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二。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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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啟最後也沒見著陳夫人,反而給婉瀾賠了好久的罪,最後還專門擺宴請她上座,在眾人見證下,認認真真地請了一次罪。

    晚餐之後,眾人下到一樓舞池裏去跳舞,韋筠如跟謝懷昌一起,跳著跳著,前者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謝懷昌滿臉疑惑:“笑什麽?”

    “想起你姐,不得不說,她真是個人物。”韋筠如道,“明明是她不讓人家親母子見麵,鬧到最後,還成了人家兒子欺負她。”

    謝懷昌將前因後果連起來仔細想了想,不由得也跟著笑起來:“還真是,但這幾天壓根沒有想到這方麵去,隻覺得陳元初欺人太甚,明明瀾姐幫了他的忙,他還恩將仇報。”

    韋筠如道:“丈夫跟小叔都覺得對她心中有愧,這麽一來,恐怕婆婆再怎麽鬧也沒用了。”

    謝懷昌道:“我看婆婆也未必會鬧了,阿姐費這麽大周章對付一個陳老夫人,不達目的,她不會罷休的。”

    韋筠如輕輕歎了口氣:“她真是天生適合在深宅大院裏當太太的人,這些事情要換我,我是做不來的,恐怕隻能眼睜睜看著婆婆為我丈夫納妾了。”

    謝懷昌的笑意淡了一點,他沉默片刻,低聲道:“她其實同老宅太太一樣,都是容不得丈夫納妾的人。”

    韋筠如不知道謝懷昌的生母同秦夫人之間的生死往事,其實就連謝懷昌本人都未必清楚,隻不過是聽謝婉賢的生母陶氏含混提過兩句,再加上他自己想象而成。

    因此他忽然興致全無了,並且生出負罪感,他的生母已長眠地下三十年,但他卻夜夜笙歌。

    謝懷昌帶著韋筠如退到舞場邊上,鬆開她的腰和手:“我累了,我要休息一下。”

    韋筠如不高興地噘著嘴:“可是我還沒有跳夠。”

    謝懷昌笑著拍了拍一旁圍觀的陳啟:“老兄,幫個忙,去陪她跳一支舞。”

    陳啟欣然答應,同韋筠如保持了一個禮貌的距離,手虛放在她身後,並不接觸身體。

    謝懷昌自己退回到舞池邊的茶座去,婉瀾正坐著同陳暨說話,謝懷昌過去了,才聽到婉瀾是在鼓動陳暨去邀請傑奎琳跳舞。

    陳暨去了,謝懷昌便接替他在婉瀾身邊落座,笑道:“阿姐不怕引狼入室?”

    婉瀾莫名其妙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當即便呸了一聲:“瞧你說的什麽話。”

    謝懷昌道:“難道不是?這位洋小姐與蘇蔓不同,若你兩人對上,阿姐未必有勝算。”

    這話實在是難聽,婉瀾對謝懷昌不如對陳啟客氣,當即便沉下臉:“我有哪裏惹了你?要你這麽陰陽怪氣地同你長姐講話?”

    謝懷昌啞然,他自己也意識到自己話語裏的刻薄,當即便道:“阿姐,對不住,我孟浪了。”

    婉瀾沉著臉,仔細盯著他看,銳利的眼神連謝懷昌都招架不住,隔了半晌她才開口:“說,你心裏再怨什麽?”

    謝懷昌狼狽道:“真的沒有什麽。”

    “那就是恨我,”婉瀾道,“對我有怨氣。”

    這是婉瀾逼人話時慣用的方式,如果對方不肯說,那她就是使勁往最壞的地方猜測,還將那些猜測當成是真的,這樣一來,對方便不得不說實話:“我隻是想起我娘……阿姐,我並沒有怨你的意思。”

    他並沒有怨婉瀾的意思,因為他怨的是秦夫人。

    但謝懷昌立刻又為秦夫人開脫:“興許在每個正房主母那裏,妾都是眼中釘吧。”

    “你會像對阿如一樣對另一個女人嗎?”婉瀾忽然對他發問。

    謝懷昌一怔:“不會。”

    婉瀾接著問:“為什麽?”

    謝懷昌啞然片刻:“我不喜歡別人,我隻喜歡她。”

    婉瀾盯著他,不說話了,謝懷昌莫名其妙了片刻,忽然明白過來婉瀾的意思:社會對賢德妻子的要求,就是逼著她們承認,自己並不得丈夫喜歡,他心裏的歸屬另有其人。

    “我曾經聽說過前清宮廷裏,皇後為了爭奪丈夫的寵愛而構陷嬪妃的故事,”婉瀾道,“皇帝和大臣都會憎惡這樣的皇後,以‘善妒’為名廢掉她,但我卻覺得,能有這樣心思的皇後,其實是皇帝的福氣,也是他的悲哀,因為他擁有一個女人全心全意的愛慕,但卻不自知。”

    善妒不僅能廢掉皇後,還能使平民男子休棄正妻,婉瀾嘴裏說著古代帝王,但謝懷昌明白,她言語裏的每一個“皇帝”,其實說的都是丈夫,每一位丈夫,每一個女人的丈夫。

    “皇帝們想要一個大度賢德的皇後,不僅不向他們討要忠貞,還能溫柔善待他身邊其餘的美人,但你知道一個對丈夫沒有任何愛情的皇後會怎麽做嗎?”婉瀾倒了一杯香檳酒推給他,凝視他的眼睛,“我會毒死皇帝,讓太子登基,因為做妻子要討好丈夫,但做婆婆卻隻需要被人討好。”

    謝懷昌在她的目光下生生打了個寒戰,他握住婉瀾推來的那隻香檳杯,像古代帝王握住自己妻子遞來的一杯毒酒。

    “說實話,我看不起那些因為得不到夫妻之愛而苛待妾室的主母,所以在過去這麽久的時間裏,我從沒有為難過蘇曼,因為那時是我同玉集之間的問題,跟蘇曼李曼王曼都沒有關係。”婉瀾目光一轉,投進人影搖晃的舞池,似乎是在尋找陳暨的身影,“現在我下手收拾她,是因為問題在她身上了,而我要解決這個問題。”

    謝懷昌坐在她身邊,感覺寒氣撲麵而來,他從不知道婉瀾還有如此蛇蠍美人的一麵,但這一麵,是作為丈夫的陳暨永遠都看不到的,就像他不會看到韋筠如心裏那些殘忍念頭。

    “如果……如果最後玉集大哥起了納妾的心思呢?”他心驚膽戰地問,“你會怎麽辦?”

    婉瀾又微笑起來:“你以為我會怎麽辦?”

    謝懷昌搖頭:“我不敢想。”

    婉瀾微笑著沉默下來,盯著桌子發了回怔,忽然噗嗤笑出聲來,一邊笑一邊搖頭:“我想象不出我會怎麽辦,因為我知道他不會這樣,現在我信他就像信我自己。”

    她說完這句話,舞池裏一首舞曲正好告一段落,陳暨帶著傑奎琳從舞池中走出來,因為謝懷昌坐了他的位子,他便傾斜身體靠在婉瀾椅背上,一隻手放在她肩頭,表情鬆弛又愜意,對傑奎琳道:“我妻子的舞跳得很好,當年我們還沒有結婚的時候,在京城洋商舉辦的舞會上,幾乎每個男人都想邀請她跳舞。”

    他說著,用滿含笑意的眼睛去看婉瀾:“但她拒絕了所有人。”

    傑奎琳大呼浪漫,並用羨慕的眼光看著婉瀾:“請上帝賜給我與你一樣的好運氣,可以嫁給一個如此深情的丈夫。”

    婉瀾笑起來,抬頭與陳暨目光相接,並扶著桌子站起來,將一隻手放到他掌心裏:“現在說起這件事,遙遠的好像是上一輩子發生的一樣了。”

    陳暨煞有介事地點頭:“那我的確是被眷顧的,接連兩世都能娶到你。”

    他們相攜滑進舞池裏,跳舞的時候身體相貼,黏膩的像是一對熱戀中的年輕人。傑奎琳與韋筠如在舞池邊看著他們,紛紛道:“真是令人羨慕。”

    韋筠如還扭過頭來對謝懷昌笑:“希望我們成婚十年、二十年或五十年之後,也能像阿姐和姐夫一樣。”

    謝懷昌看著笑麵如花的妻子,廢了好大勁才跟著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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