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 投名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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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下午四點半,水火街的老粵仔飯館迎來幾個豪客,“豪”得老板加夥計都快哭了。
“夥計,來間包廂!清淨點的。”
“沒有包廂。”夥計回頭瞅瞅空蕩蕩的店裏條凳和四方桌,有些茫然了。
“算了算了,周圍最近的好餐廳得去我那裏碼頭區。將就吧,來幾條毛巾擦擦汗。”
“沒有毛巾。”
“算了算了,有紅酒嗎?海波牌就成。”
“沒有紅酒,隻有白酒。”
“算了算了,小地方,來盆冰塊涼快下,這個時間還這麽熱。”
“冰塊?那是什麽?”
這幾個人正是方秉生和李晉仁的朋友,兩個人看起來有事來找方秉生,方秉生心裏正上杆子找個高薪工作呢,哪會放過這種機會,雖然兩年前李家幹擾了方秉生選舉作弊的大事,是他指揮洋藥行會的打手狂揍了李家一頓,包括這位李晉仁在內,還在韶關市長麵前指控老爺子李濂文,要是當時李家犯了擰,把對方弄進牢裏都無所謂。
不過所謂賭場裏麵無父子,那麽利益麵前也沒仇敵。
人家巴巴的找來了,方秉生立刻裝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揍過李家一樣,而且還順著李晉仁的話頭把場麵話說圓:當年他風塵仆仆的去韶關主持選舉,因為李濂文是第一個報名的候選人嘛,所以以選會友,方秉生他和李家是惺惺相惜、意氣相投。那是傾蓋相交、相見恨晚啊。
在那個瘦子麵前,大家虛頭巴腦的互相編圓了故事,李晉仁果然請大家去外麵坐坐,久別重逢千杯少嘛。
不過水火街也沒有什麽像樣的飯館,這裏都是招待苦力和工人的;而且不知道李晉仁是怎麽和那個瘦子吹噓方秉生的,以至於那瘦子看到方秉生這麽窮困潦倒的樣子,長相又其貌不揚,結果始終有點懷疑方秉生,不願意耗費偌大精力走遠路去吃飯;為了聽一個窮酸胡說八道就走十裏路花20元吃飯?就算狂揍李晉仁和方秉生一頓,時間就是金錢啊。
結果兩個富人就一頭進了路邊的小飯館。要和方秉生好好聊聊。
李晉仁在那裏點菜的時候。瘦子就開口問方秉生了:“聽李先生說,您是選舉方麵的專家,西學大才,怎麽在那種小店屈就?我想以您的本事隨便去別的鐵路公司都是分分鍾的事吧?”
這明顯不信任自己。這家夥就一直沒報過自己名號和身份。
方秉生苦笑。低頭拽了拽滿是油漬和油味的袍子。視線掃過自己手的時候,發現指甲縫裏全是黑色油泥,是啊。自己哪裏像個西學大才了?
在海宋這個極速發展的地方,西學大才怎麽可能失業以至於當個櫃台裏的雜役?
但是能怎麽解釋呢?
解釋自己惠川堂老大把自己當替罪羊?
解釋自己其實不算有一技之長的西學將軍,而是算太監總管?算黑幫打手?後兩者全球遍地都是,不是稀罕技能;
解釋自己當年為了翁建光在鐵路圈無惡不作,甚至恐嚇其他公司高管,在自己這種時候,其他得意的鐵路公司沒派打手,不,沒派個殺手來修理自己都算不錯了;
解釋自己在選舉裏又被洋藥行會的鍾家良和易成耍了,民主黨成員誰特麽敢要被老大清理門戶舉報為“企圖謀殺、幹擾選舉”的第一嫌犯?
其實都不必說黨的,“首富鍾家良陷害自己!”光這一條,足夠他失業好多年,沒橫死街頭也許都是幸運。
不是鍾家良得罪他也並非他得罪鍾家良,而是鍾家良陷害他,這可比他揍過鍾家良還可怕,感到可怕的不會是手眼通天的鍾家良,而是被陷害的倒黴蛋。
至於自由黨,更不要考慮了:人家自己舉報的殺人嫌犯你弄進來啥意思?準備自己挖坑跳進去然後把鏟子扔給民主黨嗎?
海宋高級西學圈人不少,但其實又可以講很小,圈子裏的人誰不知道誰?圈子外麵的人又隻能在報紙上看到這群人,當然,作為一個讀者又記不住那麽多人,這麽一看,方秉生還真得失業;
最後最關鍵的原因,解釋自己一直在像個怨婦那樣等翁建光回心轉意,結果一直等到了他自己都完蛋了?
“嗯,經曆過那麽多起起伏伏,有些厭倦了,想找個地方歇歇。”方秉生最後字斟句酌的說了這番屁話,心頭都在滴血。
這時候就看那瘦子嘴角一撇,看來是都不屑掩飾了。
“嗨,方先生厲害著呢,家裏兩個培德生。我孫子李明建和他兒子是培德筆友,幾天前還是他告訴我遇見方先生了呢。大兒子學習不錯,今年要科舉了吧。”李晉仁從和夥計喋喋不休的念叨裏插了一句,沒法,這破地方菜單都沒有,有什麽是夥計用嘴告訴你的。
一聽家裏兩個培德生,方秉生就看到那瘦子眼睛一亮,就開始很熱情的詢問他兒子的情況。
對於培德係統,身為家長的方秉生當然很清楚,開始侃侃而談,瘦子眼裏的輕蔑和不信任終於淡了不少。
“李先生,您不是在碼頭那邊經營大工廠嗎?怎麽今天有空來找我了?”和不信任自己的人聊天其實很痛苦,看李晉仁終於和夥計交待完了,趕緊開口詢問。
“經營廠子是犬子李宗勳,我這個總經理頭銜是虛的,都是他管事。我這總經理就是到教會聽聽講道、給教堂和窮人捐捐款、替孩子們跑跑上學的事、替親戚們買點京城稀罕的洋物件,還有,就是到處找老朋友喝茶聊天,比如方秉生先生。”李晉仁哈哈大笑起來。
方秉生以一種浪子無顏回家見老爹的羞愧——其實是窮比見富人的口氣問道:“聽說韶興紡織廠在十裏溝很有名。真是不知道是您家做的。”
“您不知道,那是您不需要做苦力活嘛。其實韶興紡織廠還是多虧了您方先生。”李晉仁看了方秉生一眼,眼裏這時才有了點惱火,估計是想起當年全家當街被打的羞辱了:“兩年前,您在韶關和我們李家握酒言歡之後,我受您啟發,覺得要做體麵人,還是得做西學事業,尤其是工業;否則,你老做什麽進口農產品、倒手工業品的小商小販。也就是個小富小康。賺點小錢而已;真遇到大玻璃人,人家揍你.......反正,不能小富即安!
要進軍西學大工業!
而韶關位居我大宋北地邊陲,西學方麵實在落後。先進的工商業咱們不知道;要是做已經成型的工商業呢。那市場又不大。競爭還是激烈;所以要發展,還得來京城。
我們家是做紡織品批發的,本來就握有這個紡織廠一些股份。我就想與其老做下遊銷售,不如也進軍上遊生產,正巧,因為孫兒這一直在京城讀書快十年了,犬子需要陪讀和監督,幾乎算長駐京城經商,對京城工商業較為熟悉;於是我們李家第一房傾其所有收購了這個紡織廠。
幸好,感謝耶穌基督,還有您的指點,韶興紡織廠做得很好。
果然,西學才能發達。”
此刻的李晉仁已經換了絲綢長袍和布鞋,剛剛那身三星西裝一出門就被他脫了扔馬車上了,估計是心裏自己以前牛比,是西學什麽的大才,才穿著那麽正式來見自己;看人家如此高看自己,方秉生感到鼻子發酸,心裏在呐喊:
“為啥這麽逍遙自在的不是我?孔聖人,難道你真不如耶穌基督靈驗?官呢?錢呢?老子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了!你特麽個千年老騙子!”
無奈的搖了搖頭,方秉生把傷感踢走了,他問李晉仁:“不知道李先生找我聊天是何事呢?”
李晉仁這時猶豫了一下,他看了看方秉生,又扭頭看了看自己的那個朋友,嘿嘿笑了起來,還撓了頭皮,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
“老李,你這麽墨跡幹嘛嗎?有問題趕緊請教方先生嘛。”那個瘦子這個時候反而積極了,捅了一下李晉仁。
李晉仁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喉嚨,說道:“方先生,現在選舉方興未艾,這就是西洋捐官,實在太先進了太科學了。您可能聽說了,第一批議員暫定以各人所售彩票數量分檔期輪換重選,因為您經手的前三個城市投票較少,新捐官幾個月後就會再來一次,韶關也在其內。”
“您想競選?哪個黨的?”雖然隱隱猜到了,但對方一提,方秉生還是聞言一振。這和書店老板錢金逸找他寫辭典不同,那是一個外行人想窺測裏麵的奧秘;而現在麵前是一匹可能的賽馬在畢恭畢敬的朝著訓馬師谘詢,確實是畢恭畢敬,這本身就是對訓馬師的恭維和尊敬。
方秉生相信:假如自己不是這方麵的行家,假如對方不是因為這事想來請教自己,那是別說穿上西裝皮鞋請自己了,而是會找一群工人揍自己一頓解氣。
“哈哈,我前幾天申請加入自由黨的批示下來了。現在正焦頭爛額,不知怎麽辦。”李晉仁憨厚的笑了,眼光卻賊一樣的掃了方秉生一眼,他在說瞎話:其實他幾個月前就加入自由黨了,審批非常快,原因是朝廷在爭論鍾家良白撿的三個大城議員算數不算數的時候,自由黨來韶關找民主黨當年操縱選舉的黑材料了,他爹李濂文當即落井下石或者說報應昭彰,在報紙上發文披露當年方秉生為首的民主黨是如何的喪盡天良、恐嚇良善、操縱選舉;因為李濂文替自由黨做事了,所以大兒子的入黨申請那是飛般的下來了。
當然李濂文願意做出頭鳥、去當打手打方秉生和民主黨這件事,李家內部都說是公認的“最懶、最滑頭、最奸詐”的大哥李晉仁攛掇老爺子的,不過這說法既是錯的也是對的:對,就是他攛掇的;錯,老爺子是合謀,他們父子二人那時候就圖謀入自由黨參加競選捐官了,大罵民主黨和方秉生就是一張投名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