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 老船幫“民營企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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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當家,您開價吧,我給!”竹器店老板第一個站出來叫道,眼裏都是淚,還驚慌失措的不停回頭看皮氏成衣店的火頭多大了,他們兩家雖然是兩棟樓,但是緊緊挨著,過道窄得連一個人都擠不過去,實在怕火勢延燒過來,家裏的婆娘和兒子正在拚命往外搬東西,還得不停的趕開對著貨物湊過來的乞丐和小偷,如同落難的母獅子,需要不停趕開朝著自己幼崽圍攏過來的禿鷲和鬣狗。
查誌清點了點頭,摸著下巴盤算著竹器店的財力,然後他抬起頭說道:“這樣吧,老王離得最近,給我五十元;小李剛開張給我三十元,劉先生開職業介紹所賺得不少,給我三十吧。”
其他兩人還沒回答,竹器店老王已經急急點頭道:“我給!我給!但是錢都壓在貨物裏,我家裏沒這麽多的錢啊。”
“沒關係,簽了這張借款合同即可。”查誌清立刻從懷裏掏出一張借款契約,交給拿鑼的跟班,後者已經掏出了筆和摁手印的墨盒。
“日利三分,利滾利。”查誌清一句話,老王頭上的冷汗就瀑布一樣的下來了,這代表一個月的利息就是90%,五十元一個月就能漲到90元,而且還是利滾利;但是扭頭看看燒得越來越旺的成衣店,再聽聽身後皮老板趴在地上嚎哭得快沒氣了,他咬牙接過契約,蹲在地上就簽了。
看老王立刻就範,查誌清一揮手。身後的救火會水龍終於翹起了龍頭,開始對著成衣店和竹器店之間噴水,阻止火勢蔓延到竹器店。
“你們兩個呢?”查誌清有些驚奇的問道,因為那兩個人正在交頭接耳,不像著急的樣子。
“二當家,這個太貴了,我們倆是隔了老王的,每人出五元請各位喝茶。您看行嗎?”劉先生點頭哈腰的問道。
“貴你媽啊!水火無情我有情!你們要命我不要,除了我們誰還會舍命進出火場?五元就想打發我們?你們是想像老皮一樣被燒得傾家蕩產?”查誌清怒不可遏。
劉先生趕緊擺手,接著說道:“不是。這個現在刮東風呢。風向不對啊。”
查誌清根本沒抬頭,隻是怒視著兩個鞠躬作揖的家夥,風向他來的時候早知道了,無論是救火還是斂財。不看風向是找死啊。
“哎。那家夥怎麽不去下風勒索。這樣錢更多呢。”夔先生有些驚訝的問方秉生,他們都熟悉救火會,尤其是民營救火會的套路。
方秉生看了一眼前麵顯得很無奈的查誌清。有些幸災樂禍的答道:“因為成衣店西邊就是老船幫地盤,不是安南幫的。兩個月前他們砍了一架,安南幫往前砍了五十米,從咱們吃飯的飯館砍到了成衣店,所以這裏就變成分界線了。”
說著驚喜的指著前方叫道:“看!老船幫救火會來了!”
果然前麵又是一陣急急鑼聲,一隊人馬橫衝直撞的過來了,兩隊救火會泰山對北鬥那樣頂頭停在成衣店前麵,把看熱鬧的人群都像麵團遇到擀麵杖那般給壓扁了,全黑壓壓的退到了街一側。
老船幫救火會的裝備和人員幾乎和安南幫一模一樣:騾車水龍、人力水擔子,當然還跟著一群身手敏捷、窮得不要命的本幫乞丐用作火場搶物。
他們領頭的也是一個衣著體麵的大漢,而且還挺時髦:三十多歲年紀,濃眉大眼,一口殘缺不全的大黃牙,身材高大,下身西洋燈籠褲、襯衣紮到褲子裏,袖子卷到袖口,腰間是一根軍隊式豬皮腰帶,銅環扣閃閃發亮;
不過他那表情也很陰森可怖,馬臉上一道長長的傷疤實在嚇人,加上一手拿著禮帽,一手拿著斧頭;嚇人到就算不認識,半夜遇到他對你一瞪眼,也會直接跪地奉上腰包。
“這是何人?”夔先生指著馬臉西裝大漢問道。
“他叫田飛紅,東莞人士,原來住在東莞西城門外麵,聽說拳腳功夫不錯,開中醫藥店為生,獨霸過一條街,人送外號‘莞門大俠’,後來被東莞治安局掃黑行動給抓了,出獄後流落來了京城,最近幾年在老船幫裏升得飛快,當上了二把手,因為他記住了訟棍給他的托辭,總是自稱是被冤枉的民營企業家,綽號是‘企業家’。”
“能不快嗎?最近這幾年貧民窟壯大了多少倍?別說是‘企業家’還是‘大俠’,這些老混混在幫會裏都混上頭目位置了,還得是托我們工廠主的福氣。”李晉仁在周圍開廠,對這些人和幫會也略微知道一二。
“快看,他們要打!”這時夔先生尖叫起來,不知他一人如此興奮,圍觀的黑壓壓人群如同是個漩渦,興奮的尖叫聚成了一陣旋風橫掃了水火街。
原來和東邊的房主甚至敢於和救火會討價還價不同,成衣店西邊淚流滿麵的鄰居們排著隊求田飛紅收錢,因為風雖然不大、成衣店小樓也不大,因此放他燒火勢也大不到哪裏去,但已經把西邊隔壁糧油店的第三層搭建的木棚子給燎著了,眼看火勢要蔓延,大家都急得不行。
“企業家”田飛紅看到風向玩自己地盤這邊吹,得意非常,自然朝“誌士”查誌清那邊飛了個‘媚眼’。
對方立馬就炸毛了,安南幫本來就是新興幫會,新興幫會的特點就是野心勃勃、極度嗜血,最近是壓著老船幫打的,一心要趕走最老的幫會老船幫統治這片貧民窟,隻是老船幫紮根極深,徹底打敗他們力有未逮,這才和平了一段時間。
現在看因為風向問題,自己的救火會撈不到什麽油水,對方又挑釁自己怎麽會不勃然大怒。
“草泥馬的‘被冤枉的民營企業家’!”暴怒之下的查誌清連對方綽號全稱都叫出來,狠狠當胸推開劉先生泄憤一下,然後扒掉自己的絲綢外袍,露出一身腱子肉和傷疤,伸手撈出褲腰後麵的斧子惡狠狠的朝‘企業家’走了過來。
“想怎麽著?安南人的狗腿子,要大爺我送你去地獄找你的北佬南佬兄弟去?”那邊“企業家”田飛紅,也朝兩手手心唾了口唾沫,搓了搓,握緊斧子,跳下車子,獰笑著朝著“誌士”走了過去。
北佬是廣東有些人對其他省份地區同胞的一概稱呼,南佬最近指安南人、蘭芳人,貶義那是足足的,傲慢是滿滿的。
老船幫也不是吃素的,十裏溝還沒有工廠的時候就有了老船幫根基:那是一群窮漢子,吃住就在幾條船上,收割蘆葦賣做燃料或者席編材料,也經常用拳頭趕走其他收蘆葦的窮漢子,他們壟斷了這片荒地灘塗,自認為是這裏的主人,當然這片貧瘠的土地連他們的肚子都填不飽,他們連幻想也沒有,上帝指示給他們的命運也隻是自己與自己的船一起慢慢的爛在這泥潭裏。
但後來有了工廠,又有了碼頭,人蜂擁湧上這片荒地,而老船幫沒有走,他們靜靜的看著時代變遷、滄海桑田,看著自己熟悉的荒地變作了人潮湧動的聚居區,他們以為自己賴以為生的蘆葦枯竭了消失了,自己和老船也會加速腐朽、爛在這裏。
他們想錯了。
他們依然在流血流汗,不過他們的收獲從蘆葦變成了活生生的人、巨量的人,他們開始收割人,窮人,從窮人身上榨出糧食、女人、鴉片乃至金山銀海來。
靠貧困時候練出來的團結與無情,老船幫風生水起,他們壟斷了荒地地皮、壟斷貧民窟的建築材料與水源、壟斷鴉片妓女等黑色產品、壟斷去工廠碼頭應聘的大部分苦力的工作機會,他們成了貧民窟隱形的主宰。
但是人多了,必然也會出來逆賊與霸主爭雄,安南幫出現了:顧名思義他們的創始人是幾個偷渡來的安南勞工,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國貧民窟裏,他們看到自己這些外來人被當地匪徒肆意淩辱、自己的妻子女兒被強奸賣入妓寮、自己流血流汗換來的錢還要被奪走;
血氣強盛的人憤然反抗,一開始是犧牲,但血不會白流,血是神聖的祭品;越來越多的外來人開始以這些犧牲者的血為祭物團結在一起,然後血流得更多,多得足夠換來了自己的地盤與工作機會,這就是安南幫。
他們不止是安南人,還有廣西人、湖南人、福建人以及日本人、朝鮮人,誰因為不會說粵語就被歧視、就被淩辱,那就加入安南幫吧,成為貧民窟‘新王國’的勞力、仆役、士兵,當然要繳納‘稅賦’購買血換來的秩序。
暴力是秩序的根基與源泉,利益是其動機,任何地方都是,除了耶穌基督。
現在一片“新大陸”上,出現了兩個新王國,可想而知,等待土地的是無盡的戰火,直到一方滅絕或者兩邊都熟悉承認了對方,十裏溝不具備後者的條件,因此兩幫經常打打殺殺,直到前兩年,活力源泉——工廠主和地產主出麵調停,兩家才第一次坐下來談判,劃定了誰也不會相信的地盤範圍。
這不,最近安南幫覺得自己勢力更大了,與原本的地盤不成比例,開始挑起戰火,雙方互有勝負,誰也奈何不了誰,但誰也沒服,因為雙方的血都還沒流到讓自己絕望的份上,或者說,作為新興的幫會因為吃到甜頭太多、極速壯大,自身痛苦的上限與甜頭的快感同速上漲。
人,永不知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