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荒歲月 第十七章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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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少軒強忍著疼痛,道:“胡叔,我想過了,如果這次病好能上路,你就離開,回家吧。”
“這怎麽可以?……”胡友德急道。
雷少軒擺擺手,止住了胡友德。
“胡叔,這位姐姐醫術高明,善良美麗,絕不會是為了診金。我雖然年少,卻也知道剛才那沸騰藥水,絕非普通郎中能配置,如此高溫,那是要死人的。我如今感覺腳麻、癢、幹,唯獨無疼痛,傷口感覺隱隱已經結痂,如此神藥豈是普通?尤其全身雖然疼痛無比,心裏卻感到無比堅實,腦海靜清,非路上那種虛弱、命如玄絲之感。我如今要麽是逐漸痊愈,要麽是回光返照。”
“此去苦海隻剩最後數千裏路。你並非囚犯,到了苦海無法入營,隻能即刻返回,你不如就此返回。剩下的銀兩,你拿著路上用,我本就是囚犯,應該盡早與其他囚犯一樣,過無錢無人照應的苦日子,否則入死囚營後我怎麽能適應?”
“胡叔叔,我如今的病如果非好即死。你馬上走,我不想你看見我死,不想你難受,而且讓我母親知道我死了,豈不是傷心?你走吧,跟我母親說我已經入營,這樣她就不知道我何時死,總會覺得有希望。”
這才是雷少軒讓胡友德離開的真正目的——不讓母親掛念。
雷少軒並不覺得自己能活下去,盡管再不想死,也會拚命活下來,但是自己果真死去,就絕不讓母親知道,悄悄死去便是。
西北道,愁雲瀚,千古湟水千古寒。苦海路,埋白骨,多少征夫多少魂,萬裏山,萬裏水,遮不住,良人淚。
這是苦海路上流傳了無數年的民謠,雷少軒不覺得自己能例外。
“那姐姐美麗善良,看她一眼,就想起我母親,我已經多少時日沒想起母親,都記不清母親模樣了。”雷少軒忍不住哭道,“我好想媽媽!”。
王思懿後院房裏聽到,忍不住滴下淚來,心裏罵道:“這小鬼,胡思亂想這麽多,想死?偏不讓你如願。”
馬少騰心裏難受,安慰道:“那姑娘醫術高明,你會好起來的。”
深夜。
雷少軒躺在榻上想著心事,胡友德和馬少騰坐在椅子上,一路勞頓,兩個人早就疲憊不堪,昏昏欲睡,卻強忍著睡意,看護著雷少軒。
不知過了多久,王思懿端出一碗藥,藥香撲鼻,聞之不由精神大振。
雷少軒看著去,隻見藥湯清澈見底,溫潤如玉,燈光下竟然發出點點金光。
藥入口,潤滑如酥,刹那間,一股涼意入喉,迅速彌漫全身,雷少軒隻覺得全身上下一點一點充實起來,渾身有力,身體重新屬於自己。
“姐姐,這是什麽藥?我突然覺得病都好了,力氣比好時還強壯。”
“好?差得遠。”王思懿哼道,“這裏有百年靈芝二錢,百年黃芪,紫何首烏各一錢,七星花、八爪根、入骨箭、九牛藤、三果、三蕨、三枝、土紅參、大白芨、四方蒿、五香藤、五花血藤、六月青......”
“此藥名‘十全紫金’,共計紋銀五千五百六十三兩七錢二分一文。”
馬少騰和胡友德聽得目瞪口呆,這麽多錢,賣了三個人,也還不清。
“姐姐,你說話的聲音真好聽,比藥還要好。”雷少軒邊喝著藥,邊毫不在意誇道。
此話一出,王思懿臉心裏甜孜孜,臉上卻板起麵孔道:“再油嘴滑舌,胡說八道,下次給你下瀉藥。”
轉臉不懷好意地看了一眼馬少騰和胡友德,兩人頓時心裏撲騰直跳。
“是啊,王姑娘真是菩薩心腸,雷霆手段。”馬少騰嘿嘿道,又補充了一句,“姑娘心地善良,容貌俊美,實乃某平生所見。”
惹來王思懿一陣白眼。
說到底,馬少騰出身世家,具有良好的家教;加之生就一副不錯的皮囊,濃眉朗目,高鼻闊臉,一眼看去倒也讓人頗有好感;身穿軍官皮甲,襯出挺拔身軀,談吐中,也沒有普通軍官的粗魯、鄙陋。
隻是這番話對一個初次見麵的年輕女子來說顯得有些唐突,好在王思懿年輕貌美,惹來無數追求者,見過更失態過分的言語,倒也見怪不怪。
雷少軒暫時留在了這裏養傷。
醫館地方不大,四周都是藥櫃,層層堆疊至屋頂,中間木架隔開前廳與後塌。
前廳豎立一麵屏風,屏風上題立著一塊匾額,中間是一幅畫,畫的是童子藥師深澗采藥圖,兩邊寫著一副對聯。
匾額上麵寫著:濟仁堂。
對聯雲:救命即天道,何來貴命賤命?醫心乃人德,唯有苦心盡心。
“這是我家世代行醫原則,是祖訓。”王思懿瞥了對聯一眼,忙碌著。
“你家長輩真是濟世高人。”馬少騰誇道,又是惹來王思懿一陣白眼。
雷少軒留在濟仁堂已經三天,馬少騰也在這裏呆了三天,也跟在王思懿後麵三天。
沒事就掃掃地,擦一擦桌子,幫著王思懿扶一扶病人。大概王思懿年紀過輕,盡管醫術高明,往來病人並不多,倒給了馬少騰說話的機會。
烈女怕纏郎,開始王思懿對馬少騰還頗有些反感,如今卻也適應了馬少騰的存在,交往也自然起來。
說來,王思懿隻當馬少騰是自己的追求者之一,倒也沒其他想法。
馬少騰對王思懿一見驚為天人,頗有一見鍾情之感,卻也知道短短幾日,就能俘獲芳心無疑是癡心妄想,便放下心中妄念,以同齡人平常心與王思懿交往,相互之間倒也融洽。
然而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細節,以為王思懿說的五千五百六十三兩七錢二分一文的藥費不過是玩笑。
試想,那個醫館隨便舍得、拿得出如此貴重一副藥,救助一個陌生人?盡管這病人頗得人好感、同情。
可見濟仁堂並靠救治病人為生,必定還有其他賺錢手段,如果靠治病為生,那一副藥就能讓濟仁堂破產了。
胡友德是個粗人,馬少騰眼裏隻有美人,雷少軒是個敏感的人,心裏有些疑惑,身為病人,卻不好質疑。
“姐姐,你身上是錦衣羅襖,下麵要是配上淡藍淺色,上下會更加和諧,簡直是仙人下凡。”雷少軒裝模做樣點評道。
王思懿瞪了雷少軒一眼,氣急:“你是說我不會穿衣?”
雷少軒毫不退讓,不客氣道:“嗯!肯定沒有我媽媽會穿。”
短短一、兩天,雷少軒已經姐姐長姐姐短,毫不客氣把王思懿當姐姐,說話也頗為隨意。
雷少軒出身大戶,耳濡目染,對穿著搭配,簡直與生俱來。而王思懿自幼長於醫館,哪裏會將心思放在穿著上?就算想穿得好看點,也沒有人教她,說到底,家教使然。
“我不是你媽。”王思懿氣鼓鼓道。
“可你是我姐。”雷少軒麵不改色道,“你生如仙女,再打扮就能氣死仙女。”
“油腔滑調,油嘴滑舌,胡說八道。”王思懿心甜嘴軟。
換來一身淺藍,果然上下渾然一體。
“頭發玉釵最好換成翠綠短釵。衣服要是繁華,那麽頭飾就要多樣,否則頭輕腳重。反之,如果素衣簡裙,那麽頭飾就要素白簡單,否則就是頭重腳輕,也是不好。”
王思懿白了雷少軒一眼,道:“就你是大頭鬼,嘴巴長。”
換來玉釵出來,果然又是一變。
“果然好看。衣服襯得皮膚白如月光,嫩如軟玉……”雷少軒道。
“高挑動人,婀娜多姿,淡香沁人,果然國色天香。”馬少騰插嘴道。
雷少軒說話,王思懿心裏甜孜孜,誰不原意親人稱讚自己?雷少軒姐姐、姐姐地叫,聽得多了,王思懿心裏多少就把雷少軒當弟弟,覺得親近。馬少騰說話,卻讓王思懿覺得羞澀。那是異性同齡人的話,王思懿如何不羞?
王思懿不好意思,道:“吃飯吧。”
“姐姐長得漂亮,什麽顏色圖案均適合。簡繁、顏色搭配上下和諧一體就好,用料卻不要太次,不必化妝過濃,老女子才會濃妝豔抹……”
“你說我老?”王思懿又被氣急,馬少騰微笑。
衣服搭配原本就不複雜,王思懿聰慧伶俐,一點就透,以前隻是無人指點而已。
“把這兩塊布縫上。”王思懿道。
“姐姐,你讓我學習縫衣服?”雷少軒驚詫道。
“那你衣服破了誰幫你縫?不穿衣服?”王思懿道。
穿針、縫線、打結是縫衣服基本功夫,可就是簡單的縫線和打結,卻有種種。
“姐姐,這縫衣和打結方法似乎不同尋常?”雷少軒道。
“當然,現在把那死狗的肚子縫上。”王思懿接著要求道。
“啊?咱們不吃狗肉了?”馬少騰在旁邊問道。
王思懿白了馬少騰一眼,道:“就知道吃。狗多可愛啊,怎麽能吃呢?要不是為了你們,我才懶得殺狗呢。”
“苦海死囚營乃是著名的死亡之地。死者半數死於戰傷,多數是刀槍箭矢傷勢,初始傷勢並不是很重,卻因為處理不當,或者無法及時救治而死;另外半數死於癆、瘟、病。如何治病用藥,短時間內無法學會,隻能教會你們自行處理傷口,不至於因輕傷致死。”
王思懿輕描淡寫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