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城

字數:6717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皇商千金 !

    東方露出魚肚白,陸繼祖放下酒樽。環顧四周放浪形骸的大臣,他眼中哪有半分昨夜觥籌交錯間的放縱和沉溺。

    皂靴抬起越過低矮長幾,他走到篝火旁,居高臨下看著旁邊虛弱的女人。

    被他施舍的目光掃過,沈墨慈眼底飛速劃過一抹屈辱。

    “怎麽,阿慈不樂意?”

    明明是再平靜不過的聲音,她卻從中聽出了不悅。腦海中前世關於男人的種種傳聞閃過,那喂藥的狼狗雖已被牽下去,可雙腿間如被劈開的疼痛卻印證著傳言的真實。

    先前她明知廣平候府是最有利的靠山,卻依舊選擇與陪都那邊合作,原因便是如此。可沈家抄家滅族後,淪為喪家之犬的她已無其它選擇。畢竟是未來的廣平候,公卿世家教養出來的子弟,又怎會如傳言中那般荒誕和狠辣?抱著僥幸心理,她走上了唯一的、亦是最後的退路。

    可昨晚地獄般的遭遇卻告訴她,自己那抹僥幸心理是多麽的可笑。陸繼祖本人比傳聞中還要陰狠、毒辣。

    胡瑤,我今日承受的一切,皆是拜你所賜。

    恨意灼燒著內心,身上的疼痛倒沒有那麽明顯了。捋捋額前汗津津的劉海,不顧自己不著寸縷傷痕累累的狼狽樣,她雙膝跪地,以無比恭順的姿勢趴伏在皂靴前。

    “阿慈願助世子成就大業,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蠢女人,怪不得連個涉世未深的閨閣少女都鬥不過。若沈家還像先前那般家大業大,自己或許會善待她一二。可如今的沈家不過是被抄家滅族的逆賊,勢力皆被同城的胡家所掌握。

    想起胡家,他便不由想起昨日在城門口的驚鴻一瞥。那胡家姑娘當真是個尤物,身量還未長成,一張小臉兒卻已初見媚態。更要緊的是,自己那處處礙眼的嫡兄,對她可是看重的緊。

    若是能搶過來受用一番,不僅能打擊自己那嫡兄,更能借胡家萬貫家財助力侯府百年大業,簡直是一箭三雕的好買賣。

    想清楚後,他嫌惡地挪動下距沈墨慈最近的腳尖。

    “別以為本世子不清楚你那點小伎倆,胡氏女不能動。昨夜你將本世子愛犬伺候得不錯,就暫且與它們住在一處。”

    說完他沒理會腳邊人驟然僵硬的身形和絕望的神色,開門傳喚一眾美婢進來。

    “伺候諸位大人梳洗。”

    昨夜酒過三巡,欣賞著“與狼共舞”的奢靡景象,這些大臣可是透露了不少朝中機密,又答應了他不少條件。投桃報李,趁今日休沐,他可得讓這些人好生鬆快鬆快。

    從西北回來的滿是西域風情的美婢任由一位位腦滿腸肥的朝廷命官摟著,朝著早已安排好的院落走去。

    邁出門檻的陸繼祖沒注意到的是,人群中有位婢女摘下麵紗,扶起了正中央的沈墨慈。

    “青玉。”

    “噓。”

    食指抵在唇間,青玉脫下身上多穿的那層外袍披在她身上,遮擋住四周探視的目光。

    其實這趟京城之行她本可以不來,在沈家抄家滅族後,小侯爺已派暗衛傳信,告知她使命已然達成。她在沈家的奴籍已消,回複良民自由身,且獲得了一筆足夠下半生花用的豐厚銀錢。憑借這筆傍身銀子和多年來在沈家的見聞,她找個尋常人家做正頭娘子,平安順遂一生並非什麽難事。

    她知道小侯爺已經遵照約定,給了她最好的安排。可看到跟在胡家姑娘身邊,記賬、照應生意、管束下人,每日過得那般充實,她突然湧起一種不甘。

    難道就那樣如死水般的過一輩子?雙重身份遊走於沈家,幾次三番差點被識破身份,她漸漸習慣然後喜歡上了這種刺激的感覺。

    而且這幾次與她接頭的暗衛,每次被他注視著,她總有種心跳加速的感覺。而且她也能看得出,那暗衛看她的眼神,不似前麵那位般冰冷,那裏麵有些不一樣的東西。

    爹娘疼寵兄長及幼弟,身為女兒很小她便知道,喜歡的東西一定要爭。天上掉餡餅,那也得張嘴之人才能吃得到。

    她要做一名暗衛。

    下定決心後,她將這些年在沈家的月錢送回家。本打算拜別爹娘,可沈家被查抄的消息傳來,爹娘見她如瘟神般。銀子照實收,轉過頭卻背著她點起蠟燭,合計著如何將她賣給人牙子,遠遠地將她打發走避禍。

    即便早在被賣時便已知曉生身父母狠絕,可隔著簾子聽到這般話語,她心下依舊難掩委屈。眼淚止不住流下時,一塊帕子遞到她眼前。扭頭,那張怎麽都預想不到的臉出現在麵前。

    她所料無誤,他對她有情。

    “帶我走吧。”

    聲音驚動了簾後的爹娘兄嫂,在他們滿臉的猝不及防中,她打開隨身攜帶的破爛布包,亮出裏麵尋常農戶一輩子都不敢想的大額銀票。

    “青玉自知在沈家呆過,是個拖累,早已將戶籍遷出。本想著留些銀錢供你們買幾畝薄田,在鄉間做個地主,享受安樂。奈何人心易變,八年生養之恩,八年沈府邸為奴時光皆以償還。自此請離,願今生今世不再相見。”

    在他們望向銀票痛心疾首的目光中,青玉將手搭在來人脖子上。

    暗衛身形僵硬,小心翼翼地環抱住她的腰,足尖輕點帶她翩然離去。待到平靜處,這男人語無倫次,言明對她多有輕薄,欲要對她負責。

    可剛經曆過家人背叛的她,實在對婚姻大事提不起興趣。當即直接言明想做暗衛,與他並肩而立。

    男人在失望過後又閃過一絲欣喜,當即修書一封向小侯爺推薦了她。而後兩人一路進京,在咬牙堅持下半個月風餐露宿、時不時半夜急行軍後,她終於被指派任務,混入廣平侯府胡姬中,協助沈墨慈。

    沈墨慈……

    對於這位自己曾經伺候過的姑娘,青玉態度幾番變化。從最初的尊敬,到中間想勸她迷途知返,再到今日的鄙夷。

    沒錯,就是鄙夷。

    從沈墨慈身上,青玉深刻地明白了一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出身富貴、容貌嬌豔、頭腦聰慧,她擁有普天之下女子羨慕的一切。可偏偏自己貪心不足,心術不正,一次次妄圖去害別人。可惜天理昭昭,最終她自吞苦果,淪為喪家之犬。

    這樣的人不值得半分可憐。

    陸府占地麵積頗廣,飼養狼犬的院落也頗為開闊。一路倚靠在青玉肩膀上勉強回來,沈墨慈幾次試探,皆為發現破綻。坐在陰暗逼仄的後罩房內,見她斷水進來,看向自己的眼中隱隱有淚光閃過,她終於放下最後一絲疑心。

    患難見真情,以前的青玉不也總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出現?雖然這種巧合讓她心驚、繼而懷疑,可更讓她感動和依賴。

    巾帕上水漬沾得傷口愈發疼痛,她迫切地想說些什麽轉移注意力。首當其衝,她咒罵起了阿瑤。

    落到如此田地依舊死不悔改!鄙夷之心更盛,青玉不動聲色地引導著:“姑娘向來是有主意的人,當初在沈家那般被夫人擠兌,您依舊掌控了沈家產業,正是這份本事讓奴家欽佩不已、誓死追隨。”

    青玉極擅察言觀色,這番話也拿捏得恰到好處。

    沈墨慈最喜歡的是什麽?不是別人誇她容貌,自幼她便知自己長得好;更不是誇她仁善,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兩個字根本就同她不沾邊。她最喜歡的,便是有人褒獎她才智。能從看大夫人臉色的怯懦庶女變為暗中掌控沈家生意的風光人物,她靠得便是自己的才智。

    如今她正處於兩世最大的低穀,青玉這番對她才智的肯定,於她而言不啻於久旱逢甘霖。

    前麵狗叫聲傳來,瞬間將她剛熱乎的心打入穀底。

    “方才進來時你也看到了……縱使有萬千計謀又如何,終究比不得定北侯以勢壓人。落到這步田地,我隻怕翻身無望。主仆一場,我卻不忍讓你同墜阿鼻地獄。趁入府時日尚短,你且早些出去吧。”

    若是常人,聽到這番話定會心軟。可青玉早已不是昔日那個單純的小姑娘,在經曆爹娘毫不留情的拋棄後,她心智越發成熟,自然看出了沈墨慈眼底來不及掩去的試探。

    曾經的自己竟會同情這樣的人!

    心下氣悶,青玉演起來越發賣力,此刻的她顯然是個恨不得代昔日主子受苦的忠仆。

    “姑娘受這般委屈,看在奴婢心裏疼得跟什麽似得。可姑娘,日子還得往前看。在沈府時您曾講過,越王勾踐臥薪嚐膽,孫臏被挖髕骨忍辱負重,成大事者哪個又不是曆經千錘百煉?雖然眼下境況堪憂,可姑娘人還在。以您的才智,日後定會東山再起。而奴婢也願在旁,助您一臂之力。”

    “青玉……你這又是何必。”

    “姑娘……”

    主仆二人執手相看淚眼。若是以往,沈墨慈早就透露自己計劃。可她心知這是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饒是再感動,她也閉緊口風未曾透露分毫。

    青玉也沒著急,小侯爺的人手把她安排在犬房,每日隻是做些飼養獵犬之事,活計不可謂不輕鬆。空閑時間,她便鑽到後罩房,端茶倒水翻身擦背,無微不至地照顧沈墨慈。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在阿瑤向內務府遞交今年進貢布料後,皇上傳召胡九齡進京的聖旨也已出京。八百裏加急到達青城時,胡九齡那顆擔憂愛女的心早已忍耐到極點,行禮都打包好裝船,幾次欲走,皆被青城諸多雜事牽絆住了腳步。

    往年哪有這麽多事?初時他還不曾懷疑,幾次三番他也回過味來。這事不一次來,了解完一樁,兩天沒事正打算入京時,又來件不得不他出麵處理之事。

    背後有人在幹涉他入京。

    這狼崽子!想明白後他氣憤不已,正當此時,赴京旨意姍姍來遲。

    行禮都是現成的,拋下句“一應事務照舊例”,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給舟車勞頓的欽差,他馬不停蹄地登船。

    小侯爺早知自己那點小動作瞞不了多久,為表悔意,他特意修書一封,告知胡九齡此次進京所要麵臨的考核。

    男兒何不帶吳鉤,年少時胡九齡也曾幻想過馳騁官場,對於踏入官場的途徑——科舉,那也是下過苦功夫的。雖然未及弱冠而因家業生生折翼,可愛讀書的習慣卻留存下來,多年來未曾改變。他向來是識時務之人,與小侯爺慪氣是真,可也不會錯過這一展抱負、二又能替愛女撐臉麵的兩得之事。

    知曉皇上用意,待船靠岸後他特命人買了些書,上京途中便溫習起來。

    與此同時皇上亦擇早朝,提及吳有良謀逆案後朝堂人才匱乏之窘境,熟悉聖上心思之人當即提議從古製——舉孝廉,任賢能。

    此言一出,不僅在朝堂激起軒然大波,更在民間引起了不少反響。鑒於皇帝沒有完全廢除科舉,而是提議兩者並存,並沒有多少人真正反對。而發自內心反感此事的,也就是那些被動了直接利益——仰仗科舉入仕的書生。

    本來做官的路隻有兩條——蔭封和科舉。封妻蔭子乃是聖賢書中的鐵律,且日後讀書好了亦可惠及他們妻兒,殊途同歸,讀書人自然不會反對。

    可如今這條舉孝廉又是何故?

    “若從古例,張三大字不識一個,但臥冰求鯉,孝感動天,於是給他個官做?那咱們寒窗苦讀又算什麽!”

    國子監的茶樓旁,一襲青色綢衫袍的俊雅書生慷慨陳詞。見眾人紛紛點頭,他又說道:“臥冰求鯉尚且彰顯一人品德,有德者為官亦是應有之義。怕隻怕此舉一開,那等富商巨賈使了銀子,為自己造個聲勢,爬上官位趁機後濫用職權,變本加厲魚肉鄉民。我輩讀書人當以匡扶天下正義為己任,自當拋頭顱灑熱血,阻止此類荒誕行徑。”

    書生熱血而單純,很容易便被蠱惑。胡九齡入京當日,便有國子監出聲穿著統一袍服,盤腿端坐於神武門前開闊之處,齊聲哀求宮牆內天子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