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五 山岡上那輪靜靜的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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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是帶著黃俊濤與茹娟去看望奚紅的。黃俊濤被陸紡織廠代理廠長,並承諾隻要他順利完成改製,將整個工廠穩定下來,並保持正常生產,就會向市政府和省工業廳推薦他為廠長。

    黃俊濤驟然到此高位,還有點不適應,信心不足,而且有點束手束腳。

    反倒是茹娟一直在鼓勵他、幫助她。同時陸南對於黃俊濤的手軟刀子慢,很是不客氣地批評了兩次。黃俊濤被愛人逼,被陸南罵,蠻性子激發出來,先是把幾個不會幹事隻會吃屎的中層拿掉,又扶上幾個在工人中素有威信,業務棒的車間技術員,分任幾個重要部門的一把手。而後,他在趙振江的幫助下全力整頓銷售部,柴明貴隻領著幾個手下在銷售部坐了兩天,就沒一人敢來呲牙。

    銷售部的害群之馬清了出去,查明有貪汙行為的直接送檢察院,然後黃俊濤在同樣的代理的辦公室主任茹娟幫助下,把廠辦大換血,幾個靠賣肉上來的花瓶被退回車間。同樣做為女人,其實茹娟也沒難為她們,隻是說了要想繼續工作,就要從車間工作做起,真要不想幹,辭職、停薪留職,都可以。

    齊東風仍然是生產辦主任。他有點油滑,而且手腳多少也有點不幹淨,但在業務和能力上還是紡織上數得上的。黃俊濤詢問過陸南的意見,陸南卻全推了回去,說了句“你是廠長。”

    江為勤留任廠:工,另外還有位副廠長叫郭玉剛的,是中國紡織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有能力且還頗為清正廉潔,一直受黃成巨冷藏,段孟武還搶了他生產副廠長的位子。

    黃俊濤找到郭玉剛,動之,曉之以理,郭玉剛心灰意懶,正好有一位朋友介紹他去江浙工作是有一家紡織廠缺個廠長,過去的話年薪五萬,還給車給房。

    郭玉剛車買了俊濤和茹娟費盡口舌,仍未讓他有所動。郭玉剛隻是問了一句:“我老婆先天性心髒病,每月光藥就要四五百,我女兒要轉到漢中一小念書,轉校費一把就要掏二千五。我一年不掙五萬塊錢活不下去。你說我回去當生產副廠長,給我五千月薪我就幹!”

    黃俊濤心裏暗暗叫苦。九五年國家副級幹部,月工資不過一千二三上福利還不滿兩千。像黃成巨這樣吃香喝辣的,雖屬於普遍現象,不過吃公家的、用公家的再多也沒事,但真把單位的錢往口袋裏裝,可就屬於違法。

    他急得無奈,總不能表態說就給他千年薪。隻得垂頭喪氣回去,想了想實在不甘心,又打電話給陸南匯報。

    “郭玉”陸南正在往醫院地路上在車裏接了電話後。感覺這個名字有點熟。深想又一點也想不起來。一直到醫院。下了車是沒半點頭緒。隻得把電話打回給黃俊濤。要他晚上在洪山會館擺一桌素餐郭玉剛全家吃飯。算是踐行。無論如何憑他剛正不阿。這一頓飯陸南請得都心甘情願。

    第六人民醫院在山區山傍水。高檔病房更是獨立成樓。麵朝水榭。後靠青山。環境優美。鳥語花香。

    陸南和區翔家上了三樓。就見一名護士在訓斥一個年青人。

    “我說你怎麽回事啊?天天來!人說了不見你。你非得來。是不是要害我們丟工作啊?出去出去……”

    那年青人風塵仆仆。牛仔服上滿上油灰。腦袋上亂篷篷地不知道幾天沒洗。拎著個大牛仔包。滿臉失望地求懇道:“不好意思。能不能再麻煩你問一問。其實我知道。奚紅她根本不是不願意見我。她隻是一時想不開罷了……拜托你了!”

    那小護士把他頭看到腳。“嗤”地一聲輕笑就把他往外推。“16床特意吩咐了。說絕對不要再見你。我說你煩不煩呐。這兩天都來七八趟了。還學會翻窗子!要不是我們護士長說你也挺可憐。我早報警了。”

    “報警我也不怕……我告訴過你們了,我是奚紅男朋友,她摔成那樣,我絕不嫌棄她,可她不肯見我麵了。你看,人都說寧拆十座墳,不毀一樁婚。您就抬抬手,讓我進去吧!”

    “我抬三次了!”小護士不無埋怨地道:“這高幹樓誰不知道你是情種?可奚紅就是不願見你拜托你也要理解我們,這樓上還其他病人,有不少當官的呢!吵吵鬧鬧的,護士長批我,扣我工資,你發給我啊?”

    兩人吵吵鬧鬧間就走到了樓梯口,陸南看了眼那小夥子,人很落魄,但是眼睛卻看著很純淨,而且明顯是個癡情的種。心念一動間,陸南攔住了兩人。

    “等下。”陸南掏出工作組臨時工作證道:“我是紡織廠工作組副組長,叫陸南。你貴姓?”

    夥子楞了一下,仔細看了看工作證,立即握住陸南雙手道:“陸組長好!我叫汪大江,是奚紅的同學。您能不能帶我去看看他?”

    陸南見邊上小護士癟起了嘴,就笑道:“這沒問題,不過我們先談談,可以嗎?”

    三人下了樓,陸南吩咐區翔家買點飲料食品,帶著汪大江來到高幹樓前的湖心亭坐下,掏出煙請他抽,汪大江搖頭道:“我不抽煙。”

    兩人簡單聊了幾句,區翔家就拎著一袋子東西回來,不過是簡單的礦泉水、麵包、火腿腸,汪大江看到區翔家一樣樣往石桌上擺,一下子紅了臉。

    陸南微笑道:“這幾天辛苦了,先吃點東西,墊墊,好吧?”

    汪大江喉嚨動了動,抓起一塊麵包用力咬了起來。

    陸南拿了瓶礦泉水坐在一喝,靜靜地等汪大江吃好喝足,這才開口道:“汪大江,你說說你的情況。”

    汪大江吃了東西神明顯好了。他略一猶豫,說起了自己的事。

    汪大江和奚紅其實是初中同學,兩人倒是鄰居,不過汪大江家並不是紡織廠的。奚紅念的初中中專,而汪大江卻念了高中,然後又上大學,今年剛剛大二。

    汪大江一直對奚紅情有獨鍾紅也喜歡他。兩人直到汪大江考上南京大學,才開始戀愛。汪大江家庭情況差,奚紅省吃儉用常給他成百成百的寄錢,就是擔心他在學校受苦。今年過年時,兩人關係有了突破,並約定,等汪大江

    兩人就結婚。現在一下子出了這檔子事,奚紅還瞞

    汪大江實在是不忍心花奚紅的錢,立誌要趁暑假多打工賺點錢算不回來的,結果在往家打電話裏才知道奚紅出事。

    聽著父母明裏暗裏勸自己與奚紅分開,汪大江哪裏受得了?連夜就趕了回來。誰料到了一見麵,奚紅就聲冷語地說要分手。

    汪大江急得要下跪,奚紅卻堅強得出乎所有人意料,就是不肯鬆口,隻是一迭聲叫醫生趕他。

    汪大江出了醫院,卻不願意回家在車站、碼頭亂竄,饑一頓飽一頓,白天就往醫院去,想要打動奚紅的心。

    陸南聽完後,默地望著湖水不語。

    其實事情很簡單問題的鍵在於奚紅,此外還有汪大江父母可能的幹擾。

    奚紅要分的原因個人都心裏有數。汪大江一片癡情,要是平常的女子怕早已經淚如雨下,而奚紅仍然不為所動來確實心結極深了。

    想清楚後,陸南就問道:“汪大江,我有辦讓你們倆在一起,不過有個條件。”

    “你說,隻要我能做到,我絕不含糊!”

    “那好,你聽清楚了。”陸南放緩語調,一一頓道:“我要你退學,回來陪奚紅一年,你能不能做到?”

    汪大聽了這話,頭腦裏“嗡”的一下,好半天才回過神,隻覺得嘴裏又苦又澀,他問道:“為什麽……”

    “不要問。”陸南揮手,然道:“不要問理由。你做得到我就幫你,做不到就請回。”

    南京大學的本科學曆,別說是九十年代,就是現在仍然是響當當的!汪大江一旦退學,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化為烏有,這個條件如果是愛情的代價,那麽未免也太大了!

    汪大江煩躁地站了起來,仰視著三樓拐角的窗口,雪白的紗簾輕輕飄蕩,像一根羽毛似的撩在他的心頭。

    “我願意!”汪大江猛然回頭,響亮地道:“我當然願意!”

    汪大江被區翔家帶走了。

    用陸南的話說,先得洗洗涮涮,否則就是玷汙佳人。汪大江雖然急著見奚紅,卻也知道陸南是為他好,也就心甘情願跟區翔家去洗澡。

    陸南獨自上樓,進了門見奚紅母親正坐在床頭,拿著本書正幹磕磕巴巴地念著。見陸南過來,立即起身招呼。

    陸南擺了擺手,笑道:“阿姨,我和奚紅聊幾句,可以嗎?”

    “行的,行的。”奚紅母親連聲點頭,放下書又泡了杯茶,這才退出門外。

    陸南見奚紅精神狀態不錯,笑了笑拿起書翻了翻,不禁啞然失笑:“你要你媽念詩給你聽?這不折磨她老人家嗎?”

    奚紅也笑了,又癟癟嘴道:“我媽心疼我看書累,主動要求的。”

    “嗯,我來看看。”陸南饒有興趣地翻開《席慕容詩選》,見扉頁竟有王蘭妹寫得一行字,絹秀而又端正:送給奚紅姐姐,祝你幸福、愉快,戰勝病魔!

    “蘭妹什麽時候送給你的?”

    “昨天啊,昨天她過來還給我帶雞湯了呢。”奚紅在陸南翻書時,悄悄從枕下摸著小梳子,梳了梳有點零亂的頭發,這會兒又摸摸索索將小梳子藏好。

    陸南早看在眼裏,卻視若不見,隨意翻到一頁後,道:“我給你念詩!保準比你媽念得好,你知道麽,我拿過朗誦比賽一等獎呢!”

    “真的?”奚紅也覺得陸南的聲音不錯,是標準的普通話,而且聲音洪亮、聲線純淨、自然,朗誦詩的話應該很不錯吧?

    “當然,我幼兒園老師都誇過我,還給我一朵小紅花呢。”陸南得意洋洋,自吹自擂,見奚紅笑得舒心,突然麵部表情一沉,念道。

    “在年輕的時候,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請你,請你一定要溫柔地對待他。

    不管你們相愛的時間有多長或多短,若你們能始終溫柔地相待,那麽,

    所有的時刻都將是一種無瑕的美麗。

    ……

    長大了以後,你才會知道,在驀然回首的刹那,

    沒有怨恨的青春才會了無遺憾,

    如山岡上那輪靜靜的滿月。”

    舒緩、深沉的男聲在鬥室之間緩緩流暢,站在門口,剛剛到醫院的王蘭妹聽得怦然心動。而奚紅突然發現,陸南手手上捏著一隻小小的玉觀音,她伸手一把抓住,見觀音座下果然刻著個蚊頭小字“剛。”

    奚紅攥著玉觀音,淚珠簌簌而落,無聲地慟哭起來。

    “我有八成的把握,能讓你站起來。”陸南冷靜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但是你需要配合我。”

    “怎麽配合?”奚紅就像沉在水裏快要淹沒的小船,突然猛地撞上岸,有了求生的希望,淚眼蒙蒙地仰起頭,抓住了陸南的手,緊緊問道:“要我怎麽配合?”

    “你要相信我,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愛情。”陸南俯下身子,緩緩道:“我會找個人陪你,或許兩年,或許不需要兩年。你要在他的安排下,全心全力配合治療,無論再痛苦也要堅持,無論再絕望也不要放棄。而且你要始終相信,有了愛,就有了一切。隻有這樣,你才有可能站起來,重新走上講台!”

    奚紅並不笨,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陸南的意思。媽媽說過,小姨也說過,沒有工作組,沒有這次國有民營,她能住進高幹病房那是休想,想要繼續治療更是不可能。

    一切,因為有了改製,因為有了麵前的這個一點也不像大老板的年青人,才讓不幸的奚紅有了活下去的資格和勇氣。也有了繼續治療,重新站起來的夢想。

    何況,奚紅的心底,那少女的玫瑰夢中,又怎麽會沒有初戀男友的影子?

    成年的省吃儉用,從不敢買貴的衣服,一年都難得上一街,奚紅為汪大江奉獻了自己最純的愛。相愛的人即使不需要回報,能讓愛人明白自己的心,總是一件幸福而甜蜜的事。

    奚紅的眼簾垂下,尖尖的臉龐上悄悄升起紅雲,她用隻有自己才能聽清楚的聲音道:“陸組長,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