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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噸噸……”陳安修的嗓子有些發堵,他想說,噸噸,其實用不著這些,但對著兒子這些話突然說不出來了,噸噸的小臉雖然繃著,依然沒什麽表情,但到底是年紀小,隻要大人仔細點的話,就會發現孩子的眼睛裏藏不住事情,噸噸此時略帶緊張的眼睛裏就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討好。
“是不是不夠?那等過年的時候,我有錢了再給你。”原來攢了這麽多年,都有滿滿一盒子了還是不夠多。
陳安修半跪著去抱他,“夠了,夠了,已經足夠多了,爸爸要工作很久才能賺這麽多錢呢,謝謝噸噸。”他以前到底有多粗神經才認為噸噸和他不親呢?明明孩子隻是不善於表達而已。他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爸爸。
噸噸心裏鬆口氣,他們父子見很少有如此親密的動作,他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但很快停住了這個動作,小手抬在空中半晌,最後下定決心一樣,落在陳安修的後背上,輕輕的拍了兩下。
陳安修更用力的抱了抱他,就算隻為了這個孩子,他也要更努力一些。
之後的兩天,陳安修大多在山上幫忙,因為山頭是今年剛承包的,很多地方都沒開發出來,陳爸爸也隻是把以前的果園除了除草,給果樹重新施了肥,至於結果怎麽樣,還得等到明年再看,陳安修這兩天在山上主要幫著摘柿子,噸噸小尾巴一樣,爸爸走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經過那一夜,父子兩人的相處自然很多,盡管噸噸的話還是不多,但陳安修現在已經學會主動去親近孩子,他搬著梯子的時候,會主動招呼噸噸幫著他提籃子。
這情形看在陳媽媽眼中,感到稀奇的同時,心裏又很安慰,悄悄拉著陳爸爸說,“你看壯壯和噸噸,現在才像是一對真正的父子。”以他們的身體狀況,不是不能親自照顧噸噸,但壯壯退伍以後,他們還是決定把孩子交給他一個人來帶,無非就是希望這對聚少離多的父子倆能親近一些,趁著噸噸現在年紀還不大,他們也知道壯壯一個人帶孩子辛苦,可要是等噸噸長到十幾歲再來想這件事,就晚了,那個時候即使你想給,孩子也不會那麽需要了。父子這情分就算是傷了。
陳爸爸拿小錘子蹲在地上敲板栗殼子,聽陳媽媽這話,得意洋洋的說,“我早就和你說過了,這父子倆就說父子倆,到什麽時候都生分不了,以前就是你瞎擔心,說什麽噸噸自小就和壯壯分開,長大了會不親,我就從來沒擔心過。咱養的兒子,咱養的孫子,那還能有錯了?!”
陳媽媽沒好氣的瞅他一眼,和這人過了大半輩子了,這人從來就學會順著她說過話,她說東,他就非要說西,她說不讓承包這這山地,他就有本事攛掇壯壯偷偷去把這事辦了,現在他們父子都是一條心了,不過回頭想想也不枉他疼壯壯這麽些年,他待壯壯的好,她都是看在眼裏的,就和晴晴望望是一樣的。
看到壯壯和噸噸,她有時候會控製不住地想起長寧,現在想想,當年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做對了,未婚生子,就算放到現在,也算不上是光彩的事情,何況是往上數差不多三十年,光想想都知道那是一件多難聽的事情,長寧那個時候還是個大學生,十裏八鄉的人都知道,林家有個在北京上大學的小兒子,很聰明,將來是要吃公家飯的。可就是這樣人人羨慕,家裏人為他驕傲的長寧,突然有一天一臉驚恐的跑了回來,誰問都不說話,就一個人縮在東邊的屋子裏,還說不想去上學了,那個時候他還有不到一年就畢業了。
她還記得時節比這還早一些,應該是農曆七月初的時候,有天晚上都快半夜了,大哥突然來砸他們家的門,她一開門,大哥就說讓她趕緊回去一趟,誰都勸不住,爹要把長寧打死,她是家裏唯一的姑娘,除了最小的長寧,爹娘就對她偏疼一些,大哥也是沒辦法了才過來的。那時候家裏連個摩托車都沒有,他們就打著手電筒沿著山路往回走,路邊都是草,露水很重,打的褲子都濕到膝蓋那裏,全身冰涼涼的,她那個時候已經五個月的身孕了,一路跌跌撞撞的幾次差點沒摔倒。
即使有娘和二哥拉著,等他們趕到的時候,長寧也已經是鼻青臉腫,身上都是血了,爹的脾氣很暴,打長寧用的是家裏挑水的扁擔。爹還要繼續打,她跑上去擋著,她那時候懷著孩子,爹不會動她,扔下扁擔氣衝衝的出去了。她和娘給長寧換衣服,她一撩開,就看到了那個已經很明顯的肚子,就和她的一樣,可長寧是個男孩子沒錯啊,她自小背到大的,最清楚不過了。
爹和娘顯然是知情的,以前隻當是祖上傳下來的故事,後來爹娘去找了誰,她不清楚,反正他們家知道了有個叫寧世的醫院可以幫助他們,大概剛過了霜降節氣的時候,長寧生了壯壯,不過她的那個孩子沒活下來。長寧一直不肯說那人是誰,其實說了,他們也沒辦法,北京那種地方他們隻在書上和廣播裏聽過,想去那裏找人算賬,他們連人家的門都找不著。如果長寧養了這個孩子,這輩子就算是毀了,爹做主,全家人都瞞著長寧說孩子一生下來就死了。長寧聽說孩子死了,也沒多大的反應,養好身體後,就回去繼續上學了,再後來就是去美國,結婚生子,一直到現在。他們就把壯壯抱了回來,這輩子估計也就這樣了。
“媽,那邊的樹上的要一起摘了嗎?”
“哦?”陳媽媽打個激靈回過神來,“一起摘了吧,再留下去,都軟了,掉地上摔爛了也沒法吃。”
“你在想什麽呢,壯壯喊你好幾聲都沒聽見。”
“你管我想什麽呢,砸你的栗子吧,我看了生活台的天氣預報,這一周天氣都很好,正好把栗子和柿子餅一起曬了。”天氣不好,曬出來的東西不容易保存,而且長毛。
他們把壯壯當成普通男孩子一樣養大,壯壯甚至比普通的男孩子還皮實一些,可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到頭來,壯壯也和長寧一樣在外麵吃了別人的虧。當時她一看到壯壯的肚子就知道了,畢竟同樣的事情她已經經曆過一次了。
“噸噸,我把籃子吊下去,你把繩子解開,再拴上一個空的。”陳安修踩著梯子坐在高大的柿子樹枝杈那裏,東山上的柿子樹很多,陳安修就認識三四種,一種叫橢柿子,中間有道圓弧,像兩個大麵餅直接壓在一起了,這種柿子的個頭很大,從樹上摘下來就可以吃了,還有一種個頭小點,叫牛心柿子,這種不能直接吃,要拿梨染染才行,不過這種曬出來的柿子餅超級好吃,還有一種不知道名字的最常見,山頭溪穀裏每年自己都能冒出一兩棵,一直到入冬,葉子都落光了,紅彤彤的柿子還能一直掛在樹上。這兩年村裏人更喜歡種脆柿子,爸爸在屋後也種了一棵,稍微發紅就能吃,脆甜脆甜的,中間有巧克力色的十字花,所以也有人叫巧克力柿子的。
現在摘下來的柿子,一部分存起來,可以一直留到過年,另外一些媽媽會削掉皮用魚線串起來掛在屋簷下曬成柿子餅,市麵上那些半透明很漂亮的柿子餅怎麽曬出來的,他不知道,反正自家曬的柿子餅,表麵已經是黑色了,咬一口,裏麵的瓤子還是紅的,很甜,有絲,口感比外麵買的更韌一些。小時候媽媽總說留著過年吃,不過無論媽媽藏到哪裏,都能被他們三個翻出來偷吃個差不多。
中秋前後也是快遞公司忙的時候,陳天雨是中秋那天傍晚回來的,隨車帶回來很多東西,大部分都是各酒店的禮盒,五花八門的,有月餅的,有醬肉的,有茶葉的,還有五穀雜糧的,陳天雨說是朋友送的,家裏人都知道他的朋友三教九流的一大堆,聽他這麽說,也什麽可懷疑的。
“哥,這盒月餅給你……和噸噸吃。”陳天雨特意把車裏最後一盒月餅遞給陳安修。
“月餅?”陳安修看這有兩隻傻兔子的包裝盒,“你知道我不喜歡吃月餅的。”他從小就不喜歡吃月餅,家裏一起吃的時候,就他不會動。
“聽說這個不太一樣,放冰箱裏鎮一下味道很不錯,你嚐嚐。”
見他執意如此,陳安修笑著接過來,“恩,好,我待會放冰箱裏,爸爸今天做了很多菜。”
“哥。”快進院門的時候,陳天雨在陳安修後麵喊他一聲。
“恩?”陳安修很習慣的答應一聲,扭頭去看他,“怎麽了?幹嘛這樣看我?我臉上長花了?”
“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很忙?”怎麽感覺人瘦了這麽多。
“有一點,不過還好。怎麽突然這麽問?”今天中秋呢,失業的事情能瞞一天是一天了。
“看你臉色不太好。”
陳安修非常欠揍的挑挑眉,雙眼冒光地回身攬著肩膀將人拖進來,笑著說,“難得啊,難得有一次你這麽關心我這個做哥哥的,要不今晚我恩準
你侍寢吧?”陳安修想掩飾什麽的時候,就容易胡說八道。不過這個侍寢倒是沒有別的意思,在他們家就是提前暖被窩。天雨就是那種火力很旺的高溫體質,小時候沒少被陳安修坑著先鑽冷冰冰的被窩,等人把被窩暖和過來了,他就不顧長四歲的年紀,沒皮沒臉地硬鑽進去和人擠,嘴裏還無恥的嚷嚷說,哎呀,恩準是你侍寢是榮幸啊之類的話。
陳天雨雙眸微斂,可能也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把將他推開,轉而笑罵他,“做夢去吧,你。”
“要不要這麽手足相殘?”
“我說真的啊,如果那個工作真那麽累,辭了就是了,沒必要為個工作把自己弄成這樣。”
陳安修眼神波動了一下,還是自家人好,但他還是死撐說,“我辭了,你養我和噸噸啊?”
“有什麽不行?你是我哥嘛。”院子裏沒開燈,但天已經暗下來了,陳天雨的話裏透著一種莫名的認真和執拗。
但顯然有人沒領會,還過去補人一拳說,“現在沒娶媳婦兒的人當然說什麽都好,等哪天娶了媳婦兒就肯定嫌棄我們了。”
廚房裏的油煙機和鍋鏟的翻炒聲不斷,菜香一陣陣地傳來出來,陳爸爸新炸了一盤子蝦球,在裏麵喊他們說,“你們兄弟倆在外麵嘀嘀咕咕的幹什麽呢,還不洗手端菜出去。”
“來了,來了,爸爸。”陳安修嘴裏答應著,拍拍陳天雨的手臂說,“趕緊把東西放屋裏,洗手準備吃飯。”
陳天雨自失一笑,他到底在想什麽呢,指望這個人能明白什麽嗎?算了,他從來都希望那人不明白的,如果像自己這樣,還真是挺惡心的。
晚飯前晴晴也打了電話回來,說和同學在一起吃飯,聽電話那邊確實也挺熱鬧的。
中秋節過後,陳安修又在家裏待了三天,眼看著假期要過去,他找不到任何借口再待下去,就裝作若無其事的和往常一樣領著噸噸下山了。
工作不會因為過個中秋就會比較好找,加上他要顧及噸噸這邊,不過幸運的是,真讓他找到一份還算可以的,就在東山區這邊做送奶工,工作時間是淩晨的兩點到七點,但他必須要一點就要起床去奶站上貨,這邊的小區高層建築不多,一般都是那種六七層的,沒有電梯,挨家挨戶的送到門口,也並不是個輕鬆的差事,工具需要自備,他借了成都小吃店裏劉波的一輛二手摩托車,作為交換條件,他自動提出,每天送奶回來,幫劉波去早市上菜。
工資不算高,但他白天有空餘時間還能再打點別的小零工,這樣算下來也不比在酒店裏少賺多少。他想著一邊做著一邊再打聽其他動作,總不能一直在家裏等著。
白天在家的時間長了,就和租房子的幾個大學生熟悉很多,其中有一個叫張雪瑩的,據她自己說是在附近的農學院裏學園林設計的,她每天回來的時候,自行車後座上都有一個大包袱,時間長了,陳安修就問她,她說,“學校門口有夜市,這些都是女孩子喜歡的一些小飾品,賺個零花錢。”
“那生意還好嗎?”
“還行啊。陳哥,你沒聽說過學生和女人的錢最好賺嗎?女學生即是學生又是女人,當然更好賺了。”
陳安修被她誇張的神態逗笑,聽張雪瑩又說,“陳哥,你有沒有想過去夜市擺個攤子,雖然看著不太起眼,但是做好了,不比上班少賺的。”他們學校附近有家貨棧,她有兩次看到這人在那裏幫人裝車上貨,那麽一大袋子一大箱子的,看著就累人,“賣女孩子衣服挺好的,我主要是沒渠道進貨,也沒那麽多本錢,陳哥,你考慮一下啊。”
陳安修答應考慮,暑假之後,噸噸就上四年級了,換了一個很年輕的班主任,叫做戴晨潔的,挺負責的一個老師,之前給陳安修打過兩次電話,主要是說陳秋陽成績不錯,待人也有禮貌,就是和同學關係方麵需要加強一下,她說的隱晦,其實陳安修聽出來了,就是噸噸在學校裏不合群了,他其實多多少少也能看出一點,每次他去接噸噸放學,別的小朋友都是成群結隊,再要好點的還會手拉手,就噸噸總是一個人落在最後麵。
又一次去接噸噸放學的時候,正好碰到這個戴老師,人和電話裏的聲音一樣年輕,人有點瘦,紮個馬尾,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一個人,她說有事和陳安修商量,陳安修就讓噸噸自己到操場玩一會,和這位戴老師進了辦公室,開始先談的是噸噸在學校裏的情況,談到噸噸的性格時,戴晨潔明顯猶豫了一下,“秋陽爸爸,我好像一直沒見過秋陽媽媽過來。”
“我和他早些年就分開了。”季君恒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這樣啊,我問這個問題太冒昧了。”
“沒事,戴老師不用客氣,有什麽話直說就行。”他看出這個戴老師找他談話,絕對不是隻為了談這些,果然聽他這麽講,戴晨潔的手就有些緊張的握握水杯,接著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是還有一件事和秋陽爸爸商量,是這樣的,我媽媽以前在少年宮裏教美術的,現在退休了,在家裏沒事,就想辦個小班,收費比外麵便宜很多,我看陳秋陽挺喜歡畫畫的,就想問問你的意見。”可能她自己這覺得這樣在學校裏找學生不妥,說到最後臉都紅了。
陳安修好脾氣的笑笑說,“這事挺好的,不過我還得回去和秋陽商量商量,如果他喜歡,我這裏也沒什麽意見。”
戴晨潔到這時才鬆了一口氣。
“我不想去,爸爸。”陳安修和噸噸商量的時候,噸噸是這麽回答的。
“為什麽不去?你不是挺喜歡畫畫的嗎?”平時沒事的時候,噸噸經常一個人寫寫畫畫的,雖然他都看不出來,畫的那是什麽。
“現在不想畫了。”
陳安修現在多少能覺察到孩子的一些心思,“你是不是怕爸爸沒錢?”
噸噸抿著嘴不說話。
“爸爸現在找到工作了,有賺很多錢啊。噸噸盡管去學好了。”
“可是那個工作不好。”每天半夜就起來,都不能睡覺。
現在連孩子都懂得這個,“那個,我也在找,以後我會找到更好的。”暫時性的過渡階段而已。
最後噸噸還是被陳安修送去學畫畫了,戴晨潔的家裏說來也巧了,就住在大學城裏,聽說她爸爸是在大學後勤處工作的。噸噸一三五過來上課,晚上五點到八點,陳安修又多了一個工作,晚上接送噸噸,他考慮過後,決定采納張雪瑩的建議,在大學城附近擺個地攤,綠島下麵有一個縣,那裏有很多做專接外單的服裝廠,他跟著去掃些外貿尾單過來買,都是女孩子的衣服,他開始真的有一點不好意思招呼人,不過張雪瑩是個熱情的女孩子,每次擺攤都在他邊上幫忙,有時候噸噸下課早,陳安修就給他買個烤地瓜或者玉米什麽給他吃,張雪瑩也有一份。噸噸把地瓜皮剝了,給他吃一口,自己再吃一口。
在以後的很多年裏,陳安修的生活已經很好了,噸噸也長大了,他有時候還會記起這年的初冬,他和噸噸在街頭一起分享一個地瓜。
偶爾的東西賣得快,陳安修也會上去等噸噸下課,和戴晨潔接觸多了,他有覺察到一點戴晨潔的心思,她手很巧,手套,圍巾和帽子,給噸噸織了一整套,還送過他一條圍巾,不過他現在這種情況,哪還有心思耽誤人家女孩子。
祖祖輩輩都在這裏生活,親戚連著親戚的,陳安修失業的消息也沒想著能瞞著多久,進入十二月份的一天,北方地區,冬天的下午五點多,天已經黑了,他剛把攤子擺出來,旁邊就過來一輛車,陳爸爸陳媽媽從車上下來了,一同的還有天雨。
在陳安修的記憶裏,他就沒見過他媽當著他的麵那麽哭過,一聲不響就坐在床上吧嗒吧嗒掉眼淚,爸爸的眼圈也有點泛紅,“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你,什麽事不能和家裏商量,你這是做的什麽事,家裏缺你那口飯吃還是缺你那點錢花?”
天雨送他們回家後,一聲不響地就摔門出去了,後來聽周遠說,王建有一次開車出去的時候,被一夥人堵了,人被打黃色小說 cass121.ht地住了兩個月的醫院,車子也被砸了,打人的地點選的很巧妙,附近都沒有監控探頭,事後警察也來去過現場,最後也沒查出什麽結果。
陳安修攤子上的那些衣服以進貨價轉給張雪瑩,送奶工的工作也一起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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