有任何虛張的成分。

    “看來阿瑤很懂茶。”長公主聲音中透出幾絲溫和,少了點威嚴。

    阿瑤低頭,略帶嬌羞地回話:“公主殿下過譽,民女不過是略知皮毛。”

    多年飲茶,長公主怎會不知這裏麵深淺,自然也清楚她說得是實話。勾心鬥角半輩子,如今她喜歡這份簡單澄澈。更難得的是,她知道什麽時候該簡單,而什麽時候該用腦子。

    聰明人多得是,能拎得清的可不多。

    有了這點認知,再下麵的對話,長公主也沒有刻意出太刁鑽的問題。阿瑤也是與人為善的脾氣,長公主問什麽她便說什麽,既不會虛張聲勢,也不會刻意隱瞞,這樣一來兩人倒是相談甚歡。

    說了有一會話,先前那個威嚴的天家公主形象便在她心中慢慢崩塌。阿瑤發現長公主實在是個很好說話的人,教養好、明事理,跟她同處一室是件很舒服的事。

    阿瑤漸漸放鬆下來,跟她說起了在青城的趣事,當然其中少不了說到陸景淵。

    陸景淵從宮裏回來,手中韁繩往錦緞胡同方向勒了下,腦子裏響起那丫頭的叮嚀,聲聲換了個方向。快馬踏破深宅大院間的寧靜,一路騎到長公主府門前。

    剛下馬管家便告知他,公主請了胡家姑娘過府。

    可別嚇著那丫頭,想到這他越發急迫,輕功運氣來,瞬息間便來到明堂前。還沒等推開門,就聽到他那公主娘在毫不留情地揭他短。

    “那猴兒,從小就皮,三歲就開始上房揭瓦。廣平侯府那麽高的明堂,也不知道那會他小短腿是怎麽爬上去的。”

    “娘。”

    長公主唇畔笑意還未完全綻放,便被門外傳來的聲音冰封住了。

    陸景淵推門進來,恰好阿瑤也朝這邊看過來。四目相對間,察覺到那丫頭臉上笑意盈盈,他終於放下心。

    他了解自己的娘,那絕不是位多麽平易近人的公主,天家該有的威儀她全都有。被她瞧不上的人,將會遭受到她如數九寒天般寒冷的對待。而阿瑤也不是太八麵玲瓏的姑娘,剛才聽門房說她被傳召過來,他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想也沒想直接在公主府動用輕功。

    “兒子給娘請安。”

    陸景淵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

    他都這樣了,阿瑤也不敢安安穩穩地坐在旁邊。她趕緊站起來,手拎著帕子搭在腰間。十幾歲的姑娘本就身量不高,站在下首也不算太過突兀。在上首坐著的長公主眼裏,嬌小的姑娘站在她高大的兒子旁邊,還真有幾分小媳婦的感覺。

    多般配的一對金童玉女啊。

    尤其小姑娘那還未長開便已初見妍麗的臉,兩人生出來的孩子指不定多漂亮。

    幻想著期待了多年的孫子孫女模樣,長公主罕見地發起了呆,也忘了叫跪在地上的兒子起來。

    不論陸景淵在外麵有多狂妄,對著真正關心他的人,他還是很懂禮的。前麵飛簷走壁隻不過是擔心阿瑤,這會見她好好地,放心之餘他也念起了母子情。這次下江南的時間的確夠久,中間甚至經曆過虎牢峽的生死危機,想必娘在府中沒少為他擔憂。

    心下愧疚,大長公主沒叫起,他也就規規矩矩地跪著。

    習武之人自有一番異於常人的精氣神,單是跪在那也顯得身子格外挺拔。這幅模樣卻看得阿瑤一陣心疼,進京路上她有些暈船,半夜睡不著覺都是景哥哥陪她到穿艙外解悶。後麵好不容易緩過勁來,他也是忙前忙後,不僅要掌管欽差船隊,還要幫她料理胡家之事。

    他應該很累了,這會還要強撐著跪在地上。

    可她又不能貿然打擾大長公主……

    思來想去,她隻能微微屈膝,朗聲給小侯爺請安。

    請安聲終於驚動了上首陷入臆想中的大長公主,摸下手中變涼的茶盞,瞬間她便明白了當下情形。

    “看本宮這腦子,光顧著高興,竟忘記叫景淵起來了。”

    移步從上首走下來,她親自扶兩人起來,同時讚許地看了旁邊阿瑤一眼。這丫頭,還知道護著自家臭小子。哪個當娘的不希望找個心疼兒子的媳婦,雖隻是一點小事,但也足以看出她品性。

    “阿瑤也莫要這般客氣。今日本宮把你叫過來,無非是想著在青城時景淵承蒙你家照顧,你來京城公主府怎麽也得盡下地主之誼。”

    長公主這是要留她住下?一路上丫鬟的講解,足以讓她認識到公主府是何等高的門第。能被傳召進來已經是天大的臉麵,足以震住京中許多人。現如今被公主親自留宿,這臉麵簡直要撐破天際了。

    “景哥哥身為朝廷欽差,能招待他已經令我胡家蓬蓽生輝,阿瑤絕不敢因此居功。”

    幸福來得太快,她有種不切實際的滿足感。除此之外阿瑤隱隱有所擔憂,住得近了了解機會多,長公主會不會很快看透她那副花架子?

    與她的擔憂不同,陸景淵對此提議卻是十萬分的讚同。雖說他也有侯府,可誰也不能攔著他住在公主府。他本就不想與阿瑤分開,可貿然住到錦緞胡同未免太過招搖,出皇宮路上他便想好了,接胡家人入住侯府。

    侯府完全放得開他們,隻是尚未婚嫁便住進去,難免會被人說道。住在長公主府非但沒有這個問題,還可以給阿瑤增加點身份,的確是一箭三雕之事。

    “方才城門口動靜太大,滿京城都已知曉,住在錦緞胡同難免會有些麻煩。既然娘開口了,阿瑤安心在公主府住下便是。”

    “這……”阿瑤咬唇,神色間有些遲疑。

    前世藏在四合院樹上偷窺,加上這輩子多番相處,陸景淵早已把她性格摸透,這會自然看出了她的擔憂。

    “阿瑤放心,娘並非那般曲高和寡之人。實際上,她最愛的也是銀子。”前半句是安撫,後半句他則小小地報複下方才揭短的長公主。小侯爺向來是睚眥必報的主,除卻阿瑤,天底下還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在招惹完他後全身而退。

    “連為娘都敢編排!”長公主輕輕點下他腦袋,對著阿瑤時則換了副溫柔的麵孔,“原來阿瑤也喜歡金銀?”

    方才攀談時長公主就覺得跟阿瑤說起話來投機,當時她還不太明白,經陸景淵這麽一提,突然福至心靈。這丫頭跟她一樣,琴棋書畫等事都是略懂皮毛,拿來裝點門麵的。而芯子裏最喜歡的,始終是最實在的銀子。

    要不要說實話呢?絲毫未從長公主臉上察覺到不悅,阿瑤決定大膽說出來。

    “胡家乃是商家,最大的本事就是賺銀子。雖然有人嫌棄這般銅臭太過不雅,可阿瑤覺得,琴棋書畫等雅事,哪項背後又不需要銀子做支撐。是以那些東西,若不是真正喜愛,隻需了解各大概,將來不至於丟臉便是。但賺銀子的本事乃是祖宗家業,無論如何都不能丟。”

    長公主眼中迸發出熱烈的光芒,“可不就是這個理!”

    見她要伸手抓住阿瑤,陸景淵向前一步,牢牢隔絕開兩人,同時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

    臭小子,連你娘的醋都要吃。要不是教養擺在那,長公主當場就擰他耳朵了。

    “娘,阿瑤十幾日來舟車勞頓,您還是讓她先收拾收拾再說。”

    長公主點頭,“院子已經收拾好了,本宮這便派人帶你過去。”

    還沒等她喊人,陸景淵已經打斷了她。

    “我送她過去便是。”

    阿瑤還沒等反應過來,便已經被一雙熟悉的大手牽住。匆忙間她隻能朝後略微福身,略帶歉意地向大長公主告退。

    “多懂事的丫頭。”

    好不容易遇到個知音,大長公主對阿瑤簡直不能再滿意。

    “臭小子,讓你現在得意。等日後你外出辦差,阿瑤便可日日陪著本宮。”這般想著,大長公主對這門親事越發期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