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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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億科地產方麵注資出了問題,也連帶著在硯海縣起到了多米諾骨牌效應,催發了一係列的問題。
本來硯海縣跟苗族村的村民已經談判好了,協議也簽了,遷移安置房也蓋了,還把一大筆款項劃做了遷移的專項基金,但現在億科地產方麵的二十億注資已經不能依賴了,對於苗族村村民不遷違約是小事,但山南省前期對這個計劃從上到下全力配合,而且做了這麽大的宣傳動作,還把它讚揚成是“西部大開發”的先行者,山南省“深挖內涵,打造特色生產力”的典範,現在如果半途而廢,已經投進去的錢跟人力也就打了水漂,就反倒是成了決策失誤、造成國有資產流失的一個典型的例子,省裏市裏領導們的臉上都很不好看,雖然這次是億科地產方麵的資金流問題,但媒體不會看這些,中央領導不會看這些,誰讓你的融資渠道這麽狹窄?誰讓你這麽放心地依賴一家內部管理如此脆弱的家族式公司?
而要開始遷移工作的話,繼續開發的話,又不知道要上哪裏去找個冤大頭來接億科地產留下來的這個爛攤子,後續計劃不知要到哪年哪月才能展開,而至於讓武山市或者山南省方麵政府牽頭來進行這次投資,那是絕對免談的,別看省裏的領導一貫以來對這個計劃表現得很看好的樣子,但事實上誰都知道,這是個長期投資,高投入低收益,資金回報率低而且連政績工程也算不上的項目,哪一級的領導有這個氣魄自己伸長了脖子往這個圈裏套?對於這個問題,王長盛倒是提出了一個還比較有可行性的提議,就是在他看來,原本億科地產對於整條旅遊線路的投資鋪得太開了,在現在資金很難到位的情況下,不如把計劃收縮一下,隻搞以苗族村及古茶樹林為中心的一些周邊景點開發,就可以用少一點的投資,來收拾這個殘局。劉辰龍覺得這個想法很不錯,就讓王長盛把處理善後的這攤子事管了起來。關於這個建議,省裏市裏也正在考慮。但這個建議也有一個很為難的地方,因為跟億科地產已經簽下了協議,如果現在拋開億科地產來自己搞開發,就變成硯海縣方麵違約了,而現在億科地產沒有一個可以當家的人,可以談判商量,是以這個大張旗鼓地開始了的工程,讓硯海縣乃至整個山南省的領導都很頭痛。
而另一麵,在苗族村的年輕一輩的苗民,被那些下鄉動員遷移的幹部們在談判時說動了心,現在反過來隔三岔五到鎮裏、縣裏來問什麽時候能搬到縣郊的房子裏住?什麽時候能到縣裏上班?畢竟當時為了動員他們遷移,那些鄉鎮幹部們嘴上沒把門,把他們的前景吹得太美妙了,人心一野了,收也收不回來。況且現在也快到新的收茶季節了,去還是留對於他們安排下一季的農業生產問題關係巨大,但縣裏卻又一時給不出一個明白的說法,最後還是劉辰龍拍板決定了,讓苗民們在按原有的習慣采收一季,不過這終究也不是長久辦法。
而硯海縣這個以茶葉為主要收入的老牌貧困縣,在這個春茶已過、秋茶未收的清黃不接的時節,各個鄉鎮紛紛發不出足額工資的毛病又開始犯了,於是各路諸候們開始一直看著那筆專項遷移款眼饞,紛紛建議既然一時半分苗族村的村民們是遷移不了,那不如就先把這筆錢給大夥發了,幾百萬呢,雖然止不了饑也權當解解渴,王長盛都罵了他們幾次娘了,他們也還是涎著臉見一次說一次,這點也讓劉辰龍很為難。
還有就是當時的遷移安置房可以算半是賒來的,至今縣上還欠著人家施工方的一大筆錢。本來已經談好了,億科地產的第一筆款項過來,就馬上撥付給施工方,但現在明擺著億科地產是不是會按協議繼續注資已經很成為問題了,於是施工方的老板也急了,三天兩頭往縣政府跑,剛開始時總算客客氣氣,但半個月過去了,看縣裏一點動靜沒有,也就急了,跟劉辰龍開始普及起了國家政策,說自己手下一大幫人都等著這筆錢吃飯呢,總理有明確指示,不準拖欠民工工資,弄得劉辰龍跟王長盛很是狼狽。
僥是劉辰龍是修為精湛的人物,這一個半月來也是弄得疲累不堪,人都瘦了一圈,看得還駐在硯海縣處理汪木案件的羅懷仁都很心痛。但是這時候,又發生了一件讓劉辰龍很鬱悶的事。
王長盛臨陣脫逃了!
王長盛跑到省裏去住院,開頭時並沒有和羅懷仁還有劉辰龍打招呼,劉辰龍也是無意間發現的。當時縣委辦的陳副主任跑過來向劉辰龍匯報,說來催那個安置房款的李老板又過來了,坐在接待室裏怎麽勸也不走,非吵著要見領導。劉辰龍當時正忙著準備跟羅懷仁還有那一群專家研究案情,也沒太在意,隨口指示陳副主任讓李老板去找王縣長,結果陳副主任說,他看見王縣長的0002號車一早就開走了,聽王縣長的司機說是要上省城, 不過王縣長都沒跟他們交代一下,手頭上還留了一大攤子事沒處理呢。劉辰龍這才覺得奇怪,作為搭班子的成員,現在家裏事情這麽一大把,他王長盛沒事往省城跑幹嘛?而且還不打個招呼?
於是他就當場給王長盛打了個電話,結果響了好久王長盛才接了,開口就說自己是要往省城治病。
王長盛在電話裏哼哼著,說自己的心髒原本就不太好,這一個半月來又沒休息好,結果老毛病又犯了,醫生建議他要上省醫院去做個全麵檢查,可能還要動手術,所以大概要在省裏呆上一段了,家裏的事可就要拜托劉辰龍多費心了。臨了還很高姿態地表示,如果劉辰龍覺得縣裏的事確實有必要要他回來協同處理的話,那他哪怕冒著生命危險也會立刻趕回來,他王長盛是共產黨人嘛,從不貪生怕死。
劉辰龍也不知應該好氣還是好笑,在電話裏半譏諷地說:“王縣長既然病得這麽及時,就安心在省裏好好休息吧,你這個同誌不貪生怕死的高尚情操我也看出來了,這次去治病哪是為了你自個啊,你這純粹是在為革命保存火種,為改革開放保存後繼力量啊!”
其實王長盛原本倒是不想走的,他原本還把這個當成了一次機會,所以當時他到那個在武山市委當組織部長的娘舅家裏坐的時候,原本是想做件好事的,想讓他娘舅推動一下,盡快把他的那個建議落實下來,至少先給縣裏一部分資金,先把遷移工作開展趕來。沒想到部長大人根本不吃這套,一開口反而建議他不如先把這攤子事情放一放,到省裏休養一陣,這讓王長盛很有點想不通,於是當時他還跟部長大人爭辯了一場:“舅舅,你不知道劉辰龍的作風是多麽霸道,不管是以前我當紀委書記的時候,還是當縣長的時候,都被他一直壓製著。羅懷仁那個老頭子明顯跟劉辰龍是一個鼻孔出氣的,也處處針對我。現在好不容易劉辰龍把精力放在了汪木的那個案子上,把處理善後工作這一大攤子事基本上都交給了我,正好讓我發揮一下能力,其實我對這個還是有些想法的,我的提議市裏省裏不也初步認可了嘛!隻要您在常委會上幫把手,弄筆資金把遷移工作開展趕來,那硯海縣目前的亂象就解決了一半了!以前劉辰龍主捉的時候把事情鬧成一團糟,現在如果我能打開一個局麵出來,那我們兩個工作能力的優劣不就立刻顯現出來了嘛!舅舅,這還不是你教我的,上麵有人也要有些過硬的政績支撐著啊?!”
陳部長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桌子,教訓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外甥:“政績?這算什麽政績,我告訴你,現在省裏市裏的領導都認為,這件事就是你們硯海縣的領導頭腦發熱,誤導了省裏市裏,才會鬧出這麽尷尬的局麵來,這些事你幹得好是應該的,幹不好,你就等著被殺頭吧!”
王長盛不服氣,兀自爭辯道:“怎麽會?這項工程從頭到尾都是劉辰龍主捉的,甚至那天汪木的保安工作也是他布置的,殺頭也殺不到我頭上吧!”
陳部長也有點生氣了,這個外甥怎麽政治上這麽遲鈍,他一拍桌子,高聲道:“你糊塗啊,現在你是縣長,就是一級政府的當然代表,領導們不是整天就考慮你們硯海那點破事,能詳細到分清楚你們誰布置誰負責了什麽樣的工作嗎?我實話告訴你,市裏要拿下你們的想法早就有了,隻不過考慮到硯海縣的工作還需要有人處理,才暫時還讓你們呆在那個位置上麵,小盛啊,你以為硯海縣這一攤子是這麽好收拾的嗎?省裏市裏一時半會都絕對不會往裏麵投錢的,苗民們意見已經很大了,加上有錢不發,鄉鎮幹部裏有想法的也多了去了,在這節骨眼上,指不定就鬧出什麽事來。那裏現在是個風口浪尖,稍一不慎就有舟覆人亡的危險,人家躲都來不及,你倒好,還想著往裏鑽?還政績呢?!我告訴你,如果劉辰龍這次被殺頭,你就是陪斬!”
王長盛這才嚇出了一身冷汗,連聲問道:“那……那我現在應該怎麽辦?怎麽辦?”
陳部長畢竟老謀深算,沉吟了一下,說道:“你這時最好找個借口避開一下,畢竟你當代縣長的日子還很短,以前是專管紀委這塊的專職書記,跟經濟工作不搭邊,隻要現在不往裏麵攪和,到時我也好替你說話。不是說你當時對於遷移問題還是提了些不同意見嗎?”
王長盛連聲稱是,說道:“是啊是啊,對於這個計劃,我當時就一直提醒劉辰龍要謹慎,要謹慎,可是他還是頭腦發熱,一下子就被套進去了,全心全意推動遷移,對於下麵一些有不同意見的同誌進行打壓,我當時還在常委會上跟他們吵了架……”
陳部長擺擺手止住了他:“這個頭腦發熱就不要說了,當時省裏市裏的頭頭們不也同意了嘛,我當時就提了,天上沒有白掉下來的餡餅,結果還不是沒人聽我的,唉……”他意識到自己說得有點過了,看了王長盛一眼,又說道:“好了,出去後這些話也不要到處說,反正你隻要照著我剛才說的去做就是了!”
王長盛算是被他娘舅點化了,不迭聲地應著,回來後就馬上做出了這麽個自認為很英明的舉動,而且事先也故意不跟劉辰龍打招呼,先造成了既定事實再說,就象現在遠在百裏之外,劉辰龍總不能真讓他抱著這樣可能危及生命的病回來吧,他就不信劉辰龍敢連這點革命人道主義精神都不講。
所以他此時自認為得計,對於劉辰龍的諷刺也不計較了,在電話裏還:“劉書記啊,你理解就好,不過你也要好好保重身體啊,未來是屬於我們的,也是屬於你們的嘛!”
劉辰龍掛斷了電話,他也沒想到王長盛會無恥成這樣,現在想想,他自動離開了也說不定是件好事,讓這樣見風使舵毫無立場的人,繼續主持這攤子工作,真不知道到時會鬧出什麽事情來。
他正想打個電話跟羅懷仁匯報一下這件事,羅懷仁的電話卻先來了,劉辰龍就在電話裏先跟羅懷仁匯報了一下王長盛要到省城住院療養的事,羅懷仁顯然也沒想到王長盛溜得這麽快,很是愣了一下,才苦笑著說:“這個家夥,心眼比我們都活啊,看來還能進步!”
劉辰龍說道:“可惜他就不知道把那心眼用在工作上,先不管他了,老領導,找我有什麽事,是案子有什麽進展了嗎?”
羅懷仁苦笑道:“進展沒有,發展倒是有了!我剛接到省裏一個電話,不知為什麽,中央都被驚動了,特地派來了國家安全部的一個局長,全權負責這個案子,我們‘六·二四事件’處理小組以後的工作就變成了配合這位局長的工作,他可能今明兩天內就到了,你現在先把手上的事情放一放,過來參加一下碰頭會,看看到時怎麽把這個說不清的案子向那位局長大人匯報!”
劉辰龍應了一聲,交代了陳副主任幾句,就走了出門,向縣賓館走去。“六·二四事件”處理小組的專家和領導們都住在那裏。
一路上,劉辰龍也覺得這件事情居然驚動到國家安全部的局長出麵,有點不尋常。雖然汪木也算是個家資巨億富豪,但終究還遠沒有達到那種可以對國家層麵有什麽影響的級別,如果不是這次他在山南省的這個投資被樹成了典型,恐怕山南省方麵都不會如此重視一個商人的命案,更何況是國家。
不過劉辰龍對於這個局長的到來,還是比較欣喜的。說起汪木這個命案來,比硯海縣現在的困境更讓劉辰龍心煩,省裏市裏的專家來了一大堆,現場也堪查了,許多證據也重新檢驗了,論證也做了好幾次了,關於那些疑點的猜測也有很多,始終沒有一個能讓所有人滿意的說法。
不過工作組也沒有白忙乎,至少已經取得了兩個進展。第一個就是,省公安廳的拚圖做出來了,果然是羅大海,不過那幾名戰士卻又沒有在專家給出的一堆照片中指認出羅大海的照片,這讓那些專家們也是好一番爭論,後來考慮到當時羅大海的狀態可能出現麵目扭曲,所以羅大海仍然被定為本案的第一嫌疑人。
對羅大海的搜捕自案發當天起就開始了,但羅大海直如人間蒸發了一樣,省公安廳已經通知全國各兄弟單位幫忙搜索,不過一直沒有什麽消息。
有人說在案發後的第二天曾在苗族村後的山上見過他,於是一個多月來,公安、武警方麵出動了無數人力在山上進行拉網式搜索,但一直沒有什麽發現,王連城直歎氣,說這難度實在不下於在神農架捉隻野人。
劉辰龍也知道,羅大海進了深山,便如魚歸大海,在這個山高林密的山上,要找尋一個本身有著神秘修為的對這座山又熟悉無比的嫻熟獵人,恐怕真的是比大海撈針還難了。如果不是諸事纏身,他倒還真想試一試自己去尋找一下,畢竟他六識敏銳,而且對於羅大海體內的氣機比較熟悉,說不定真能撞上。
第二個進展就是,專家對汪木的生活乃至億科地產的經營活動都進行了排查,發現汪木的生活實在很單調,幾乎是苦行僧一般,而且許多以他的身份應該參加的社交活動也並不參加,接觸的人少之又少。而億科地產在經營上甚至可以說是國內的地產商裏做得最規範的一個,在無數拆遷糾紛中,總是處理得很不錯,實在沒有發現有什麽有做案動機的人。
在來硯海縣之前的一個月裏,除了指導公司的日常事務外,汪木可以一提的事情就是曾經在香港參加了一個拍賣會,然後在山南省省會寧州下機後,曾到山南大學的一個生物研究所,跟其中一名教授談了一個多小時。
但後來經過排查後發現,山南大學的這個生物研究所,本身就是汪木以個人名義投資援建的,當時跟汪木談話的是全國知名的生物dna研究方麵的學者方柏村教授,方教授與汪木私交甚篤,這次雖然汪木遇害,他也來過幾次電話詢問情況。據方教授回憶,汪木那次隻是了解了一下生物研究所的運作情況,並沒有什麽特殊的,所以這點也就揭過了。
但香港那個拍賣會卻引出了另一個疑點,因為據工作組的排查,汪木曾在這個拍賣會上拍中了一塊秦代的玉牌,但現在遺物中並沒有找到那件玉牌,所以這也是一條很有價值的線索,會不會是這個玉牌有什麽特殊的價值?凶手會不會是為了這塊玉牌而殺人呢?這都是可以思考的方向。
但麻煩的是,香港拍賣行方麵有自己的行業守則,有些事情是必須為客戶保密的,對於這塊玉牌方麵能提供的信息並不多,現在公安方麵還在通過各種渠道收集著關於這塊玉牌的信息,但暫時還沒有進一步的發展。
劉辰龍走入會議室的時候,各路領導跟專家們都已經就坐了,一名幹警正在分發著關於這起案件的各種資料,劉辰龍入座後,拿起一份,翻開時卻正好看見那位資料中夾雜的剛從香港拍賣行傳過來的,關於那件玉牌的彩頁。
劉辰龍徒然很失態地“呀”地一聲叫了出來。
是它!是它!
那種曾在汪木身上感受到的熟悉而親切的感覺,原來--
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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