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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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山如今種著三家子的地,端地是個小地主,手下長短工也有幾號人,聽了晚晴的話一時轉不過彎來,又急又憤問道:“我怎麽會種你的地?那一片是你的地?”

    晚晴道:“我跟伏泰正成了親,我是他娘子,他的地自然是我的。把我的地還我!”

    婁氏如今亦是越發的胖,趕上來攔住了伏高山問道:“阿正叔給我種的地,她憑什麽要走?你可千萬不能給啊。”

    高山氣的恨不得跳起來去打晚晴,見晚晴一人一馬得得已經出了村口,氣的回頭罵婁氏道:“無知的婦人,滾回家去。”

    言罷急匆匆自往上伏村而去。

    到京城富貴鄉zhong生活了一回,又伏罡是個寵妻又浪手的男子,凡用物皆是頂好的東西,晚晴如今也叫他慣出個毛病來,此番回鄉再看集市上擺攤的布匹被褥便有些看不過眼。她一路牽馬走著,尋了集市上最大的一間布料綢緞莊進去,自挑了綢樣被棉棉質裏子並還算看得過眼的棉花叫那縫娘替她縫著被褥,這才複出門去置些糧米油鹽並菜蔬等物,置好了裝到馬鞍上跨著的籃子裏,這才回來尋被褥。

    一路騎馬回到伏村,到了村口遠遠就見伏罡家門上圍站著一大群人。高山仍是那萬字紋的綢衣站在正zhong間,如今不知那裏學來的年級輕輕還捉著個拐杖。晚晴亦不下馬,見這一村的男子們皆仰臉看著自己,冷臉問道:“你們圍在我家門上做什麽?”

    上伏村的一個男子先一指指住了晚晴道:“青山如今在外做著高官,他未休你你就不能再嫁,就算他將你休棄了你也隻能尋處古廟替他守貞,才是女子該有的德性。誰知你竟厚顏不知恥嫁給了伏泰正,這樣的行徑,族長大人如今要替開回祠堂正正族風,快快的從馬上下來。”

    晚晴見他往前衝著,已經伸手從腰上摸著九節鞭,仍是冷麵道:“伏青山當年休我的放妻書不隻一人看過,難道你們的眼睛從他升官發財以後就都瞎了?腦子就都壞了?竟然不記得當年怎樣逼我出這村子了?”

    她說這話時,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伏高山。

    伏高山清了清嗓音道:“不要提當年,你不過一個婦道人家,青山敬你我們便敬你,你自甘下賤我們也不能再容你。青山當年休妻也是一時的興起,他曾從縣衙拓過一份婚書回來,如今還在我家八仙桌上供著,既有那份婚書在,你就是他的夫人。你再嫁伏泰正就是與人通奸,我就治得了你。”

    晚晴冷笑道:“就算他伏青山不認帳也沒關係,因為我出京時已經遞了《放夫書》親自把他給休了,二哥若不信就請快快的寄信去問伏青山。若他不承認,我亦有拓本在此存著。若要打官司,你盡管寫訴狀就是。”

    她見圍的人多也不抽九節鞭,翻身下馬時順帶抽了綁腿zhong的短刀出來捏在手zhong。上伏村的伏康見晚晴下了馬,趁她不備一把就來扯她的頭發。晚晴自上回小產之後便總愛掉些頭發,她本有一頭濃黑柔順的發,如今漸漸掉的不及原來厚實,梳了發髻也總覺得沒有原來膨鬆好看,是而深恨掉發。

    就連鐸兒或者伏罡偶爾摸一把都要混身起毛,這回見這粗魯的zhong年男子如個潑婦般伸手來拽自己頭發,氣的轉身一刀就劃到他手背上,怒罵道:“你是潑婦人麽?”

    伏康從娘肚裏出來到如今,隻見過唯唯喏喏的婦人們,便是晚晴,當年也與伏村這些婦人們一般是個愛笑愛紅臉的羞怯小婦人,誰知她今日竟下了這樣的狠手。他看著自己手上一條長長的傷口血往外湧著,又羞又惱捉了自己手大叫道:“這潑婦竟然持刀傷我。”

    高山氣的直拿拐仗戳著地高叫道:“反了反了,天下間隻有男子休妻,那有女子休夫,我既如今掌了伏氏一族,今天就要好好拿你祭一回家法。”

    伏罡雖不曾手把手教過晚晴,但畢竟傳授過她許多自保及格鬥的技巧。晚晴此時見人多自已不好與他們爭頭,趁著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幾步上前就拿刀抵住了伏高山,這才高聲道:“本朝明例,男子可休妻,女子亦可休夫。妻子擇高婿,相公尋賢妻,分別便是兩相寬。法令能休夫,我為何不能將他休棄?”

    高山見伏康手上還往下滴著血,才知晚晴嫁了伏泰正後也學了他沒人性的手段,動不動就要給人拉上一刀。他如今日子好過也不過幾年,不缺糧食有衣有物受人尊敬的好日子還沒有過夠,又娶得房小妾正是貪歡的年級,虛伸了雙手止著兩條打顫的腿結結巴巴道:“晚晴,有話好好說,你千萬不能學伏泰正那樣動不動就上狠手,你可知清河縣令與我也認識,我叫衙役們也不過一句話的事情。”

    晚晴心zhong鄙夷伏高山的軟聳樣子,緊了緊手zhong短刀割破了他綢服上好大一塊,一把將個高山狠推到人群zhong才道:“我也不過回來短短住得幾日,也不想因為這些事情與你們多廢話。你們若覺得我嫁了伏泰正是犯了國法,自擬了訴狀去縣衙告我即可。若你們是為了要替伏青山爭些麵子而胡攪蠻纏的話,我也正心煩,不介意再多拉幾刀叫你們多見些血。”

    高山因青山的原因這兩年著實過了些風光日子,今日叫一個婦道人家拿刀相抵,他也肥胖了,幾乎壓倒一圈人,叫大家扶起來揉了半天的腰子才緩過心慌,又氣又羞揮手道:“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

    上伏村的幾個男子本就不服高山管束,高聲叫道:“族長大人,難道這事兒就這樣完了?”

    本欲散去的眾人們又停下腳步,皆望著伏高山欲要尋個答案。一直在旁冷眼看著的伏春山粗聲道:“那就叫縣公來替咱們斷這個案子,今日必得要懲治了這個賤婦。”

    聽了春山這話,一群人轉眼又緊圍了起來,立逼著就要來抓晚晴。

    “知縣大人駕到!”忽而村口上鑼聲一響,一聲高呼。眾人皆驚的回頭,便見自伏青山家院牆那邊,新任的年輕知縣大人果真穿著官服戴著烏紗,跟著頂轎子一路走了過來。

    伏高山雖是族長,又有個當大官的弟弟,但縣官不如現管,在這些官老爺跟前自然不敢馬虎大意,遠遠的就抱拳伸手,跑上前便撩起袍子跪下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草民見過縣公大人!”

    年輕的縣公也不說話,略點點頭笑了笑,待落了轎,轉身親自掀起轎簾。轎zhong端坐一人,戴硬襆而著官服,麵色卻十分冷肅。伏村一眾鄉民們伸著脖子老長看了半天,才竊竊私語道:“這竟是當年收田糧稅的裏正大人,他竟又高升了。”

    車賢下了轎子,也不理高山與春山等人的跪拜,一路走到晚晴麵前,遠遠伸出手結結實實對著晚晴拜了三拜,才道:“我父女兩人的命,以及我車賢一府老小,皆是有賴娘子才能有今日,車某不知如何感謝娘子的大恩。”

    晚晴看他身上臉上皆有些掛傷,尤其臉上叫樹枝劃過叫石頭擦過的幾處,皆十分滑稽。但能於眾匪手裏逃出條性命,也算他命大。

    她回身推著自家院門,待開了門便迎車賢進院子,邊走邊笑道:“不怕漕司大人笑話,自伏青山棄了我,我無處可歸,便又跟了隔壁這一戶,雖是伏青山的叔叔,伏泰正卻與他是兩樣人。天下間再好沒有的一個人……”

    光是伏泰正這三個字自她嘴裏出來,晚晴已經開始結舌,眼淚在她眼眶裏打著圈兒。她不想要叫車賢看到自己的失態,才要轉身,車賢已經送了塊帕子過來:“我亦知道北邊的戰事,聽聞他已經死了。”

    院子外麵密密麻麻皆是村民們的腦袋,一層層擠著要看個新鮮。

    車賢轉身關上內院兩扇大門,回來見晚晴仍背身站著,在身後站了許久,才道:“這些鄉民們眼小心淺,既知道你再嫁他人,為著伏青山的緣故,隻怕也不能叫你住的安生。若你不嫌棄,我府上還有幾處空閑的院子,你願意住多久都使得。若你不願意住在車集上,清河縣我亦有院子,或者秦州府,無論那裏都使得。”

    他亦失過伴侶,知道伴侶不比父母,不比孩子,從陌生人成為至親,再失去,天塌了一半,地也陷了一半。這樣的悲痛,是無人能夠安慰的。

    晚晴聽了車賢這話,以為他是憐自己無家可歸,忙解釋道:“我在京城,也一樣兒的有家有業,便是失了夫,一份無憂的生活總可以自足。來此並不為無家可歸要尋個去處,隻為心急不能自抑,才想回來替他料理料理故居好緩解些心zhong的焦苦,漕司大人若無事就請回去吧,若果真記我的恩情,就替我好好彈壓彈壓伏青山這兩兄弟,他們實在是欺人有些太狠。”

    車賢想起自己當年失了妻子,亦是成日的無頭亂走。或者在外人看來,他似是沒心沒肺不知哀傷,成日閑不住的要往外跑。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心zhong的焦苦,明知妻子就埋在土裏,卻總希望天大地大,自己走著走著,於人群zhong就能重又碰上她,能失而複得,能重新開始過日子。

    他抱拳別過,出門便關上院門。過不得片刻,晚晴便聽得外頭劈劈啪啪板子打在光屁股上的聲音。

    她聽著那哀嚎聲zhong有高山也有春山,心zhong竟覺得有些可笑,暗道這車賢明麵溫溫,下起手來卻也是個狠的。

    至晚,晚晴熬好了漿糊正替自己糊著牆紙,聽得外麵有人敲門,開門便見高氏車氏並婁氏三個齊擁擁擠進了院子。晚晴見她們麵上神情有些帶著好奇的怪異,禁不住自己先笑了起來:“你們的丈夫因我而挨了板子,你們還來尋我,也不怕回家要挨揍?”

    車氏先進廳房替晚晴塗著漿糊,糊好了遞給高氏叫她往牆上貼著,笑歎道:“你今天幹的可真是叫我解氣。”

    婁氏既知晚晴不過略住幾天,並不會與她相爭田地,自作主替晚晴拍打著被褥:“高山因著有個做官的弟弟,這幾年連著倡狂,新納進來那個妖精,比我的玉兒還小一歲,我恨不得你叫裏正大人打死了他才好。”

    晚晴驚道:“高山竟然還納了妾?”

    婁氏苦瓜臉一擰已經擠出了眼淚來:“當初稅高糧少嘴巴多,雖過的苦卻也不憋氣,如今沒了田糧稅,糧也多了嘴巴也少了,可日子卻過的更糟心。”

    高氏冷哼一聲道:“你就是太軟,自己立不起來才叫他欺負。好不好你就將那小妖精打死又如何?難道他伏高山還能休了你?我聽人言妾是可以隨便打死不論罪的。”

    車氏道:“怎能不論罪?別幹那樣的傻事,那不過一個玩物兒,高山又小氣舍不得金銀給她妝裹,現在打破了屁股趴在炕上顧不得她,過幾天你不趕她自己都會偷偷溜走的。”

    晚晴著她們相幫,短短半個時辰就將個家布置的有模有樣。至晚又到伏銅家蹭了碗飯吃,回來時經過伏識老娘家門口,那叫兩旁高門大院襯著的小院子裏上房連盞燈都不點,晚晴站在門上憶起馬氏來,再憶起伏罡又是傷心難抑,轉身才要離去,便聽得院內幾聲短短續續的咳喘聲。

    她回家揀了一盤自己今日新買的糕點,又取了個洗淨的舊壺灌了滿滿一壺桐油,並著些新買的雞子清油一並提上又到了伏識老娘家。天色已暗,這古舊的老屋zhong一團濃黑,晚晴喚道:“大娘!”

    “啊?”伏識老娘的聲音比之前幾年更加蒼老了不少。她起身問道:“誰?”

    晚晴自己帶著火絨火石,打著了團火問道:“大娘,你的燈盞在那裏?”

    伏識老娘道:“我不用燈盞,早燒幹了繭子不知弄到那裏去了,你是誰呀?”

    晚晴此時已經熟悉了黑暗能看見她臥在炕上,自炕沿上坐了道:“我是晚晴。”

    “晚晴?”伏識老娘思索了許久才道:“那是個好孩子,走了還不忘我。春山媳婦原來給我許多雞子,都說是她給的。”

    晚晴聽她說話有些瘋癲,上前握了她手道:“我就是晚晴,我回來看看你。”

    伏識老娘回握著這年輕女子柔軟富有彈性的手,用力握了握道:“好孩子,我快要死了,可是棺材還沒有著落,你去給我問問勝子,他答應我的棺材什麽時候給我。”

    晚晴叫她這問法問的怔住,正愣著,高氏端了盞燈盞進來道:“她如今瘋了,說話瘋瘋顛顛,你不要信她。”

    燈盞照明了半邊屋子,晚晴這才看見汙油漿成硬片的薄被下一頭白發皺紋橫生的這老婦人,她一雙眸子如垂死的鹿般眼巴巴望著晚晴,張了張嘴又念叨起來:“勝子欠我一幅棺木,那是我拿兒媳婦的命換來的。”

    高氏亦在炕沿上坐了,揣了手道:“當初伏盛要弄死馬氏,勝子拿繩子來勒,馬氏求她去喚一聲阿正叔或者能救命。勝子也怕伏泰正來了自己不能利落下手,曾許諾她一幅好棺材。勝子當然不過隨口一說,她卻當了真,這樣拖著也有些時日不死,若不是我們幾個偶爾送碗飯,隻怕早就死了。”

    晚晴推了裝點心的盤子給她,她拽著晚晴的手爬起來盤腿坐了,拿盤子點著掉落的酥渣一口口吃起來。高氏出門尋了碗水來給她,與晚晴同坐在炕沿上看著。兩人沉默無言良久,晚晴將那雞子也推到了伏識老娘麵前道:“你早晨起來燒點開水,煮個荷包蛋吃也算一碗飯。”

    伏識老娘不停的點著頭,拿紙抿了點心渣子送到嘴裏揩了揩眼角道:“人老了不死,活的就是自己的罪孽,也不知勝子什麽時候才把棺材給我送來,我是等不及要死了。”

    勝子隻怕早教人當土匪給捉了,那裏還知道有個老婦人不死,就是熬著要等他一幅棺板?

    晚晴與高氏相對而歎,見伏識老娘吃飽喝足躺下了,才端了燈盞出門。晚晴別過高氏回到自家,點了油燈盤腿坐在床上發呆,呆了許久又嗚嗚咽咽哭起來。

    離家五年,她又成了個孤苦婦人。

    與伏罡在一起時,她未曾給過他太多真心,便是孩子沒了,她心zhong也未有如他那般特別的遺憾,畢竟她膝下還有個兒子要叫她分心,叫她不至太過悲傷。

    尤其鐸兒那句:娘再生了孩子,會是我的妹妹還是我的姑姑。

    叫她反而還有種如釋重負之感。

    也正是因此,她後來總不肯積極的吃湯藥調理身體,倒是家裏那些花草喝了多半湯藥,全叫她給毒死了,也是巴望站最好不要再懷個孩子,最好就這樣過下去。

    伏罡於她如夫如天,雖不是擅長表達情意的人,生活上卻對她好的不能再好。

    這樣一個人突然沒了,連個孩子都未能留下,這樣一所荒寂的院子也就從此沒了主人。而她如今站在這院子裏,心zhong酸楚無比,慚愧之極。

    她本來可以給他留個孩子,至少延續他血脈能在這世上流存下去的。可她因為自私而不肯,就這樣斷了他這一房的香火。

    這樣在伏村呆了幾日,晚晴一人守著一所院子,將幾間屋子裏的鼠洞填了房梁掃了,又買新漆來刷過窗棱柱子,將那破敗開裂的台階都重砌過一回,站在大門上再望著院子就有些舍不得走。這樣耽了一日又一日,這日正抱臂在屋簷下發呆,便見婁氏自外走了進來。她如今也不用下田種地,亦能穿件綢胸緞褙子。進門就道:“我聽聞阿正叔死了?”

    晚晴默默點頭,取了把小凳子請婁氏坐了,自己也在對麵坐了,問道:“你何處聽來的?”

    婁氏道:“青山快馬來信,問你是否在伏村。他言他要扶棺歸鄉,高山早起快馬去清河縣那裏通知縣令了。”

    先前雖有喪訊,終歸未找到屍體,晚晴心zhong還有半信半疑,此時乍聽伏青山要扶棺歸來,心越發難過的絞痛起來,忍不住別過臉落了幾滴淚,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婁氏撫了撫晚晴的背道:“男人死了,女人的日子照樣還是要過。你若不走,我就把阿正叔的地都還你。”

    晚晴那裏還能聽得進去這些話,此時她不用學就能像當初的婁氏與車氏一樣蹬腿跌腳狂嚎著大哭一場。

    未幾車氏也抱著肖似伏銅的凱兒進了門,站在台階下哀目看了晚晴許久才道:“先前春山說起我還不信,今日才知是真的。但阿正叔在外果真是個大將軍,想必打仗之前也替你留了安家費,你又如今這樣的身手,人也還年輕,再嫁一回又如何?”

    晚晴也知車氏一片好心,起身進屋子端了茶盤出來一人斟了碗茶,幾人坐了默默喝著。良久車氏又道:“車賢人就很好,這些年也還未再娶。前幾日他走時還專門交待過,因自己不好開口,叫我替他打問,因當時我並不信阿正叔已喪的事情,不過略給他提了句有這樣的傳聞,若你還願意,我覺得你們倒能湊成得一對。”

    她見晚晴捏著杯子低頭不語,又道:“他當年聽聞你走了還曾親自上京城找過你,後來伏青山回鄉親言他與你仍在京城做著夫妻,才死了要娶你的心。那人是個實誠人,又有份大家業,你就是再嫁給他又如何?”

    晚晴低聲哀求道:“三嫂,別說了。”

    聽聞伏罡棺槨要回故鄉,晚晴又有了忙的理由。這家裏早些年辦喪事的東西都叫伏水氏搬到了隔壁,她走後婁氏又將東西一並搬到了自己家。如今晚晴又把香爐燈盞等物重又回搬自己家清洗擦淨,婁氏不知從那裏找來一塊老梨木,要給伏罡做牌位。

    這樣忙得幾日,這日清早高山兄弟亦是一身白衣素服在村口靜立著,晚晴雖不出門也知是棺槨要來了。她此時連嘴也不肯張,盤腿坐在西進的床上一眼不眨等著棺槨進門。

    高山等人並不知伏青山已叫皇帝黜去了所有官職,就連經他提攜的縣公亦在旁跪了等著。伏青山下馬先對著縣公行過禮,才與高山等人一齊跪在路旁焚紙,請送行的wenwu官員並僧人道士們扶棺進村。

    聽到哀樂響起,晚晴再也忍不住,跳下床來穿了鞋子奔出門來。不知為何,她此時竟有些不信,不信伏罡真的死了。他在驪靬與黑水城米禽一戰,是那樣的沉竹在胸。當初帶著涼州的將士們踏遍整個河西走廊把烏孫人打的聞風喪膽時,是那樣如天神一樣的英勇。

    她想起他曾說過的那句話,他說:我帶你來此,就是想叫你看看,你的丈夫雖幹著很危險的行當,但決計不會死。

    他都沒有回來看她一眼,怎會死,怎會輕易就叫人戰死。

    他甚至還沒能等到她將整顆心都交給他,全心全意給他生個孩子。他那樣有耐心的人,磨了幾年才漸漸磨順了她的心,肯定不會就此死去,這絕對不是真的。

    晚晴覺得自己做了個噩夢,這夢如絲般柔韌不能刺斷的纏著自己,此時她腦zhong忽而清明,仿如大徹大悟。門太小棺槨不能入內,那抬棺的親兵們正在請教伏青山如何將這樣一具大棺槨抬進家門。

    晚晴見伏青山在旁似笑非笑看著自己,他與她皆是打小在一起長大的,自然對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她指了棺槨問道:“這裏頭是什麽?”

    伏青山還未答言,教頭何鬆抱拳道:“這便是胡豹送來的,大將軍的鎧甲。”

    晚晴自宮zhong來人報喪,便知是伏青山一早來的謀劃得了手,大驚大悲之下心如灰死,隨即便拍了封休書給伏青山,拍馬疾走,一來是突如其來的噩耗激起她心zhong一股急悲,那股急悲叫她無法思考,更是不願意承認,想要逃避,恨不能拍著馬將整個世界都逃開,好逃開伏罡的死。

    而北蠻敵軍送歸鎧甲之事,她在聽喪訊時也曾昏昏噩噩聽到過,當時卻並未將這句話放在心裏。但此時她一聽仍隻不過是一幅鎧甲,心zhong便又起了疑,越發覺得這像一場鬧劇,朗聲問道:“既然人都未找回來,你們憑什麽認為他死了?”

    何鬆見伏青山不答,隻得上前解釋道:“忠wu將軍遭圍三個月,北蠻各部叫我朝大軍壓境不敢正麵相拚,隻全力圍剿大將軍所帶的六千人。大將軍的鎧甲都還是胡豹親自差人從哈爾和lin送到臨潢的,到京時恰夫人走了,是伏青山披白戴孝,親自接引。”

    晚晴伸手攔了門道:“先停在外麵,打開讓我看看。”

    這是具好棺材,禦賜的金絲楠木,前朱雀後玄wu,雕工精美質地細膩,在陽光下金絲爍爍發光,木質油透炫目。未進家門前自然還未釘上木楔,道士們四周抬了蓋板,和尚們一路念著法號,晚晴先見一幅金黃綢麵的陀羅尼經被,下麵恰是伏罡常披的戰甲,精亮的烏鋼,明光爍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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