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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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瑤再度睜開眼時,就已經躺在了床上。睜開眼,入目熟悉的天水碧團狀鏤空花紋紗帳,跟她在青城時所用的一模一樣。
這是回來了?伸個懶腰,她無意識地咕噥聲。
聲音驚醒了旁邊少年,陸景淵起身湊到她臉邊,探下她額頭的溫度,關切道:“是不是不舒服?”
英俊的麵龐映入眼簾,開啟昏迷前的記憶。阿瑤閉上眼,嫌惡地轉身,“民女出身低賤,可別汙了定北侯貴眼。”
她是真的暈過去了。
陸景淵懸了半天的心落到實處。
方才任憑本能控製心神,一個個擊殺那些宵小之輩,雖然痛快,可過後看到自己懷中較小柔弱的少女,他瞬間後悔了。
即便在昏迷中,她也是蹙緊眉頭,一副很不安穩的模樣。才半個月不見,在青城時被他費盡心機投喂珍貴補品,好不容易才長出來的那二兩肉更是消失不見,整個人甚至比他剛見她時更加瘦削。
可想而知這半個月她是怎樣的擔驚受怕,若再叫她看到如此暴戾的一幕,隻怕太醫開的安神湯藥都無法平複她心底的不安。
還好他沒看到,即便兩人間誤會重重,此刻陸景淵也由衷地慶幸。
“阿瑤。”
她纖細的身軀背對著他,周身散發出的悲傷和脆弱讓他伸出去的手凝滯在半空。緩緩收回,他唯恐自己動作幅度太大,扯出點風都能將她吹散。
還不快來安慰她。
即便在昏迷中,阿瑤也沒有完全失去知覺。起初是混合著馬騷味的腥臭,而後便被濃烈的血腥味取代。心底死灰中僅存的那點希冀的星火再次重燃,阿瑤隱約覺得,這其中或許有些誤會。
隨著他的靠近,無比難聞的氣味再次襲來。本就虛弱的身軀再也控製不住,捂住嘴她開始幹嘔起來。
“你別忍著。”
看她這般難受,陸景淵下意識地將她扶起來。兩人幾乎麵對麵貼著,他身上那股臭味毫無保留地鑽進阿瑤鼻孔,刺激著她的五感。
“哇啦”一聲,早上勉強吃那點飯毫無保留地噴到小侯爺臉上。而他卻渾然未覺,大手輕輕拍著她的背,任由幹嘔出的那些酸水濺到身上。
“離我遠點。”阿瑤虛弱道。
見他絲毫不為所動,她補充道:“好臭。”
“阿瑤一點都不臭,”自懷中取出一抹巾帕,他胡亂抹下臉。聞聞那帕子上黃色液體,陶醉道:“帶著你身上的味兒,香得很。”
這一伸展,阿瑤看清了帕子上所繡圖案。不同於一般梅蘭竹菊隻占一角,那副占滿帕子的圖像上所畫少女,分明是她。簡單的衣裳,咬著筆杆的癡傻姿勢,分明是剛入府是他代空海大師為她授課時的情景。
那帕子已經泛舊了,想必是貼身帶著經常使用之物。
他用帕子擦汗,刺繡少女輕撫過他俊秀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好看的唇……整個過程中他如現在般陶醉,結束後又貼著胸膛放置。
羞死人了!一抹紅暈染上阿瑤蒼白的臉。
他怎麽可能不喜歡她,又怎麽可能那麽對她。希冀的火星如被潑了油般,瞬間躥高,照亮灰暗的內心世界,溫暖滿是冷意的血脈。
她終於肯正眼瞧下少年,撩起礙事的碎發,飛快地抬眼,入目便是一尊泥人。臉上灰土縱橫,自打認識後一直整潔的玄衣已經分辨不出顏色,同色發帶更是因為積累了太厚的泥土,僵硬成滑稽的形狀。
風餐露宿、晝夜兼程的辛酸明晃晃刻在他身上。
“你這是多久沒洗澡,”瞥見幾乎占領眼白的血絲,她又補充道:“沒歇息。”
“半個月。”
他雲淡風輕道,轉瞬明白過來。
“熏著你了?”
不等阿瑤點頭,他已起身退回到門邊,“攔你的侍衛出自廣平侯府,莫要胡思亂想。我去衝下,回來便予你道明一切。”
關門聲傳來,接著便是他吩咐燒水、準備吃食和換洗衣服的吩咐。緊接著門打開,稍顯老邁的婆子進來,井然有序地放下水桶,擺好吃食。領頭那位衣著明顯華貴的婆子捧著身衣裳走過來,恭敬地請她過去沐浴。
“我自己來就是。”
走到屏風後麵,見婆子絲毫沒有要退下的意思,阿瑤略顯尷尬地說道。
“侯爺吩咐過,一定要伺候好姑娘。”
阿瑤正欲搖頭解釋,就聽婆子又道:“想必您便是胡家姑娘?奴婢粗通藥膳,曾負責給太後娘娘和長公主調理身體。姑娘胎裏帶出些弱病,恐影響壽數。侯爺專門將奴婢從宮裏要出來,給姑娘調理下。”
話都說到這份上,阿瑤再拒絕就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那就有勞嬤嬤。”
老嬤嬤是宮裏出來的,又伺候過天底下最尊貴的母女,很是有幾分真本事。泡在浴桶中,任由她揉捏著肩頸。不多時阿瑤便覺得一股熱氣自四肢百骸升起,蘊養著全身。
“看來這些時日侯爺沒少給姑娘進補,太後賜下的那些好藥材,姑娘也用了不少。底子打得好,這會調理起來才更有效。”
阿瑤有些惶恐,“太後娘娘一番美意,卻被阿瑤竊取,實在是受之有愧。”
“姑娘不必如此,太後娘娘那是頂頂的和善人兒。況且侯爺向來不愛用這些滋補之物,因著姑娘改了性子開始用點,傳到宮裏太後娘娘別提有多高興。”
“不愛用?”
“可不是,小侯爺性子怪著呢。如他這般大的公侯子弟,哪個房中不是美婢成群。即便不收用,規矩擺在那,怎麽房中也得有幾個。唯獨小侯爺,從小便對丫鬟敬謝不敏。著侯府內除卻小廝長隨,剩餘的便是像奴婢這等老婆子。”
景哥哥房裏沒漂亮丫鬟?餘光掃到屏風上搭著的衣裳,她微微皺眉。
老嬤嬤自然也看到了,忙解釋道:“姑娘可別誤會,這衣裳還是現準備的。說來也怪,前些年小侯爺向來看姑娘家如洪水猛獸。可自打定下要去青城後,他便開始命人準備這些。先前奴婢還不明白,現在一看,不管料子還是尺寸,都跟姑娘來時穿得衣裳一模一樣。想來侯爺心裏早就念著姑娘……”
老嬤嬤這番話,本意是想在阿瑤跟前為小侯爺美言幾句,順便在未來的主子跟前刷下印象分。可聽到阿瑤耳中,卻激起了軒然大波。
早就念著她……莫非景哥哥早已知曉她的存在?先前幾次懷疑時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終於被抓住,而後越發清晰和確定。
景哥哥也是重生的!
突如其來的事實與連續半個月的打擊衝擊在一起,阿瑤反倒平靜下來。
如今她隻身一人深陷侯府,在沒徹底弄清景哥哥的態度前,不宜於對此事刨根問底。
其實這半個月的低穀中,她除去傷心失落外,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於她而言,胡家才是最大的靠山。而借由嬤嬤話中猜測出的真相,更讓她越發篤定這種認知。
剛重生時她曾立誓,重活一次要保護好家人和胡家產業。雖然中間被那冷峻的少年引誘著幾乎迷失,但好在她及時察覺。迷途知返,為時不晚。
趴在軟塌上任由嬤嬤按壓全身,放在身側的拳頭瞧瞧握起,埋進溫軟錦被的臉上閃過堅決。
陸景淵本想洗個戰鬥澡,拎桶水衝下草草了事。可一桶衝完,流下來的泥水提醒他事情沒那麽簡單。半月馬背生活積累下來的風沙泥土,必須得用熱水就著皂角仔細洗洗。
不然會熏著那丫頭。
裏裏外外洗個三遍,又刮了胡子。在選擇衣袍時他頓了頓,最終還是摒棄了慣常穿的玄色,取了跟那丫頭同色同繡花的一件。
幼時隱匿行蹤,也為圖省事,所以才選了與夜行衣顏色相近的玄色,多年下來也就成了習慣。如今他可是快要成家的男人,自然要與娘子保持高度一致。
陸繼祖方才看丫頭時眼神中的占有欲警醒了他,從小到大這個庶弟總是不遺餘力搶奪他的一切。阿瑤那麽好的姑娘,也難怪陸繼祖千方百計從中作梗。以後出門就穿一樣的衣裳,任誰都能看出他們才是一對!
扣上最後一顆扣子,他步履匆忙又不失姿態地朝侯府正房走去。沒錯,方才小侯爺把侯府主人住的正房讓給阿瑤,自己去偏院梳洗。
到正房時,阿瑤也已換好衣裳,坐在飯桌旁。這會功夫她已經想清楚了,胡家想要全身而退,還得靠小侯爺。既然有求於人,那不管再委屈她也不能對小侯爺甩臉子。
聽到推門聲,抬頭看到他身上跟她幾乎一模一樣的衣物,她愣了下,然後起身福禮。
陸景淵心裏起了股怪異感,趕緊上前扶住她。
“我讓廚子做了點青城的菜色,你嚐嚐,若是不喜歡叫他們重做。”
不僅這菜,連帶房中擺設也跟青城胡家沒什麽兩樣,阿瑤自然沒什麽不喜。
“景哥哥也未用膳,一道吃些?”
“好。”
在她身旁坐下,拿起筷子兩人埋頭苦吃,一時間房中安靜極了。
侯府準備的菜很多,每樣嚐一口差不多也就吃飽了。餘光瞥見小侯爺沒停筷,阿瑤也再夾了點。直到吃到撐得不行,她才放下筷子。她一停,旁邊人也馬上停下來。
“這半個月……”
陸景淵遲疑的功夫,阿瑤已經接上話:“侯爺應該是有要務在身。”
她語調不疾不徐,臉上也是一派溫婉,說出的話更是善解人意。如果不是慣常的“景哥哥”改成“侯爺”,還真讓人聽不出她的不悅。
陸景苑終於明白剛進門時那種怪異感來自於何處。這丫頭竟然沒有生氣!
在無緣無故被冷落半個月,經受半個月流言蜚語折磨,忐忑不安心碎到直接暈厥過去後,她竟然沒有生氣!
麻煩大了!
心下釀出一杯黃連汁,陸景苑麵不改色地喝下去,轉頭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半個月前我收到消息,西北有異動。夏季乃是草原水草豐美之時,牧民休養生息,很少主動挑起戰事。此事必有蹊蹺,皇上命我暗中前往西北查探。恰好胡家船隊明日就會進京,皇帝舅舅也已頒布聖旨,我亦命人暗中照顧著你。這樣一來,你在京城也算是安穩無憂。”
阿瑤沒問他為何不告而別,西北軍機,那豈是能隨意透露的。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陸景淵搖頭,苦笑道:“別胡思亂想,虎牢峽時為照顧我你幾天幾夜未曾合眼,我隻是怕你擔心。”
“至於這半個月的事,責任全在我。本以為自己已安排好一切,我卻低估了陪都和西北兩邊對於新政的抵觸。安排在你身邊的人手忙於應付陪都來的宵小之輩,被人調虎離山。而陸繼祖更是親自坐鎮京城,他畢竟是廣平侯教導出來的,也算有幾分本事。而我們這邊,皇帝舅舅自顧不暇,娘那邊並不知我西行,她以為我會護你……”
原來是這樣,景哥哥在出京前安排了人手保護她,本來她可以安然無恙。可敵方突然加派人手,打破了這一切。
“最後還是居中策應的師傅告訴我此事。阿瑤,都是我疏忽,委屈你了。”
他眼中濃到化不開的後悔觸動了阿瑤,她不禁脫口而出:“這又怎能怪景哥哥,你已經考慮到了這麽多。即便聖賢,也無法料到前後之事。”
歎息一聲,她又說道:“事已至此,阿爹再為官隻會讓所有人難做。胡家世代都是經商的命,這是天意。在景哥哥來之前,我已收拾好細軟打算。之所以再來一趟,不過是不甘心,我不相信景哥哥會是那樣的人。如今是非曲折已然知曉,阿瑤沒有看錯人,我也可以放心回青城。隻是走之前還有一事相求……”
她要走……陸景淵如遭雷擊。
“你不能走!”
方才殺人時的暴戾再次湧出,他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旁邊掏出跟鐵鏈,直接扣在她腳腕上,另一頭則係在床上。
前世在山寨中,他和她就是這般被匪徒綁在柱子上,三天三夜未曾分離。自打被官兵營救,她轉眼如如燕歸巢般投入宋欽文懷抱後,這股年頭便一直在他腦子中盤桓。鎖住她,將她牢牢掌控在他的勢力範圍,再也不放她離開。
“阿瑤,別離開我。”
將她抱在床上,他摟著她雙腳,趴在她膝蓋上。察覺到她的顫抖,他終於恢複點理智。
“難道你忍心讓胡家背負著賣爵鬻官的奸商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