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六。年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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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婉賢似乎一夜之間對成婚一事放棄了抵觸心,因為陶氏開始當著她的麵對秦夫人提給她找婆家的事情了,而她卻罕見地一言不發,吳心繹覺得奇怪,趁晚膳開席擺碗筷的時候悄悄問她:“怎麽,想通了?”

    謝婉賢笑了笑:“叫我娘去折騰吧,反正這個年裏她也尋不到什麽好人選,等年後我開學走了,就清淨了。”

    吳心繹笑了,調侃她一句:“原來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她臉上笑著,眼睛裏卻有憂色,婉賢注意道,便問了一句:“大嫂,我怎麽看你心神不寧?”

    “你回來時在上海停了腳,”吳心繹像是正等她問這句話,立刻便開口問道,“你有沒有見到你二哥?”

    謝婉賢愣了愣:“我二哥跟陳家二哥一起南下去廣州了,你不知道麽?”

    吳心繹心裏咣當一跳:“什麽時候的事?”

    “就我去之前。”婉賢道,“陳家二哥帶回來一個美國女友,吵嚷著要去廣州瞧瞧中國的李將軍,正好而二哥二嫂也沒什麽事,就一道去了……可能到年關會回來的。”

    吳心繹臉色煞白:“他說他打算留在上海,幫襯家裏生意的。”

    謝婉賢不以為意:“可能好不容易閑了,所以想玩一玩吧,他什麽打算,等人回來你問一問不就知道了?”

    但謝懷昌終究沒有在年關前回來,因為北京發生了一件大事——孫文先生病逝了。

    謝懷昌是先於謝家所有人得到這個消息的,因為陪同孫文一同赴京的豬人在第一時間將消息傳回了廣州,彼時廣州陸軍軍官學校校長蔣中正正在帶領其校內學子,打響一場鎮壓陳炯明的戰鬥,這位陪伴孫中山革命十餘年,為他提供第一支軍隊,打下第一個地盤的親密戰友“殘仔明”,終於不可避免的同他曾經的戰友兵戎相見。

    3月14日,孫文的遺囑被《申報》最先刊登出來,以他的身體健康狀況,其實已經無法在彌留之際寫下遺囑,而是由吳稚暉起草,諸人共同參與,最後由追隨他近四十年的汪兆銘在病榻邊親口念給他聽。

    “餘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國之自由平等。積四十年之經驗,深知欲大道此目的,必須喚起民眾,及聯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奮鬥。”

    徐適年在北京讀完這封遺囑,謝道中在鎮江讀完這封遺囑,而謝懷昌則是在棉湖之戰後,才看到了北京發回的急電。

    參戰的學生不知道他們的領袖,國民黨總理孫文先生已經與世長辭,看到遺囑的也隻有寥寥幾位軍官,因為謝懷昌是孫文親自推薦來黃埔的,所以他成了第一時間看到遺囑的那些人之一。

    “我要給家裏發一封報。”他反應平靜,但語氣卻堅決,“校長,我申請使用電報機。”

    蔣中正安排他在攻下惠州之後,可以使用楊坤部隊留下的電報機,前提是他要攻下惠州。謝懷昌沒有同他討價還價,而是立刻領命,並改了話題:“總理去世一事,需要告訴學生們嗎?”

    教導一團的團長王柏齡立刻道:“哀兵必敗這話你沒有聽過嗎?戰爭還沒有打完,你怎麽敢在這個時候透露如此重大的消息給學生們?”

    這個王柏齡在棉湖之戰開打之時曾經以求援為名臨陣脫逃,幸好學生軍們軍事素質優良,才沒有被他擾亂軍心,謝懷昌曾經在戰後向校長蔣中正狠狠告了他一狀,但蔣中正卻狀似未聞,除了將他從前線調回來,竟然再無處置。

    謝懷昌不搭理他,兩隻眼睛隻盯著蔣中正。

    “告訴學生們,”蔣中正對王柏齡笑了笑,“是有一句話叫哀兵必敗,可也有一句叫哀兵必勝。”

    謝懷昌立刻道:“我去集合士兵。”

    他轉身便出去了。

    吳心繹還在鎮江等謝懷昌夫婦歸來,她心裏已經有了不祥預感,但感情卻強迫自己去相信謝婉賢的話——謝懷昌隻是陪遠方來客南下散心。

    她的心神不寧如此明顯,以至於秦夫人都注意到了:“蓁蓁這兩日看著魂不守舍的。”

    吳心繹打起精神來笑答:“前不久接到我父親的電話,問寧隱最近在做什麽,就問了問阿賢,卻得知他前不久跟陳家二爺南下了……聽說南邊兩廣正在打仗,因此就有些擔心。”

    她沒有打算瞞著陳夫人,一人不可踩兩船,南方國民黨如今是吳佩孚的敵人,如果那邊有人對謝懷昌眉來眼去,那麽她勢必要動用一切力量,將他拉回正軌——他可以不為吳佩孚效力,但絕不能去為他的敵人效力。

    整個老宅,或者說整個謝家現在對吳心繹都客氣的很,因為每一個人都知道她的父親現在是一位舉足輕重的軍閥,他一戰安湘、再戰敗皖、三戰定鄂、四戰克奉,“常勝將軍”威名傳遍大江南北,因著他的關係,控製江浙滬的軍閥孫傳芳也對謝家另眼相看,逢年過節的打點不僅一分不少,而且還頗為闊綽地要將江蘇省長一職送給謝道中,並且在後者拒絕後,還強行給他加了個江蘇省政務委員會最高顧問的虛銜。

    有如此強硬的腰杆做靠山,吳心繹說話做事立即從容不少,起碼是麵對外七府的那些太太小姐們的時候,再也懶得上心思琢磨她們言語裏的深意——她們言語裏除了逢迎討好,已經沒有什麽深意了。

    秦夫人對吳心繹的態度沒什麽變化,她當初既然沒有因為吳心繹的出身而阻擋這門婚事,如今便不會因為吳佩孚的官位升遷而對吳心繹另眼相看,當下便道:“寧隱福大命大,會平安的。”

    她沒有聽懂吳心繹的弦外之音。

    婉瀾在正月初四的時候跟陳暨一同回娘家,其實這是每年吳心怡同謝懷安北上去見吳佩孚的日期,而婉瀾通常是在正月初二回來,今次她從上海打電話到鎮江,說因為陳夫人身體不好,需要推遲回娘家的日期,吳心繹隻搭耳一聽,心便涼了半截,但她不信,也打電話到吳府去,告訴張佩蘭她今年回娘家過元宵,初四就不回去了。

    婉瀾不知道吳心繹已經為了見她而推遲了北上的時間,她照約定戴上了陳啟和傑奎琳,因為之前就許諾過了,要帶她體驗中國新年。

    她回家的那一天,吳心繹著意出門迎她,一直迎到府門外,她一雙眼睛緊緊盯在婉瀾臉上,果然看到婉瀾對她露出的一臉驚訝又心虛的表情。

    “寧隱呢?”

    她沒有同婉瀾寒暄地心情,直截了當便發問:“不是說寧隱陪陳家二爺南下采風了嗎?怎麽陳二爺都回來了,寧願還沒來?”

    婉瀾不敢看她的眼睛,隻一味地顧左右而言他,但吳心繹卻難得強勢,步步緊逼,最後甚至說出了“阿姐必定不希望謝家分崩離析”這種話。

    婉瀾被這句話鎮住了,她當然知道吳心繹不是在危言聳聽。

    “讓他親自告訴你吧。”最後她說,“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這算是回答了關於謝懷昌加入南方的疑問。

    婉瀾越過她去長房,帶著傑奎琳一起,陳暨和陳啟被留在二堂裏說話,女眷們就在三堂喝茶。傑奎琳對婉瀾的印象很好,連帶著對她的家庭印象也很好,因此整個三堂裏相談甚歡。

    秦夫人在膳後才找到機會同婉瀾說私房話:“那個洋小姐剛才說你婆婆逼迫玉集娶別的女人,是怎麽回事?”

    婉瀾想瞞著秦夫人,但實在架不住謝婉賢嘴快,當下便沉沉歎氣:“已經沒事了。”

    秦夫人淡淡道:“你至今無子,為丈夫開房納妾也是應該的。”

    婉瀾如今再聽這樣的話竟然一點也不動氣,她微笑著看秦夫人,等她將那些賢良大度的妻子們應做的事情一一都說完,才搖頭反駁:“我做不來這樣的事情,母親,在玉集跟前,我做不了賢德妻子。隻能做個妒婦。”

    秦夫人被她嚇了一跳:“你這是什麽話?無子還善妒,陳家隻憑這兩點就能休掉你。”

    婉瀾抿著嘴笑,她並不同秦夫人爭辯什麽,出嫁的姑娘是娘家的客人,其實不僅是出嫁的姑娘,包括娶妻的兒子,都應該做老家的客人,因為他已經成立了自己的家庭,除了丈夫和妻子之外,剩下所有人都算是外人,都沒有對他們家庭指手畫腳的資格。

    在陳暨被準許搬回陳公館之後,對於蘇曼的去向,他一次都沒有問過婉瀾,他隻是驚歎於婉瀾手腕高超,因為陳夫人帶她的態度已經大為改善,有時候婉瀾在飯時出門,陳夫人甚至會不動筷子,一心等她回來才吃飯。

    “我不能在老宅長待,”婉瀾最後說,“我不放心我婆婆,她現在離不了人。”

    秦夫人聽不懂她言語裏的深意,隻道:“你婆婆在這個年紀病倒,恐怕就是大限了,你要好生伺候她。”

    婉瀾低頭應是,秦夫人又道:“你陪陳玉集帶過孝,以後他就不能休棄你了。”

    婉瀾半晌無語,她同陳暨夫妻十年,好不容易求得一個心意相通,但在秦夫人眼裏,這份情誼卻還比不上一個妻子的名份。

    “有件事要告訴母親,”她將這個話題略過了,道,“玉集已經通過元初在美國置辦了一些產業,他準備移居國外了。”

    秦夫人愣了愣,將頭轉了過去:“是嗎?都已經置辦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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