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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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元眉頭皺的幾乎打成了一個死結,最後神色掩掩,聲音暗啞稍許:“這些都是昭王告訴你的?荷包——也是他給的?”

    謝蓁搖頭,“荷包是萬慎的,之前與他出遊見過。”她故意說得含糊,並不想讓宋顯珩牽涉其中。

    謝元眸底凝聚暗色,半晌拿過了荷包,未置一詞地轉身走了。

    謝蓁作勢在後頭喚了一聲都沒能止住他的腳步,因瞥見謝老爹臨走時眼底那一抹遲疑,眸中掩過異色,她並不心急,畢竟自個所說的無異於要顛覆謝老爹認知。隻不過一旦這顆懷疑種子播下,來日結果定能叫她欣喜,謝蓁心中饒是篤定。

    這廂謝蓁回到凝香苑不久,就有消息傳到了阮姨娘的思靜苑,傳消息的不是別個,正是身姿豐腴的沈姨娘,一屁股扭身坐在了花梨木雕椅上,端起桌幾上的君山銀毫,輕輕嗅了嗅,道是好茶。

    要說阮姨娘進府最久,雖說是姨娘的身份,但因為老爺一直未娶妻,儼然也是個當家的做派,吃穿用度上自然比她們幾個要好上許多,說不準落了不少好處的。沈姨娘嗤鼻,心底多少是不滿,不過這事兒是老爺默許,就算豔羨也沒個敢說三到四。

    “你說謝蓁的娘親是萬府的大小姐萬眉,你可有證據?”阮姨娘亦是執著茶盞,不過沒沈姨娘那麽不講究,輕輕晃動茶梗漂浮,待再沉底方輕啜入口,閑適淡然。

    “這種事兒哪來的證據?!”沈姨娘挑眉,她肯來告訴都是給足麵子她了好麽!

    阮姨娘輕輕掃了她一眼,卻是知曉這人性子,並不相信,故依然持著懷疑態度,不置評論。

    沈姨娘看她擺出那副姿態,擱下茶盞,“好了好了,我是聽人說道的,父女倆還在前頭爭起來過,這消息再千真萬確不過!你瞧蓁蓁長相,不是都說像宮裏頭那位,可那位與萬眉是雙生姐妹,這還不夠?”

    阮姨娘聞言不由高看了她一眼,竟能探聽消息探聽到老爺身邊,難得的本事。

    沈姨娘教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其實也是存了私心來的,她先前還因為一支簪子被老爺掌摑,如今有可能知道簪子的主人,自然壓抑不住內心激動,可偏偏那之後就遭了謝老爺冷落,這麽久的,哪敢再重提,可知道了又憋得難受,那萬眉早早死了,老爺癡癡守著一個死人那麽久,叫活著的人怎麽甘心。她就故意來了思靜苑告知阮姨娘,她們都爭不過一個死人,合該一起難受。最好再教這人動點什麽心思的,她吃了那麽多回虧總歸是學精了。

    阮姨娘輕輕唔了一聲,撇了下茶蓋子,聲音清脆,卻沒了後話。

    沈姨娘等了半天沒看到這人除了淡然以外的神色略有些失望,殊不知阮姨娘心中卻沒表麵那般,她是沈家庶女長在京中,見過宮裏那位未入宮前的風姿,甚至還知道些沈姨娘不知道的內情,可那些該爛在肚子裏決不能往外說的,此刻卻突然冒出萬眉,倒教她也迷糊了,難道是她猜錯了——

    “娘。沈姨娘?”撩了珠簾進來的少女身著流彩暗花雲錦裙,眉眼清冷,瞥見椅子上的豐腴婦人掠過意外,規矩喚道。

    沈姨娘瞧著謝文褚跟她娘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姿態,略有些倒牙,隻覺得娘倆都裝得很,忽而想起一事,銜著幾分故意道,“今年的冬狩又要開始,蓁蓁是明兒個出發罷,唉,這難得能帶家眷,多帶一個也無妨嘛。”

    謝文褚低眉斂目,嘴角微彎,“父親留話,這段時日文褚要幫師傅整理文集。”仿佛寵辱不驚,總是找到了合適自己的事做。

    沈姨娘暗暗撇嘴,這丫頭認了個大師,越發趾高氣昂了,暗啐了一口不願留著看她們娘倆堵心,找借口辭了。

    屋子裏剩下母女二人,阮姨娘招了招手,謝文褚便乖順坐在她右手旁,瞥見阮姨娘空了的茶盞仔細添上。

    阮姨娘看著謝文褚如此心底歎了一聲,“當真不怨去不了?”但凡去的除了位高權重的,就是世家好兒郎,若有機會一展風頭,定能引來青睞,甚至入了皇家的眼……

    謝文褚搖頭,抬眸直直與阮姨娘相對,眼底甚是清明,沒有絲毫埋怨。即便去了也隻是當那人陪襯,何必呢。

    阮姨娘心疼地摸了摸女兒手背,她的女兒明明什麽都好,卻偏偏輸在了身份。就如她輸在了一步……“去不了就去不了罷,狩獵也不是什麽安全的行當,萬一不小心被誤傷就不好了。”話中意味深長。

    謝文褚聽著阮姨娘那低沉口吻,驀然抬眸對上,可看著她恬淡麵容,眼底不掩關懷,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秋分後,日短夜長,尚不過酉時天色已經近黑,謝蓁從枕霞閣陪祖母用過飯回來都沒瞧見謝老爹,想必還是受她說的影響,當年事情如何隻怕隻有當事幾人知,尤其還涉及宮裏,否則老爹也不至於瞞得如此嚴實,能讓他疑心萬貴妃總歸是一個好的開端,免得稀裏糊塗做了棋子白白搭上性命。

    苑兒裏,玉瓚和玉珍合力將行囊收拾好,禦寒的衣物,打扮花俏的首飾,零零碎碎竟撞了整整兩個箱子。謝蓁看著玉瓚闔上箱子,玉瓚便察覺她心底想的似的,“這已經是從簡了,路上就要三四天的,加上在那邊待的,恐怕要半月餘,東西不能少帶。”

    謝蓁點頭隨了去,帶上玉瓚,這些都不用愁的。

    因著明兒一早就要出發,謝蓁讓玉瓚別忙活後也早早歇下,隻是躺在錦緞軟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要說是為了明日出遊興奮有之,可又摻雜了個別的什麽,怪是心驚肉跳。

    文裏謝元就是在獵場出事……

    翻轉半晌,謝蓁起身,瞥了一眼外頭明月當空,守夜的是玉珍此刻打著盹並未察覺。謝蓁輕手輕腳繞過,裹著鬥篷走到了庭院中,月桂已經凋零,樹葉青蔥,月色下隱隱綽綽,隻覺空氣涼薄,帶來清爽之意。

    四下無人,寂得讓人心靜。

    謝蓁坐在了月桂樹下,抬頭仰望,竟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快半年了,這半年來發生的現下想來仿若一場夢,而玉珍打著的小小呼聲又在提醒,她以為的過往才是夢,叫人辨不清了。

    謝老夫人的好,謝老爹的寵,董姨娘,榮親王妃……這些人的麵孔走馬觀花,都已融入生活點點滴滴,而原先以為絕不會有交集的人卻成為難以割舍的,謝蓁的心頭砰砰跳著,帶著一種隱秘的歡欣。

    樹葉婆娑,謝蓁托著下巴笑得癡癡,轉瞬又因為突然而起的心悸,又憂心起這次的冬狩之行,睡不著恐怕也是因為對前途的惶惑罷。

    突然,結繩勾住的一壺酒出現在眼前,謝蓁視線上移就看到謝十三狹長眉眼微微眯起,勾著那壺酒在她麵前輕輕晃了晃,“喝不喝?”

    “喝。”謝蓁看著行蹤飄忽不定的謝十三,好像遭了什麽事兒一樣,竟察覺那情緒裏有些低落意味,遂打開了蓋子,也不扭捏。桂花清香撲鼻而來。

    謝十三自己舀著另一壺酒倚著月桂樹,在謝蓁轉過身相對之際掩去了眸底的暗色,眼眸直勾勾凝視,“酒二兩銀錢,陪酒喝的人貴點,二百兩。”

    “……二百五十可好?”謝蓁噎住片刻呐呐道。

    “也行。”謝十三眯著眼笑得眉眼生情,慣是瘙癢人心的調笑,“多五十兩,失身也劃算。”

    “……”謝蓁徹底沒理會這個掉錢眼裏的,停頓半晌,轉而提起了日前在南郡山莊那出。

    謝十三沒什麽好隱瞞的,當日那婆子送來的湯水被他瞧出問題調了包,又想看看他們要使什麽花招,故此瞞著陪著做了場戲,待明白意圖後直接截了要被扔出去埋了的丫鬟丟在了陳孟陽床上,至於後來到底發生過什麽……他沒來得及看就有事離開,說來可惜。

    謝蓁明白了來龍去脈,肯定了陳夫人作死,倒是陳孟陽,說不上來什麽感受,大抵是惋惜……

    謝十三看她轉過了腦袋,隻瞧見那黑黝的發旋,黑絲如瀑垂在身後,隻用一根白玉發帶輕輕挽著,不肖想都能浮現出她此刻的神情,大抵是撇著嘴的,烏眸彎彎,仿佛不經意地就刻入心底。

    謝蓁心裏憋著的事情很多,尤其是臨近狩獵,而手裏的桂花酒香甜,不自覺地抿著一口口。而後是習慣的無聲,殊不知隻消一轉頭就能看到謝十三眼神裏透出太多她一眼就能看懂的東西。

    明月使周遭星辰暗淡,而少女所在,令明月都失色。風拂動,青絲飄搖,謝十三舀著手中酒壺一飲而盡,酒液淌過嘴角帶起苦澀味道,伸手去觸那瘦削肩膀,那人卻目光清淩地轉過頭相對,手止在半空,氣氛仿若一瞬凝滯。

    “十三?……”謝蓁麵頰緋紅,努力辨著眼前的人,又蹙了蹙眉心,轉開眼。此番也是想要問問她那日陳孟陽的事,隻是連她自己也沒想到酒量這樣淺,幾杯下肚還未談及正事,人已經醉了。

    謝十三瞥了眼桌上倒著的酒壺,已然空置,在察覺謝蓁那動作時眼眸徹底暗了下來,半晌,捏在一側的拳頭緊了又鬆,目光沉沉地凝著少女。幾番醞釀,那字正要出口少女卻是突然軟下了身子,跌在他及時伸出的手撞入懷中。

    溫香軟玉,觸動心底緊繃的弦,謝十三借著力道將人擁緊在懷,眸底晦澀一片。

    半晌,在那白皙柔嫩耳垂旁落了輕聲低喚——蓁蓁。平日裏旁人能隨意喚她這名,可他卻……不能逾越。

    謝十三眉眼微垂,烏雲籠住月光,銀輝匿了蹤跡,男子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偏生連唯一聽見的也醉酒未聞。

    “蓁蓁,別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