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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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宮內的聲音阿瑤不知道,可市井的議論聲卻傳到了她耳朵裏。

    本來歡喜的父女相逢染上了薄薄的哀愁。

    當然這隻是單方麵的,胡九齡早已透過現象看到本質,知道是有人在故意坑他。洗漱的功夫,他已經派跟阿瑤同來的胡貴帶領胡家在京城的人手暗中盤查,打算摸清楚情況後想方設法坑回去。

    表麵上滿臉慈祥的胡老爺從來都不是什麽善茬!

    所有的安排都已做好,隻需靜待佳音,他終於可以聚精會神處理最重要的事——哄女兒開心。

    “這是阿爹新給你打得首飾,馬上入秋,今夏那些舊樣式也該換換了。”

    阿瑤抿抿頭上簇新的、才帶過一次的步搖,再看妝匣中截然不用但同樣精美的首飾,奇差無比的心情好了些。

    見此胡九齡獻寶起來越發賣力,從精美的綢緞、到古董算盤,再到名家所製文房四寶,每一樣都需要花好些銀子。雖然乍看起來豪奢,可自阿瑤呱呱落地後,他就已經習慣了準備最好的一切。反正胡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置辦起來毫無壓力。

    “本想著再給你做些新衣裳,可這些年盡穿江南繡娘的手工,想必也是厭倦了。正好入京,咱們淘換些京城的款式,給阿瑤做些新的。”

    邊說著,胡九齡邊心疼地看著她。這才入京幾日那,人瘦了也黑了,皮膚也比在青城時糙了。早知如此他就該多準備些,最好把那張拔步床也拉過來。

    “阿爹準備這麽多,女兒一個人怎麽用得完。”在他毫不掩飾的溺愛下,阿瑤眉頭終於舒展,可她也沒忘記正事。

    “外麵的流言蜚語俱是衝阿爹來的,這可怎麽辦?”

    “用不完總比短了吃穿用度的好,不過是費些銀子,家中有的是。至於外麵那些捕風捉影之事,阿瑤放心,阿爹已經命人去查,查清楚後定會想出對策。這麽多年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這點子虛烏有之事,還不足以動搖胡家根基。”

    篤定的聲音讓阿瑤心安,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完全放下心。

    這裏是京城,人生地不熟,萬事小心為上。若是景哥哥在這自可垂問一二,可自昨日流言四起到現在,往日恨不得賴在錦緞胡同不走的他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是不是有什麽要事?

    或者……被長公主扣下了?在公主府時寧安大長公主那般試探,阿瑤銘記在心。雖然過後公主解釋清楚了,可對於她的出身,想必她心裏也不是全然舒服。

    當日長公主便說過,兩人若是成婚,阿爹最好有個入流的官職。可如今流言甚囂塵上,那本就是鏡花水月的為官之事,更是被波濤洶湧的水麵晃蕩得連個影都巧不清楚。

    景哥哥不是那樣的人……

    這樣勸說著自己,她再次振作起來,協助阿爹打理胡家生意。

    沒有了前世的窘迫和仇怨,再次來到京城,她更能靜下心來、無憂無慮地去感受此間的不同。北地與江南截然不用的風土人情給予她無限靈感,前幾日她已經畫了幾個樣子寄回青城,蘇小喬那邊比著做些新的絹帕。

    她的鋪子規模小,改進之處也不多。可胡家做絲綢買賣多年,早已滲透入行業的方方麵麵,可進益之處不知凡幾。

    “女兒瞧著這條街上各家商號皆有可取之處,比如隔壁在腰帶中加個暗扣、轉角那家繡花更是美極……”

    能有點事牽扯精力也好,胡九齡樂嗬嗬地聽著,偶爾也會點撥他兩句,不過大多數事上他都以鼓勵為主。即便女兒的想法不全對,可他依舊願意讓她去試。費點銀子沒關係,從失敗中汲取經驗教訓才是最重要的。

    就這樣又過去兩日,宮中旨意已然頒布,可民間的討論聲並未因此而平寂,反而是越發激烈。冥冥中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縱著流言,讓百姓們認定了這是皇上為奸詐商賈所蒙蔽,為其買官大開方便之門。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這日一早,錦緞胡同胡家商鋪開門之時,發現門外不知被誰貼上了黃裱紙,街上更有黃口小兒說著什麽絕戶人家。

    恰逢阿瑤早起,將這一切看在眼裏,想著仍未出現的小侯爺,她一顆心止不住往下沉。

    “別看了。”

    胡九齡把她拉回來,在他吩咐下去的當天下午,胡貴已經查出散播流言之人。在他調動胡家勢力往下查時,查出來的消息讓他心驚。

    天老爺,他不過是個賣布的,怎會招惹那些大人物。

    “阿爹,我去求景哥哥。”

    在阿瑤提議後,胡九齡所做的便是將她拉到後麵,關緊房門。

    “這麽大的事他又怎會不知道?既然他沒出手,你去求他也沒用。”

    阿爹說得有道理,以前哪次有事景哥哥不是自動站在她這邊。如今他一反常態地不聞不問,是不是已經放棄她了……阿瑤自問了解景哥哥脾氣,他對不重視的人向來棄如敝履,上門去求隻會自取其辱。

    頹然地倚在羅漢床上,阿瑤心亂如麻。

    日子一天天過去,久到京城的暑熱有消失的跡象,胡九齡從青城帶來的料子已經仿照京城流行的樣式製成成衣,小侯爺依舊音訊全無。阿瑤心中的信賴和期待,漸漸在流言蜚語的煎熬中一點點被磨平。

    這些時日她也曾作過努力,派人前去定北侯府和公主府打探消息。可還沒等走到府門口,就被隱藏在四周的侍衛攔住。報上名號後,更是遭遇了毫不留情的奚落。

    “不過是個商戶女,給我家侯爺暖床都不配,簡直是癩□□想吃天鵝肉。”

    再強的信念、再堅定的情誼,也被這毒液腐蝕得千瘡百孔。

    或許他終於發現了她麻煩精的本質,然後放棄她了。

    半個月後,看著阿爹鬢角鬥升的華發,阿瑤終於下定決心:“阿爹,綢緞已然進貢。此間事已了,阿娘還在青城等我們回去。”

    縱然心如刀割,她也忍住即將要盈出眼眶的熱淚,快步回房收拾細軟。很快所有東西便已收拾好,裝車時妝匣突然散開,各色名貴首飾落了一地。見此她非但沒有責怪笨手笨腳的青霜,心下反而隱隱升起竊喜。

    又能再多留些時間,或許就這一會兒,景哥哥回心轉意來找她?

    察覺到自己的心思,阿瑤愣在馬車裏。此時此刻她終於意識到,原來不知不覺間景哥哥在她心裏已經如此重要。縱使在最危機的時候他躲避不見,縱使他口出狂言,她依舊放不下。

    “阿爹……”一直忍住的淚水落下來。

    “既然放不下,那便去找他。有些事當麵說清楚,總好過日後後悔。”

    親自扶女兒下馬車,胡九齡領著淚眼婆娑的她來到早已準備好的馬車旁。目送馬車駛出宅院,從不信神佛的他雙手合十,慈眉善目的臉上滿是再真誠不過的虔誠。

    滿天神佛啊,保佑我的女兒吧。

    可神佛忙得很,又怎會保佑臨時抱佛腳之人。馬車剛駛入朱雀大街,還沒到臨近公主府的國公府,便已被躲在暗處的侍衛攔下。

    “這裏是達官貴人住得地方,怎容陌生馬車通行。若是裏麵窩藏個刺客什麽的,貴人下朝時豈不危險?速速離開!”

    眼看著再次功敗垂成,迎麵出現位少年,見到這邊的動靜打馬過來,冷聲問道:“何事?”

    侍衛認出了自家世子,心下長舒一口氣。堵在入侯府和公主府的道上已有半個月,天天跟臨近府中護院躲貓貓,還要在胡家馬車跟前演戲,他早已筋疲力盡。今日見到這般清麗又可憐的胡家姑娘,他那點可憐的演技快要撐不住了。

    當即他便把管事囑咐好的言辭說一遍,話語中既有對世子的阿諛奉承,又有對胡家的不屑。

    “哦?我看姑娘也不是什麽壞人,”陸繼祖湊上前,一副溫文爾雅的書生樣,垂手問道:“不知姑娘要找哪家,在下對這一片還算熟悉。”

    見慣了前世宋欽文的表裏不一,阿瑤本能地感覺來人危險。可這是她最後的機會,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

    “民女在此先行謝過公子。民女家中姓胡,此次前來,是找定北侯陸景淵。”

    “定北侯?”

    原本溫文爾雅的少年臉色微變,有些可憐地看著阿瑤:“想必姑娘便是那皇商胡家的千金,若是你找定北侯,在下勸你還是回去吧。實不相瞞,在下自幼與定北侯相識,方才也是從他府中出來。”

    此人認識景哥哥,可景哥哥自幼離京,好像在此沒什麽相熟的至交好友?

    阿瑤心下疑惑更重,可尋求答案的渴望讓她強行壓下這些思緒,“那他可否提到過我……胡家。”

    “這……”少年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有些艱難的開口:“在下本不該多言,可看姑娘如此可憐,還是忍不住勸一句:還是快些回去吧。”

    景哥哥什麽都知道!這項事實不啻於在她心內插一柄尖刀,痛徹心扉的感覺傳來,阿瑤身形劇烈晃動。

    “他為什麽會這樣……”

    喃喃自語著,她看向麵帶憐憫的少年,祈求道:“雖說這項請求有些強人所難,不知公子可否帶民女入府,與他見一麵。”

    都已經走到這裏,她一定要親自問一問。不從那人嘴裏聽到答案,日後漫長的歲月中,她一定會後悔。哪怕最後的結果再難堪,也不過是拚湊起一顆破碎的心罷了。

    “這……”少年猶豫半晌,朝暗衛打幾個手勢,終於勉強點頭:“朱雀大街規矩,不能隨意行車。還請姑娘摒棄車馬,隨我來。”

    走在青石板路上,阿瑤稍稍整理好心情。遠遠地看到金光閃閃的定北侯府牌匾,她竟有種近鄉情怯之感。還沒等邁步,便又被侍衛攔下來。

    明晃晃的繡春刀立在眼前,侍衛眼中全是冰冷與嫌惡。

    “方才之事侯爺已然知曉,特命吾在此等候。侯爺說了,世子雖是有人,也不可能隨意領身份低賤之人入府,髒了侯府的地磚。”

    他不見她,還用這番話羞辱她……

    明晃晃的話語終於擊碎了阿瑤最後一絲堅強,身形劇烈搖晃,她朝後倒去。

    “胡姑娘。”

    陸繼祖眼中閃過一抹憐惜,正欲伸手將佳人摟入懷中,後方突然傳來馬蹄聲。在他的手即將碰觸佳人纖腰時,玄色衣袖已經快一步將人拎起來,牢牢禁錮在馬鞍上,然後勒馬回頭停在他麵前。

    來人衣衫上滿是灰塵,連帶那張掛滿塵土的臉,坐在髒兮兮的馬上,整個人活像是剛出土的兵馬俑。牢牢抱緊懷中暈厥的丫頭,他看向同父異母庶弟的眼中滿是冰寒。

    而他的動作比眼神更加冰寒,沒有任何解釋,他自侍衛手中搶過繡春刀,一刀直朝他要害劈去。

    在繡春刀的掩飾下,袖中鋼針飛出,帶有劇毒的針頭直刺向他周身大穴。

    陸繼祖雖同是年幼習武,天分亦不俗,可比起嫡兄,在廣平候羽翼下長大的他終究少了生死關頭的曆練。堪堪躲過繡春刀,再欲躲銀針時,已是無法全身而退。扭轉身子避開心脈等要穴,雙膝卻已是避無可避。

    毒針入膝,酥麻感傳來,片刻間他已無力地跪倒在地。

    “世子。”侍衛緊張地湊過去,這可是廣平候最疼愛的兒子。

    “世子?”重複著兩個字,陸景淵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侍衛。手中繡春刀隨手一揮,落下時直入侍衛心髒。

    “不會說人話的東西,不配為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自打南下青城後決定修身養性為妻兒積福的小侯爺終於被心尖兒上人的昏厥所刺激,恢複了混世魔王的本性。抱緊懷中丫頭,以雙腿駕馭著千裏良駒,他圍著朱雀大街轉一圈,已臻化境的武功輕易找出藏在暗中的侍衛,單手奪過繡春刀直插這些狗腿子心髒。

    在大夏帝都的核心——朱雀大街,他肆無忌憚地大開殺戒。

    做完這一切後,他愛憐地撫摸著懷中暈厥的丫頭。即便在昏迷中,她眼淚仍止不住往下流。而滴滴淚水,澆熄了他心中暴戾的怒火。

    眼神恢複溫柔,他輕啄她發頂。

    “丫頭,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