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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玉?你怎麽來了?”陸景淮匆忙淨了手,一邊擦幹一邊走向秦良玉。

    秦良玉開口前瞧了那衙差一眼,衙差自覺的給兩人行了禮而後退出了屋子。見人走後,秦良玉才道:“我聽聞抗稅一事鬧的有些嚴重,便回來瞧瞧。”

    提到抗稅一事,陸景淮看看揚起的笑臉又隱了回去:“這事情並不是表麵上那麽簡單,分明是背後有人將這些向重慶推。”

    秦良玉嘴角隱約有笑意:“李玉不是與你說了麽?十有八九是楊應龍。”

    一聽李玉這兩個字,陸景淮稍霽的麵色又沉了下去,憋了許久才憋出來個:“哼!”

    秦良玉失笑,卻沒有再打趣,從椅中起身:“這事我會查明,你便好生同李玉在一起。”

    李玉的武功底子紮實,眼下世道大亂,有李玉在,秦良玉也不必擔心陸景淮的安危。

    忠州城內的百姓這幾日越發的多了起來,秦良玉為方便探查,直接扮作這些抗稅之人中的一個,生怕自己露餡,剛混入這抗稅圈子的時候,秦良玉幾乎是不說話的,隻在一邊默默觀察著眾人的言行舉止,不到一日便發現了有幾個形跡可疑之人,為避免打草驚蛇,秦良玉老老實實又在人群中藏匿了好幾日,帶頭的吩咐她做什麽她便做什麽。讓她振臂跟著鬧事她便跟著舉臂對口型,讓她同其餘人一起去忠州衙門門口扯白布抗議她也不拒絕,因表現良好,她還被破格提為隊長,日日領著她的隊員在街上哭著喊窮,有幾次還被陸景淮帶人給抓了起來,後陸景淮發現她之後,又在後半夜悄悄將她放了出來。

    又是一夜,秦良玉被第三十二次從獄中放了出來,陸景淮送她到門口,頭疼道:“良玉啊,下次你跑快些,莫要再這麽折騰了。”

    秦良玉的麵色也沒好到哪去,凝重的點了頭,而後朝陸景淮抱了抱拳:“我先回去了。”

    因支持抗稅之人過多,城中破廟之類的地方容不下他們,每每到睡覺時,還會上演一陣全武行,為在這四麵漏風的破地方爭得一席之地,眾人通常會打的頭破血流,誰被打的昏迷誰便留在這破廟裏,還能走的人便要趕在門禁之前,灰溜溜的跑出城門,睡在城外。秦良玉便是城外這一夥人中的一員,她靜靜的躺在專屬她的破草席上,頭枕雙臂瞧著漫天的繁星,心中卻琢磨著要何時將那幾個鬼鬼祟祟的人神不知鬼不覺抓起來,想的正出神,忽然聽到身邊不遠處有人輕咳了一聲,這聲音在靜謐的夜中格外清晰,一聲咳嗽過後又是一陣悉悉索索聲,秦良玉微微閉上眼,留了一道縫,瞧著原本睡的正香的幾人悄悄從地上爬起來,環視過後,從懷中掏出個瓷瓶朝空中一撒,一陣輕煙自那瓶中飄出,瞧那人那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便知這事是常做的。秦良玉急忙閉氣,又靜待片刻,聽眾人腳步聲漸遠,這才從地上一躍而起,乘風追著那幾人的足跡而去。

    幾人想來是不會什麽武功的,走的不算快,秦良玉也省心,放慢了步子跟在幾人身後,聽見他們的聲音被夜風阻斷,斷斷續續的傳來。

    “這要抗到什麽時候?上頭說了沒?我家婆娘這幾日要生了。”

    “不知,抗一日算一日吧,一日能掙一粒碎銀,你在家種地能保證每日都掙到銀子麽?”

    先前那人或許覺得此話有理,也便不再說話。沉默著朝坪頭山上而去,大約行至山腰處,兩人極有默契的停了腳步,左右瞧了一圈,這才舉步朝一山洞走去。

    秦良玉身影藏在陰影中,見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洞口才小心邁步而上。山洞是個普通的山洞,暗黑無光,灌滿了冷風,秦良玉一路踮腳而行,走的十分累,快走到盡頭時,這才聽到有交談聲傳來。

    “你們不必做什麽,隻要將事鬧大即可,但不可操之過急,要細水長流,將眾人的視線都引至抗稅一事上便妥。”

    秦良玉屏息繼續聽。

    “你們也知現下大人被朝廷盯上了,若咱們能助他逃此一劫,日後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啊。”

    秦良玉咂了咂舌,覺得說話這人不是腦袋有包便是個心智不全的,按照楊應龍那性子,事後不將他們殺了滅口那便是給足了他們的麵子,竟還在這幻想真金白銀,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秦良玉又強忍著怒氣聽了會幾人的對話,後實在聽不下去,直接邁步而出。她的身影突兀的出現在幾人麵前,生生將正在說話之人驚的一口唾沫嗆在喉間,頂的胸口陣陣發疼。

    “你們的同伴呢?”秦良玉冷聲發問。

    對方不認識秦良玉,哆哆嗦嗦向後退了好幾步,幾人幾乎抱成一團,抖如篩糠,聲音帶了哭腔:“隻有我們三個,並未有同伴,我們什麽都不知道,你不要殺我們。”

    一聽對方隻有三個人且還不會武功,秦良玉更放心了,幾步走過去,在眾人身前三步遠站定:“我問你們一些事。”說罷橫掃一掌,見一人被打的整個人飛了出去,撞在了山壁上後又重重跌落在地:“你們若有半句假話,就是這下場。”

    剩下那兩人頻頻咽著唾沫,狂亂的點著頭:“大爺您問,您快問,我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秦良玉拍了拍身上的灰:“是誰讓你們這麽做的?”

    兩人開口前麵麵相覷,似乎是在互相推托到底是誰回答,秦良玉見狀眉頭一擰,一人忽然跪在地上:“說出來大爺您可能不信,我們隻是最下麵辦事的,一切的命令都是他傳給我們的。”那人話落指了指跪在身邊的人。

    那人被隊友出賣,一臉的悲慟,活似霜打的茄子般,頹廢道:“說出來大爺您可能不信,我隻知道大人是大人,但是哪位大人,小的是不知道的。”

    先前出賣隊友那人以為對方在耍詐,生怕秦良玉一氣之下要了兩人的性命,遂狠狠推了那人一把:“你放屁!那你每次的命令都是誰傳的?難不成是你在忽悠我們?”

    “我與你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上頭傳下來的,但與我接頭的人,我隻知道他在播州當差,今次他來時,還說播州那邊要有大動作,讓我將這邊盯緊一些,其餘的小的是真的不知道了。”

    秦良玉沉著臉瞧著地上跪著的人:“播州?”

    那人點頭如搗蒜:“千真萬確,小的便是播州人,當初與那人認識也是在播州,瞧那樣子是個當官的,但卻不知道任職何處。”

    現下但凡同播州扯上關係的事都不容小覷,秦良玉並未要幾人性命,隻將兩人打暈後便出了山洞。

    楊應龍此時警惕性極高,播州城門大關,若要混進去不是易事,秦良玉脫離了抗稅群眾的組織,陸景淮再也不用擔心她遊街被抓。回到了重慶衛,秦良玉去找衛指揮使,問:“大人,我們衛近日同播州那邊沒有什麽往來麽?”

    衛指揮使此時正坐在桌前盯著重慶府來的密令,見秦良玉找上門來,原本緊皺著的眉頭緩緩一鬆,他擺了擺手:“你過來。”

    秦良玉依言過去,見衛指揮使將那密令朝她手中一塞,她直覺沒什麽好事,若是換成馬千乘,此時定然是二話不說掉頭便走,但她做不出那種事,規規矩矩將密令打開,見密密麻麻的字體羅列在紙張上,她一目十行閱了一遍,密令中提到現下國庫空虛,短期內是無法承受戰爭所帶來的損失的,甚至連軍士們的物資都無法保障,是以隻能就近派出幾千精兵駐守在播州城外,節省開銷。

    說起來這密令來得十分巧,秦良玉正愁沒有借口去盯著楊應龍的一舉一動,如此一來,倒是省了不少事。

    “這事耽誤不得,這幾日你將手中工作交接給啟文,而後便帶隊出發。”

    楊應龍手下養著私兵這事已不是什麽秘密了,隻是他手裏沒有了兵符,那幾萬的私兵隻能同擺設一樣,這些日子他著實上了股火,日日在府上踱著步:“那一半兵符怎麽會不見了!這幫飯桶怎麽還未給我回信!到底是藏在哪裏也不知道麽!”

    孫時泰無論何時都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淡淡道:“這兵符必然是被有心之人偷走了,大人莫要再抱希望。”

    孫時泰的話如同一記悶棍,狠狠打在楊應龍頭上,他猛一回身:“現下這人都到了播州城外了,那烏泱泱的一幫少說也有萬餘人,可放眼這播州,宣慰司同各衛所的官兵加起來也不過幾千人,若他們打進來,我該當如何?就這麽等死麽!”

    楊應龍越瞧孫時泰那副慢條斯理的德行越生氣,但礙於又不能將他氣跑,不然自己會死的情麵上不便訓斥他,幹脆轉過身不去瞧他。孫時泰何其八麵玲瓏,隻消楊應龍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他便知對方在想什麽。

    扯了扯嘴角,孫時泰也轉過了身:“大人,不管何時,投其所好永遠事半功倍。”

    楊應龍被孫時泰這雲裏霧裏的一句話給說的一愣,遂問:“此話怎講?”

    孫時泰撣了撣衣袍上的灰:“有錢能使鬼推磨,現下朝廷缺的大人您都有,您怕什麽?”

    楊應龍一聽孫時泰的話,深以為有道理,腰板不自覺的挺了挺:“這話倒是不假,那依你看,城外那些人現下打不打?”

    孫時泰的脾氣素來不錯,連楊應龍問如此淺顯的問題來拉低他的智慧他都沒有生氣,隻沉聲道:“不能打。”

    話落,孫時泰暗中歎了口氣,這楊應龍若是魯莽的打殺倒還在行,其餘的當真是拿不上台麵,眼下他手中沒有兵符,連兵都無法調動,這時去挑釁秦良玉,難不成是要赤手空拳去幾萬大軍前表演胸口碎大石吸引他們的眼球麽?

    此番在播州城外駐紮的軍隊中,除朝廷軍外,還有石砫的土兵,因馬千乘在石砫的事還未忙完,是以石砫帶隊的人是徐時,今次張石也沒有跟來,馬千乘托徐時帶話說,他身邊總要留個自己人,是以張石便留在他身邊了。

    秦良玉對徐時還是十分尊敬的,雖重慶府已請示朝廷臨時委秦良玉為總兵官,且皇帝大人也沒有異議,但有關軍中一幹事宜,秦良玉仍會請徐時一同商討。

    這日,軍中的各級統領集議後相繼朝帳篷外走,方才眾人就眼下練兵一事於帳篷之中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得出的結論是,特殊時期,眾人的思想一刻不能放鬆,他們已過了十數日的好日子,不能再如此懶散下去,是以晚上便由各首領挑選出的精兵扮作流寇襲營,試一試眾人的反應。秦良玉覺得如此擾人清夢的缺德法子深得她心,她一早便生了這想法,隻是這部隊中的軍士來自四川各部,南北融合到一起也是需要一些時日的,便一直未曾此事提上議程,今次開會,這事突然從徐時口中被提及,倒是如了秦良玉的意。

    子時,播州城外。

    四川軍營地所在之處,忽明忽暗的火把光亮與巡哨軍士整齊統一的腳步聲交相呼應,令人格外安心,營地前不遠處乃是一片荒草叢,因今夜無風,是以分外平靜。把守的守衛軍士站了近一個時辰,卻依然不動如山,目光堅毅觀察著四周的情況,少頃,遠處半人高的荒草叢忽然無風自動,守衛軍士眉頭微鎖,警惕的瞧著遠處的異動,目中溫度漸低。

    良久,草叢似乎靜了下來,方才那一陣躁動似乎隻是守衛的錯覺,他將胸前輕哨放至唇畔,腦中那根弦仍是緊繃。夜色正沉,四周更為靜謐,在四麵透風的郊外,一股密不透風之感忽如其來,似是破曉前的寧靜卻又摻雜著些許不尋常。萬物俱靜之時,忽見流寇手持利刃從四麵八方襲來,如猛虎下山。守衛吹響輕哨,短而急促,但營地內相當安靜,眾人似乎尚在沉睡之中,毫無半絲響動傳來。

    流寇漸近,皎潔的月光映亮眾人未被布遮住的雙眼。在流寇距營地隻有數十步之遙時,忽見營地中各個帳篷的門簾被人掀開,早已武裝完畢的四川諸軍手持兵器魚貫而出,行進間五行陣落成,弓箭兵迅速找準最佳位置,拉弓放箭,但聽一聲聲嗡鳴響在耳畔。此番本就是突襲演練,軍中各主將自然不會賭上那扮作流寇的精兵們的性命,是以於行事前告訴大家,意思意思便好了,刀劍無眼,屆時要跑快些莫要被射到了,但跑歸跑,演練結束後若不按時歸隊,等將那逃兵逮回來後,便令軍中諸位一人一箭射死他。

    眾人謹遵軍令,見眾同僚又是拉弓又是射箭的,嚇的不敢再靠前,轉頭便跑。不料同僚們窮追不舍,跟在他們屁股後麵追著放箭。精兵們一邊呈環形跑避開冷箭,一邊在心中大罵秦良玉等人喪盡天良,欺騙這些善良的孩子們稚嫩的心靈,簡直是道德的淪喪,簡直是豈有此理!當然,罵歸罵,該跑還是要跑。

    秦良玉見軍士們快中有序的追趕著流寇,心中甚慰,也跟著追了上去,剛追至一半,便見前頭跑的正歡的人開始往回跑。她站在原地,瞧見眾人逐漸接近,還未等問他們緣由,便有一人大喇喇拍了她肩膀一下:“我說你小子怎麽木呆呆的?人都被攆走了你傻站在這做什麽?”

    秦良玉見眼前人似乎是不認識自己,便也順著他的話問:“怎麽不追了?”

    那人“嗨!”了一聲:“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流寇四處都有,你殺也殺不完,追一追意思意思便好了,將他們趕出咱們的地盤便沒事了。”

    這得過且過的意味太過明顯,聽的秦良玉嘴角一陣抽搐,如此敷衍的態度,秦良玉準備給他滿分。

    隔日,有關昨夜流寇突襲一事,在早上操練過後,由徐時籠統的表揚了一下諸位的表現,秦良玉也沒有補充什麽,隻靜靜在一邊聽著。說起此次操練,無論是集合速度與毫不懼戰的氣勢,種種表現秦良玉還是十分滿意的。徐時站在高台之上,話畢瞧了瞧一旁的秦良玉:“不知總兵可還有事?”

    秦良玉低聲回:“召把總以上的人來我帳篷。”

    秦良玉叫眾人來,乃是為集議總結此番眾人的表現。她端坐正位,將昨夜那軍士的話一字不落的複述了一遍,而後掃視了麵色各異的眾人一圈:“最南的那一處帳篷是哪個衛所的?”

    一人期期艾艾道:“回大人的話,是瀘州衛的……”

    秦良玉睨了那人一眼:“你便是瀘州衛的衛指揮使?”

    那人麵色一紅,微微低了頭:“是。”

    秦良玉重重拍了下桌子:“你平日是如何治軍的?”

    若非主將平日給手下灌輸了過多如此這般的思想,他們知道個屁!更不會堂而皇之的說出那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