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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良玉鎧甲加身,眉眼犀利,經這百餘日的平播之戰後,身形更顯消瘦,她手扶腰間重劍,單膝跪地:“參見大人。”

    李化龍伸手虛扶:“將軍快請起。”

    秦良玉起身時,瞥了一眼李化龍身後的桌案,道:“末將聽聞大人在上報戰功。”

    李化龍應了一聲,察覺出秦良玉此番前來的目的,十有八九同這戰功有關。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聽她道:“我同肖容難擔此功名,還望大人莫要將我二人的名字報上去。”

    李化龍愣了:“這……這是為何?”

    雖然一早便知秦良玉同馬千乘這兩個孩子並不是好大喜功那類人,但此仗他二人的確是功不可沒,這事長了眼睛的人都知道。

    秦良玉卻沒有多說,隻道:“望大人恩準。”

    李化龍見秦良玉語氣篤定,並非客套,轉念想到此番平播平的是楊應龍,那楊應龍前半輩子深得馬千乘的敬重,現如今算是死在了馬千乘手中,這孩子又是重情重義之人,楊應龍之死,他定是傷透了心,是以不想要這戰功倒也在情理之中。

    李化龍歎了口氣:“罷了,不要也罷了。”

    從李化龍處出來,秦良玉覺腳步輕快了不少。

    街道上人聲鼎沸,各類鋪子重新營業,門口掛著紅幡,上書今日酬賓,童叟無欺。來往人群一見東西便宜,一窩蜂的紮進了鋪子中,討價聲不絕於耳,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那般。

    “將軍,這是小的家剛摘下來的蔬菜,吃著可好吃了,將軍您快拿回去嚐嚐。”

    秦良玉這人不好乘轎,騎馬又覺太張揚,是以每日都是步行來往,這便免不了路過小攤時,有果蔬小販時不時朝她懷中塞些東西。以往秦良玉怕遇到這些情況,都是挑著些背街走,今日是心情好,便也走了回正街。

    “我來拿一些。”

    秦良玉嘴笨,又不擅與人相處,自然是說不過舌燦蓮花的小販,她推托不成,隻好僵著手臂接過這些東西。東西一多,走路時自然不便,正要坐在路邊歇一歇,便聽陸景淮那溫和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陸景淮疾走了幾步,伸手接過秦良玉手中的各種紙包:“這些日子你沒睡好,怎麽不在家歇著?”

    此番陸景淮求了謝大人許久,才爭取到了督軍的機會,但因戰事緊急,他此番回來也沒有機會同秦良玉說上幾句話,眼下好容易戰事結束,他便馬不停蹄去宣撫使司找秦良玉,卻是撲了個空,從衙門回來時,倒是碰巧讓他尋著人了。

    秦良玉揉了揉肩膀:“正要回去,你這次回來待多久?”

    陸景淮沉默了會:“這幾日便要回去了,屆時你也隨我進京去逛逛,父親母親也在京中呢。”

    一聽雙親在京中,秦良玉的心思便活絡了起來,眼下馬千乘情緒低迷,或許趁此機會到處走走也可散去些心中鬱氣。

    “好。我回去便與肖容收拾收拾,但我們大約要晚些走。”

    陸景淮還未來得及舒展的笑容因秦良玉的話又徹底沉了回去,雖告訴自己此番回來隻是來瞧瞧她過得好不好,可眼下見她同肖容似乎十分恩愛,心中又有些不是滋味。

    兩個人皆沉默了,氣氛稍顯凝重。

    秦良玉絞盡腦汁欲想些話題,最後無果,正尷尬時,李玉的聲音突兀插了進來。

    “喂,你們兩個怎麽走這麽慢?老子跟了你們一路了。”

    尾音未落,人已跑到兩人身前,她瞧了一眼眉頭緊蹙的陸景淮,推了他一把:“我有姑娘家的事同將軍說,你這個大老爺們先回避。”

    陸景淮被她推的一個趔趄,正要開口嗬斥她沒有個規矩,便被李玉堵住了嘴。

    “又要說我不像姑娘家是吧?行,老子知道了,你快走快走。”

    李玉活像仗勢欺人的衙差般,連趕帶轟將陸景淮逐出老遠。這才一改麵上的不羈,鄭重對秦良玉道:“這個傻子喜歡你,你定是感覺到了。”

    秦良玉最不會應付這類事,不知該如何答話。

    李玉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歡他,這就好辦了。老子喜歡他,是以你以後離老子的人遠些,不然老子可不會因你是將軍便對你手下留情,畢竟老子不在你手下討差事。”

    秦良玉沒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抬手在李玉肩膀上一拍:“珍重!”

    李玉再也繃不住臉,也跟著笑了起來:“就知道你懂老子。”想了想,又道:“這幾日肖容情緒低迷也是正常,你多陪陪他。”她撇了撇嘴:“按他的性子,當日他被馬千駟所擄定是他自己安排好的,既然如此,想必已考慮到了如今的結局,怎麽還如此想不開?”

    秦良玉歎了口氣,垂了垂眸:“有些事,想是一回事,待擺在眼前,又是另一回事。”

    三人一前一後回了馬府。剛一踏進門檻便見柳文昭拎著裙擺快速跑了過來,那抹碧綠的身形幾乎是眨眼便到了眾人身前。

    “將軍,方才馬公子回來時在夫人的房中發現了張字條。”

    秦良玉一聽,變了臉色:“字條怎麽說?”

    “字條上說將夫人劫走是要了卻最後的恩仇,卻沒說是往哪去了。方才馬公子已派人去追了,夫人桌上的茶還是熱的,想必人沒走多遠。”

    秦良玉不敢再做多耽擱,急忙也向外追去,剛跑下石階便被一軍士模樣的人擋住了去路。

    “將軍,大人請您隨屬下前往城東的破廟。”

    秦良玉知道這定然是馬千乘在破廟將人截住,當下跟在那人身後,一路朝破廟而去。

    破廟不知被廢棄多久,門窗盡壞,門口蜘蛛網一層疊著一層,頹敗不堪。

    秦良玉到時便見石砫部分軍士分列兩排,手持利刃,神情肅穆站在石階之下。還未等走近,便能聽到裏麵的打鬥之聲。秦良玉推門一瞧,不由愣在原地。

    廟中,孫時泰同馬千乘正纏鬥在一起,覃氏滿麵泥汙,抱著小兒子縮在香案之下,見秦良玉來了,連滾帶爬的躲在了她的腳邊。

    孫時泰此時已明顯不敵,原本素潔的長衫被鮮血染紅,他一邊吃力的躲避著馬千乘越發猛烈的攻勢,一邊費力道:“楊應龍欠我的,還沒還幹淨。”

    馬千乘長腿一勾,環上孫時泰的頸子,順勢將孫時泰身子向下一壓,雙手撐地,腿上使力將孫時泰摔至牆上,慣力之下,孫時泰摔在香案上,香案應聲碎裂,孫時泰又重重跌落在地。

    “你口口聲聲說他欠你,他究竟欠你什麽?”馬千乘負手行至孫時泰身前,一腳踩在他的前胸:“說吧。”

    孫時泰功力本也不敵馬千乘,此時一分還手的力氣都使不出,癱在地上,話語雖有氣無力,但語氣中的恨意卻仍是瘮人。

    “他奸我女兒殺我妻,我與他不共戴天!”

    孫時泰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皆大驚。連覃氏也忍不住瞧了他好幾眼。

    廟中人都沉默了。

    馬千乘掃了覃氏及她懷中的孩子一眼,覃氏不慎對上他的視線,又朝秦良玉腳邊縮了縮。

    “我能做的都做完了。”孫時泰抓著馬千乘的腳踝:“你殺了我吧。”

    一直未出聲的秦良玉終是開了口:“我該叫你孫時泰還是盈伯?”

    孫時泰身子一僵:“想必當日我找上你時,你便猜出我是何人了吧?”隨即又大笑出聲:“罷了罷了,叫什麽都罷,不過是一抹幽魂。”

    “來人,將他帶下去。”馬千乘最後還是收了腳,吩咐門口把守的軍士:“帶到地牢關起來。”

    軍士領命,魚貫而入。

    人群散去後,廟中隻剩下馬千乘等四人。

    覃氏見再也躲不過去,一邊抱著小兒子一邊爬到馬千乘腳下,拉著他衣裳的下擺,涕泗橫流,話語哽咽:“肖容,肖容娘錯了,你不能殺他啊,他也是你弟弟啊。”

    秦良玉也怕馬千乘衝動,暗中拉了拉他的手臂。

    知道事情的真相後,眾人皆是唏噓不止,但覃氏再如何也是他的母親,若當真將她殺了,定是為世人所不容的。

    馬千乘負在身後的手緊緊捏成了拳,額角青筋畢露,將衣擺從覃氏手中奪回,他咬牙道:“將夫人和這孩子送去城外了塵庵,再不得踏入城中半步。”

    萬曆二十八年,八月。

    轉眼又是桂花香,空中滿是甜膩膩的香氣。

    秦良玉坐在房中收整著包裹,時不時抬頭瞧一眼站在床前的馬千乘:“你在想什麽?”

    馬千乘並未收回視線,遠眺天際:“我在想。”他頓了頓:“京中有什麽特色小吃。”

    秦良玉初始忍了忍,後委實沒忍住,一包袱朝馬千乘甩了過去:“就知道吃。”

    馬千乘回頭掃了秦良玉一眼:“陸景淮對我什麽樣你也是瞧在眼中的,我本就不想去瞧他,他對你是什麽心思你不知道?”

    秦良玉有些頭疼的扶額:“他是我哥哥。”

    馬千乘走過來,一撩袍坐在秦良玉身邊:“他不曾拿你當妹妹。”

    秦良玉正要說馬千乘無理取鬧,忽見門房拎著衣擺飛快跑了進來,因跑得急,被門檻絆了一腳,直接一頭紮在了兩人腳下:“少爺、夫人,重慶府王士琦王知府來了,此時正在前堂候著。”

    一聽王士琦來了,秦良玉同馬千乘互相對視一眼,右眼皮極有默契的跳了好幾下,暗覺沒有好事。

    果不其然,王士琦一見夫妻二人,急忙迎了上來:“建州有異動,女真一部似有趁亂起勢之勢,現四川界已混入大批女真人,並頻頻挑釁,朝廷派你二人速速鎮壓。”

    秦良玉與馬千乘接到命令後,來不及多說其它,當下便趕往軍中整隊。

    八月的天,豔陽高照。

    坪頭山上。

    身著戎甲的眾軍士分列兩隊,個個皆神色肅穆,手中白杆上能撐天,下能支地,空留中間這太平盛世供百姓自由呼吸。

    “馬”字旗飄搖,背麵紋有虎狼之麵。

    馬千乘與秦良玉分坐於披胄戰馬之上,如劍如刃,胸前猛獸長嘯,虎視眈眈。

    重騎之列在山道上呼嘯而過,隻餘陣陣塵煙飛揚。

    吾生大明,誓死守護百姓,外敵來犯,決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