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二。真相

字數:4974   加入書籤

A+A-




    五月九號,袁世凱在總統辦公室審閱了由顧維鈞主筆的中方聲明,並在其上簽署了自己的名字,由陸征祥親自送往日本大使館。那一天他穿了黑色西裝,肅穆凝重得像是去參加葬禮,一周後,他以外交部的名義公布了顧維鈞執筆的另一份聲明,完整向外界交代了中日交涉的始末。

    大規模的罷工和遊行從北京燃燒到各省,陸征祥等談判團成員的安危再次受到威脅,就連陸軍總長段祺瑞都親自去陸宅拜訪,要求謝懷昌調配合理兵力,妥善保護各位外交參議。

    他被這件事絆住,無暇顧及其他。就連謝道庸都很難聯係到他,還是謝婉賢機敏,自己跑去外交部尋人的。

    她不是一個人去的,還帶了一位朋友,使謝懷昌看到那位朋友就驚訝地站起來:“筠如?”

    “筠如?”謝婉賢重複了一遍,“你們早就認識?”

    韋筠如麵上飛紅,羞澀地將臉別到一邊不說話了,還是謝懷昌來解的圍:“示威遊行的時候將她當成你了,還請她幫忙找你來著。”

    謝婉賢恍然大悟,拿調侃的眼神瞟著謝懷昌:“難怪筠如姐姐說一見我就覺得親近得很。”

    韋筠如佯作鎮靜,又把臉轉回來:“謝先生說要請我吃晚飯,還要跟我好好討論遊行的問題,是隨便說說的嗎?”

    “啊”謝懷昌以手握拳,在額上敲了一下,“實在是公務繁忙,抽不出空來。”

    韋筠如四下看了看他的辦公室:“你不是外交部的人,為什麽會在外交部工作?”

    “我是軍職,”謝懷昌道,“特殊時期,負責保護陸總長的安全。”

    韋筠如小吃一驚:“難怪你可以向陸總長推薦我”

    謝懷昌無意讓私事占用工作時間,對謝婉賢問道:“你專程跑來部裏找我,是有什麽急事嗎?”

    “啊,有的!”謝婉賢這才想起正經事的樣子,急忙道,“哥哥,筠如的一些同學到國會大樓前遊行示威,被警察抓起來了!你能不能出麵放了他們?”

    謝懷昌眉心皺起來:“怎麽會被警察抓了?”

    “我們聽說二十一條要簽了,有幾位激進的同學就組織了遊行,我也不知道具體是怎麽回事,有別的同學跑回來通風報信我才知道出事的。”

    謝婉賢在一旁幫腔:“哥哥,我們能找的隻有你了,參與遊行都是學生,不會故意惹亂子的。”

    袁世凱曾經授意報紙將二十一條的事情放出去,意在激發民眾的反日情緒,學生遊行應當也在他計劃之中,不得不說,遊行和罷工的確是為談判爭取了些許益處,但如今談判結束,外交上的較量到此結束,示威遊行威脅的便不再是日本大使館,而是民國政府。

    謝懷昌同警察廳方麵有些交情,當即就在辦公室撥電話過去:“老何,聽說你抓了幾個遊行的學生,是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電話那頭的人笑道,“就是奉上頭的命令隨便抓幾個人嚇唬嚇唬,要不學生們蹬鼻子上臉,鬧起來就沒完沒了了。”

    謝懷昌皺眉道:“抓了幾個人?打算怎麽嚇唬?”

    老何“咦”了一聲:“你怎麽這麽關心,難道我一不當心,把你姘頭抓進去了?”

    話筒裏的聲音兩個姑娘都聽不到,幸虧兩個姑娘都聽不到,謝懷昌咳了一聲,嚴肅道:“我妹妹可能在裏麵呢!”

    老何嚇了一大跳:“不會吧我去問問,你妹妹叫什麽名字?”

    謝懷昌歎了口氣:“你不如把人都放出來,隻放我妹妹一個,叫別人怎麽看?”

    “遲早都要放出來,隻不過要關上兩日給他們點苦頭吃罷了,單個放你妹妹是沒問題,但要將人都放了,這個情我沒法兒賣給你。”老何又催促,“快點,你妹妹叫什麽名字?我去問問,如果我沒抓,你就別地兒找找。”

    謝懷安無可奈何地歎氣,找了張紙在上麵寫:名字?

    韋筠如腦筋轉的很快,立刻寫了一個名字,謝懷安便照著念了出來。

    老何在那邊叫了個警察進辦公室,將名字說給他,吩咐道:“問問咱們抓的那幫人裏有沒有這個女學生,如果有就把她帶到我這來。”

    謝懷安心裏咯噔一聲,急忙道:“如果有你就直接把她放了吧,叫她趕緊回去上課,我晚上請你吃飯。”

    老何不疑有它,笑答:“好好好,聽你謝二少的,不過你回去也好好說說你妹妹,專心學習就行了,跟著那幫人摻和什麽對了,你跟你妹怎麽不是一個姓呢?表妹嗎?”

    謝懷安道:“算是表妹吧,關係挺遠的,是外七府裏我一位叔母娘家的侄女。”

    謝家在鎮江家大業大,人丁興旺,外七府裏隨便拎出一位,隻數輩分就已經要繞暈幾個人。兩句話過去,韋筠如指定的那個女學生便被帶來了,謝懷安聽見老何在那頭招呼她:“你怎麽不早說你是謝二少的妹妹呢?你看這大水衝了龍王廟的,別怕,我正跟二少打著電話呢,你要不要來跟他說兩句?”

    那女學生一臉茫然,倒也沒說什麽否認的話,隻將話筒拿起來,語氣猶疑地喚了一聲:“二二哥?”

    謝懷昌話筒遞給韋筠如,做口型告訴她電話那頭的人是誰。

    韋筠如壓低聲音,對著話筒道:“洽聞,是我,我是韋筠如,我找謝二少幫忙把你放出來的,你現在趕緊回學校,我有話要問你,你現在先做做樣子,叫那個廳長把你放出去。”

    李洽聞很機靈,聽她這麽說,立刻回道:“我知道,我錯了,哥哥,我這就回學校。”

    她掛了電話,老何尚還在欣慰點頭:“這就對嘛,聽你哥哥的話,好好不比什麽都強?我派車送你吧。”

    李洽聞對謝懷昌一無所知,甚至壓根不曉得“謝二少”究竟是何方人物,她害怕在車上露出什麽破綻,當即客客氣氣地拒絕了他。

    謝懷昌再一次警告韋筠如:“不要再參加遊行了,你們現在遊行不但起不到任何作用,還會造成更大的麻煩。”

    韋筠如直直看著他:“可是如果不遊行,我們又能幹什麽呢?國家有難,我們報國無門,隻能通過遊行的方法警示當局,謝先生,您是明白人,看當局今日做法,您覺得他們收到警示了嗎?”

    謝懷昌被她問的半晌無言,他不願說些鬼話糊弄韋筠如,見她問的認真,隻能認真回答:“你不想讓大總統簽二十一條?”

    韋筠如反問他:“你難道看不出二十一條是日本亡我中華之心?”

    “你我能看得出,你以為大總統看不出?”謝懷昌輕輕在桌麵上敲了敲,“他若看不出,又為何派人談判?”

    韋筠如愣了愣:“大總統既然看得如此明白,那又為什麽非要簽這個協議?”

    “非要簽,是因為非簽不可,”謝懷昌看著她的眼睛,沉沉歎息,“弱國無外交,如今的條約,已經是袁大總統授意外交部極力談判後的結果了,簽了,尚還有別的彌補辦法,可如果不簽,恐怕不日兩國就要兵戎相見。”

    “為什麽不能兵戎相見?”韋筠如道,“倘若日本存的心思真的是亡我中華,那遲早都會有這一戰的。”

    “那這一戰就宜遲不宜早,”謝懷昌道,“筠如,這件事我告訴你,是因為我信你,你決不可告訴第二人。”

    韋筠如被他肅穆的神色鎮住,立刻肅容:“我絕不會告訴第二人。”

    謝婉賢忽然插口:“那我算是第二人嗎。”

    謝懷昌看著她:“阿賢也聽聽吧。大總統曾問陸軍總長段祺瑞,倘若中日開戰,以我國目前的軍事實力能撐多久,段總長的回複是48個小時後,聽憑大總統安排。”

    謝婉賢與韋筠如雙雙吃驚,並且立刻露出六神無主的神色:“隻有48個小時嗎?”

    謝懷昌低下頭,用手摁著自己的太陽穴:“這還是袁大總統帶出來的,我國目前最精良的部隊現在你明白為什麽不得不簽了嗎?”

    韋筠如默了半天,忽然站起身:“我走了,我要回學校去。”

    她木愣愣地走了兩步,又忽然頓住腳步:“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我我知道這個消息不能泄露。”

    謝懷昌凝視著她的眼睛,忽然笑了一笑:“我那天在人群裏將你當成我妹妹,去拍你肩膀的時候忽然想起來,大概是五年還是六年之前,前清還沒有滅亡的時候,我曾經為立憲一事上街遊行,正好碰見我叔父下朝回府,他發現我在一輛板車上演講,簡直氣炸了肺,當即就上前賞了我一巴掌,將我拽回府裏了。”

    他一邊搖頭一邊笑,又抬眼看著謝婉賢:“沒想到這才短短數年,就成了我從遊行隊伍裏抓別人了。”

    “我沒有去遊行,因為聽說他們要去外交部示威,”謝婉賢道,“我知道哥哥報國之心絕不亞於那些遊行的學生,我不會去給你添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