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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江遠放下電話後,單手遮住眼睛靠在沙發上,今天的天氣不好,窗外一片灰蒙蒙的,這些天因為調查這件事,他都怎麽休息過,他覺得現在身上很累,但閉上眼睛也沒有睡意,他心中有種巨大的情緒在鼓噪翻騰著,陳安修?那個孩子是他的兒子嗎?是長寧二十八年前給他生的兒子嗎?
    多年前,當他決定和長寧在一起時,他就絕了有子嗣的念頭,這些年他看著身邊的侄子侄女一天天長大,說沒有點想法是假的,他偶爾也想過,如果他有個孩子,兒子女兒都行,最好是個皮小子,可以打,可以罵,可以寵,可以愛,放在自己眼前,看著他從一個小小的嬰兒漸漸成長為一個男子漢,那會怎樣一種自豪的感覺,但因為要一個子嗣,勉強找個女人生活,這又不是他想要的。隨著年紀的增大,這些年他也慢慢斷絕了子嗣方麵的念頭,有又能怎麽樣,沒有又能怎麽樣?他和林長寧的關係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不會前進,不會後退,比陌生人多一點回憶。
    可等他知道世上真的有這麽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存在的時候,他這時才明白,原來以前的那麽不在意也隻是安慰自己的借口,這種感覺太微妙了,他不知道該怎麽去描述,就好像生命中有一塊空白的地方被填補了,填的滿滿漲漲的,他有一個兒子呢,是長寧給他生的兒子呢。
    他想立刻去見陳安修,哪怕是一眼,他抓起車鑰匙,走到門邊了,又停了下來,他貿然過去,該說什麽?說自己是他爸爸嗎?他敢肯定陳安修是不知情的,知道真相的長寧不可能告訴他,可能知道真相的章時年也不會告訴他。
    他的孩子呢,曾經在那麽近的地方,父子想見卻相互不認識,這聽起來真像是一個笑話。
    陸江遠勉強自己鎮定,他給自己倒杯酒,重新坐下來,話說到另外一個方麵,如果陳安修真是長寧生的孩子,為什麽長寧這些年都沒怎麽重視過這個孩子呢,在他的調查中,長寧對他那些後輩幾乎都一視同仁,即使因為姐姐的關係,有所偏重這三個外甥,但也沒看出特別喜歡陳安修的感覺。
    那天從小飯館回來之後,他時不時的就想起章時年的話,他相信章時年不會無緣無故地和他說那些話,一定還有什麽其他的意思,噸噸是章時年和陳安修的孩子,兩個男人怎麽可能生的出孩子?他怎麽想都覺得那是胡扯,但有一瞬間,他忽然想到以前聽過的一件事情,他在法國認識一個華人的葡萄園主朋友在一次私人聚會上喝醉酒後說自己是爸爸生的,大家都笑那人,那人酒醒後,也承認自己醉酒後說的胡話。可他知道那人一向不是那種信口開河的人,所以他一直還挺奇怪那人會說出這樣的醉話,他這次親自打電話過去,那人開始還是否認,等他把眼前的這件事大概一說並承諾會保守秘密後,那人終於鬆口,說這個世上真有這樣一個族群,男人也可以孕育子嗣,族人之間有特殊的聯係方式,在很多城市也有他們的專屬醫院。
    知道這件事後,他先著手查的是陳安修和噸噸,時間太短,很多細節無法調查清楚,他隻查到噸噸是十年前在寧世醫院出生的,而陳安修是二十八年前也是在這家醫院出生的。原本父子兩個在同一間醫院出生,這也算不上很特別的稀奇事,但配上章時年的話就有點耐人尋味了,而且算算陳安修出生的時間正好是他們大四的上學期。
    他記得那段時間,長寧請了三個多月的長假,說是家裏有事,一直到入冬的時候才來學校。也是在那個時候,他們的關係急速冷淡下來,甚至可以說是破裂。他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造成的,但他道過謙,賠過罪,可長寧卻怎麽都不肯搭理他,那時候太過年輕心高氣傲,被人莫名甩冷臉久了,也漸漸有了厭煩的情緒,畢業後長寧更是頭也不回地去了美國,他當時真的是有些恨這人的薄情,直到三年之後,他才知道家裏有人曾經把長寧抓起來威脅羞辱過,他假意答應家裏人畢業之後就會和世家的一個女孩子訂婚的時候,長寧就被關在旁邊的屋裏,聽到了所有的一切。他以為自己找到了他們關係破裂的原因,之後他毅然棄政從商,拋下一切去美國找人,得到的是長寧說這輩子不會原諒他。
    原話是怎麽說的,他到現在還記得: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也不會原諒我自己。
    再之後,再之後他也想過死皮賴臉挽回的,但長寧和人結婚了,順順當當地過他所謂正常的生活去了。他一直以為他和長寧走到今天這一步,是他的過失和長寧的不信任造成的,原來還有這一層的原因嗎?當年到底還發生了什麽事情?
    就在陸江遠想找林長寧問清楚的時候,林長寧卻先一步來找他來了,接到前台的電話沒一會,門鈴聲就響了。
    十一月的綠島天氣已經涼了,今天林長寧在白色襯衫外麵加了一件棕色的薄款外套,人看著精神不錯,眉目間也比小飯館那天平和很多,“要站在這裏說話嗎?”陸江遠擋在門口好像沒讓人進門的意思。
    陸江遠笑笑,讓開身,“請進。”
    “要喝點什麽?茶還是咖啡?”
    “礦泉水就行。”
    “礦泉水隻有冰的,我記得你胃不好,來點紅茶吧。”
    “都行。”這人的性子真是沒變多少,禮貌性地會問別人的意見,其實決定早就做好了。
    陸江遠端著衝好的紅茶和幾份小點心放在窗邊的桌子上,“這邊坐吧。”桌子兩邊是寬大的半環形沙發,在這裏坐著,抬頭就可以看到窗外的海灣,翻滾著的海浪一層層的湧向海岸。
    “今天風挺大的。”陸江遠選了個安全性的話題先開口。
    “海邊的天氣經常是這樣的。”林長寧的語氣很平靜,不知道的人乍一看,兩個人真像是好久沒見的老朋友,單純在聊天。
    “夏天還好。”
    林長寧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其實冬天也行,習慣了也就那樣了,當年我剛去北京那會,沒有海上這些聲音,睡覺還有點不習慣。”
    “我就說你當年怎麽一入校就那麽用功呢,晚上睡那麽晚,早上起床那麽早。連帶著我睡你上鋪都睡不安穩。”為此他們還不止吵過一次,一晃都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林長寧低頭輕輕攪著桌上的那杯紅茶,“我姐姐,她當年學習成績也很好,家裏就我們兩個上學,大哥和二哥跟著我爹上船捕魚撈海帶,後來家裏沒錢,她就怎麽都不肯去上學了,當時她都高三了,學校裏老師來叫,她也不去,為此我爹還打過她。她跟著我娘編漁網,跟著人在海灘上撿小魚蝦,後來去學校當老師,她結婚的時候都二十六了,幹了很多年活,卻沒攢下什麽錢,差不多都貼在我身上了。我這輩子就數著欠她最多。”
    “長寧……”
    林長寧抬頭看他,“陸江遠,安修是我姐姐的兒子,也是我很喜歡的孩子,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做,但他和章時年之間的事情你能不能別插手?”陸家的人還真是生性喜歡插手別人談戀愛的那點事。
    “這件事我可以不管。”他本來就是無聊,順便試試章時年這人,怎麽說陳安修也是長寧的外甥,如果還要再往深處追究,他也希望借此和長寧能有個見麵的借口。
    “謝謝。”陸江遠的信用多少還是可以相信的,“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林長寧說完起身。
    “你來就是要和我說這件事的?”
    林長寧聞言轉頭,“要不然呢?”他們還有其他的可以說嗎?
    “我以為你會和我提陳安修的事情。”
    林長寧看他表情,心裏莫名咯噔一聲,但麵上還是不動聲色的,“安修的事情?我剛才不是已經說了嗎?他和章時年……”
    陸江遠起身走到林長寧身邊,打斷他說,“長寧,如果我沒查,你是不是打算讓我一輩子都不知道?”
    林長寧不清楚他查到多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確定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如果沒其他的事,我先走了,我還有工作要忙。”陸江遠身形本就高大,這麽立在他身邊,說沒壓力是不可能的。
    林長寧轉身的同時,陸江遠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
    “放手,陸江遠。”他這一動手,林長寧原本平靜的臉色立刻被打破。
    “陳安修是你生的?”
    “不是。”
    “陳安修是我兒子?”
    “你做夢,他是我姐姐和姐夫的孩子。”
    陸江遠看著林長寧緊握的右手,緩緩地笑了,“他是你生的,陳安修是我的
    兒子。”他現在終於可以確定了,長寧有個很少人知道的小秘密,他每次隻要撒謊就下意識握右手,好像握地越緊,撒謊越有底氣一樣。
    林長寧一掙,這次陸江遠很輕易地就放手了,“我沒空在這裏陪你一起瘋。”
    “現在要做親子鑒定並不是件難事,快的話一兩天就可以拿到結果。就算你不承認,到時候我也會知道。”
    林長寧已然走到門邊的腳步停住,“陸江遠,事到如今,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就想知道陳安修是不是我兒子。”
    林長寧徹底轉過身來,嘴角噙著一抹極冷淡的笑意,“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你有沒有想過安修今年多大了?他是二十八歲了,不是八歲的孩子,你說是他爸爸,他就要認你嗎?你有錢又能怎麽樣,安修他不需要,他有父母,有兒子,有兄弟姊妹,現在還有章時年,陸江遠,你覺得他會需要你這個二十八年都沒見過的父親嗎?”連他都不敢開口要求壯壯喊他一聲爸爸,陸江遠又憑什麽。
    陸江遠被他一句句的質問頂的良久沒說話,他知道林長寧說的都是事實,“這些年,你為什麽不和我提一句這個孩子的存在,你真的就那麽恨我,恨到讓我一輩子都不知道有這個兒子?”
    林長寧麵帶諷刺說,“像你們這種高門大戶,安修這樣的出身怎麽配得上你們?你想要兒子,不該找個名門閨秀,千金小姐替你生嗎?”
    “你該知道我從來沒結過婚,也沒有任何孩子。”
    林長寧冷漠地撇清關係,“那管我什麽事?你想說是因為我嗎?我可沒要求你那麽做。”
    “林長寧,你到底有沒有心?”
    不想迎視他的目光,林長寧別開頭,“如果你真的想對安修好,就離他遠點,他現在過得很好,不要去打擾他的平靜。”
    陸江遠目光沉沉的,盯著他沒說話。
    “我先走了。”林長寧拉開門走人,這個房間裏的空氣讓人窒息地難受。
    陸江遠的助理吳東敲門進來的時候,驚奇的看到他的老板竟然在喝酒,這情景太罕見了,他這老板雖然混跡商場多年,但論那酒量,一杯白酒就足以放倒了,總算以他的身份地位也沒幾個人敢強迫他喝,這秘密才得以藏住。
    “這是什麽?”陸江遠指指最頂上那份報告。
    “蔣家那件事的最新進展,章先生那邊好像還沒準備放手。”吳東作為陸江遠多年的貼身助理,這件事他是從頭看到尾的,雖然他至今沒看明白,老板為什麽插手。
    陸江遠隻看了一眼就扔在一邊,“蔣家?以後不管了。”
    吳東差點驚叫出聲,這個時候放手,和送蔣家去死有什麽區別,言論這種東西就像是洪水,原本就是隻能疏導不能硬堵,老板這次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竟然用強壓的辦法,短時間內將言論壓下去,這就像堵洪水一樣,如果堵的時間長了,洪水慢慢消退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可現在堵到半截放手,那不是等著決堤嗎?越壓製越反彈的道理,老板應該比誰都懂啊。
    “怎麽,你有意見?”陸江遠斂眉。
    吳東擦擦汗,連忙搖頭,“沒,我這就讓下麵的人照辦。”蔣家的人隻能好自為之了。
    “二哥,忙著呢。”陳安修正在廚房裏做兔肉丁呢。
    “天意啊,這就好了,你在外麵坐會,我這就出去了。”陳安修把炒好的肉醬放進去,放上鍋蓋,用小火燜。
    “行,二哥,我和文文在外麵等你。”
    “文文也來了,那你們自己去櫃台拿飲料喝啊。”李文文是陳天意帶回來的那個大學女朋友。
    “我知道了,二哥。”
    陳安修調好火,又撿了些醉棗,糟鴨掌,柿子餅裝了三盤端出來。
    “二哥。”陳安修一過來,李文文也站起來喊了一聲,她是個身材瘦瘦的很文靜的女孩子,說話聲音也不高,他之前見過兩次,但交談不多,她的話少,對這個未來的弟妹,陳安修這個做哥哥的,也不好表現太過熱情了。
    “天意,文文,都坐吧,這是去參加麵試了嗎?”陳安修看他們穿的挺正式,陳天意一身西裝筆挺,李文文也穿的是灰色的小套裙。
    陳天意抓個柿餅咬了一口,苦著臉說,“是麵試倒是好了,我們剛剛去參加了一個招聘會,投了一堆簡曆,還不知道怎麽樣呢。都回來快兩個月了,工作一點著落都沒有,現在的大學生太多了,二哥,你是沒去看,招聘會工作就那麽幾個,大家真是搶破頭一樣。”
    陳安修醉棗盤子往李文文那邊推推,“文文嚐嚐,這是咱自家做的。”
    李文文笑著點點頭,“我知道了,二哥。”伸手拿了一個送到嘴裏,小口小口的,她吃東西也秀氣得很。
    陳安修安撫他們說,“現在大環境就是這樣的,找工作都不容易。你們也別太心急了,我聽三嬸說你們兩個不是都報考國家公務員了嗎?暫時工作沒找到的話,先安心複習著公務員資料,考試不是馬上就到了嗎?”
    “說起這個更愁,我們兩個又不像二姐學校那麽好,她又是碩士研究生,可選擇的機會也多,我報的那個職位,隻要三個人,報名人數都六千多了,文文那個也差不多。”陳天意說的二姐是陳天晴。
    “明年省裏和市裏的事業單位什麽的不也也有招考嗎?”
    陳天意趴在桌上,頭搖得撥浪鼓一樣,“都差不多,比高考都難,高考起碼還公平點,這個就說不準了,咱們省裏和市裏的分數一向又很高,我們這個專業也很大眾,每次報考人數都是嘩嘩的。”
    被他這麽一分析,陳安修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天意是他三叔陳建浩的獨子,他三嬸柴秋霞身子虛,結婚頭幾年,懷了三四個孩子,不是莫名其妙流產,就是生下來不滿月夭折,後來還是三爺爺給開了一副黃酒烏雞湯,吃了很久才把身子調養過來,得了天意這麽一個兒子,寶貝一樣,天意人不錯,沒什麽壞心眼,就是父母嬌慣太過,性子有點軟,大學讀的是最普通的本科,學的又是很大眾的經濟專業,本身又沒什麽專長,所以找起工作來就磕磕絆絆的。
    “你三叔給他找了個在公交站點衝卡的工作,他不願意做,說什麽專業不對口。”下午陳安修和陳爸爸下象棋的時候說起這事了,陳爸爸這樣說。
    “其實也是,他怎麽也是個大學生呢,讓他去做這個,實在沒什麽技術含量。”
    陳爸爸走一步棋,“大學生是沒錯,你三叔也盼著他好啊,但誰讓現在大學生多工作少呢。你三叔昨天在這裏坐了半下午,說起這事也愁到不行。”
    陳安修想起在裏屋休息的章時年了,就跑去問他,“你有什麽公司裏現在招人嗎?有沒有合適給天意這樣的?也不用太好的,讓他能學點東西的就好。”怎麽也是自己弟弟,能幫一把是一把吧。
    章時年放下書,從屋裏出來說,“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等我回去問問。”
    “那行。”陳安修答應一聲,口袋裏的手機鬧鍾響,“又該去喂那祖宗了。”小馬駒喂食每天定時又定量,他和章時年打個招呼,“你過來陪著爸爸把這盤棋下完吧。”
    章時年在陳安修原來的地方坐下,陳爸爸下會棋,有些為難的開口說,“小章啊,如果這是望望和晴晴的事情,我就不說了,但天意是壯壯三叔家的孩子,如果你不是很為難的話,就幫一把,就像壯壯說的,也不用太好的。雖說你和壯壯的事情,我和你嬸子都同意了,旁人也說不得什麽,但是這些也是親戚……壯壯以後也好做人。”
    章時年笑說,“我都明白的,陳叔,你放心,這件事交給我就行了。”
    事情大概過去兩天,章時年真給陳天意和李文文安排了工作,職位一般,但那是一家很多人都知道的國有大企業,福利和待遇都很好,隻要好好幹,以後還有上升的空間,那兩人都高興壞了,陳天意直說天上砸下來的大餡餅一樣,陳建浩和柴秋霞因為這事對章時年也挺感激的,專程來家裏謝過幾次,自從這件事後,也慢慢試著正視和接受陳安修和章時年這段關係,很親戚街坊聊天時也說了不少好話。
    作者有話要說:比想象中多了一點。修兩個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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