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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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行獵開始,山坳前搭了供皇帝用的看城,黃幄帳翻飛。天未曉時,參加圍獵的各王公大臣、世家大族子弟就陸續走了營帳,集結在看城附近。
皇帝近年來都未親自下場,此時從禦營出來也隻是乘坐步輿巡視了一圈以振士氣,旌旗獵獵,戰馬踏踏,聲震草原。
等將做了記號為彩頭的獵物都投入了獵場,鼔號聲陣陣,狩獵正式開始。
謝蓁騎著馬兒慢騰騰的跟在人群後,看著前麵奮勇爭先的圍獵人群,更是自覺自己走個過場就是了。
大梁向來尚武,每回行獵非但男子可以參加,隨行的女眷一樣可以。隻是圍獵地點就在附近,以第一道藍色包圍圈為界,再不可深入。
謝蓁一個人騎著馬悠悠哉哉,自然有人不容她清淨,來的是光祿大夫李準的幺女李思琦。“蓁蓁,你去年還放了話,說是今年一定要射中彩頭的。”
謝蓁緩緩轉過眼,看見李思琦一身錦繡雙蝶鈿花襖裙,襯得人明豔又爽利,身下騎著五花馬銀鞍金轡。“嗯……?”
李思琦便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嬌聲嚷嚷道:“蓁蓁,你不是忘記了吧!去年你明明發誓說的這話,說一定要射個第一的!”
她這樣一喊,將周圍幾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來。謝蓁起了幾分薄怒,然而不動聲色的抬手將鬢邊的發絲攏到了耳後,“是麽——”
“早就聽說謝大小姐前陣子專程去了南郡練馬,想來是作了奪魁的打算。”秦蘭馨從後麵騎著馬過來,大抵是刻意做了打扮的,窄袖緋色緞裙,外套銀鼠短襖,腰裏係著一條蝴蝶結長穗帶,端得是明豔,卻偏偏又輸一襲紅衣似火的謝蓁一籌。她身後還跟隨了幾匹馬,都是一道交情好的貴女。那幾人目光都落在了謝蓁身上,既是嫉妒又是不屑。
“作了又如何,真要比起來還是得憑真本事。”旁邊一名身著紫綃短衣的少女搭話,眼神裏分明是不懷好意地諷刺。
謝蓁稍稍擰眉,這般懷有敵視情緒——思及原主那樹敵的本事,默然。然她這兩日心思半點沒在狩獵上,滿腦子都在想著如何破了萬貴妃的局,這會縱是被人推到了風口浪尖,也實在提不起多大的勁。“那就各憑本事說話。”
那先前說話的又笑了,仿佛謝蓁說了十分可笑的話。秦蘭馨低低喚了聲阿芷,後者見謝蓁眉宇泛起冷意,沒忘記這人身份,稍是收斂,別有意味地開了口,“謝小姐雄心壯誌,我等就等著一睹風采,皇上的賞賜彩頭是一回,咱們再來賭點別的,這樣才有意思不是。”
“要想有意思……”謝蓁挑眉,拖長了尾音,覷了那名少女一眼,這是給自己挖坑來的,要說謝蓁原來也是沒有印象,還是聽秦蘭馨那聲隱約記起原主被虐的罪魁禍首就有這人。眸色一沉,“我與你賭。”
名叫阿芷的少女像是沒想到謝蓁那麽容易就上鉤似的,一時間連驚喜後的嘲諷都沒來得及掩住,“那就比誰最先獵到,輸的任憑贏的說話。”
謝蓁凝著她,半晌,嘴角一彎,眼底晦澀地道了個好字。原主癡心愛慕昭王,卻被這些人利用,設計原主毀其清白,真是……好大一筆賬。
她目光冷淡的掃了一眼四周,“皇上觀獵,誰敢不盡力而為,還是秦小姐幾人不過是來坐坐樣子走個場子,並不打算挽弓隻想跟我閑談來的?”
秦蘭馨臉上旋即一遍,心中氣惱謝蓁一張伶牙俐齒的嘴,也罷,就那一張得罪人的嘴了,看她獨零零一人,秦蘭馨心底冷哼。
而謝蓁那話也正是戳了那幾人的軟肋,古來舉行行獵就有皇帝考核檢閱的用意,更何況是頭一日,參與的人人自當竭力去捕獵。若真應了謝蓁嘴裏頭的話豈不是有欺君的嫌疑!秦蘭馨深諳這其中的道理,掩著憤意徑自帶頭走了。
李思琦卻沒離開的意思,她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這會那幾人走了,她隨意又朝著謝蓁獻媚了起來:“蓁蓁你瞧,不過一個尚書家的女兒,也敢著招搖……”
謝蓁心裏厭煩此人,還未等她話說完就已經騎著馬朝著四周打量,忽然眼中一亮的,朝著右前側的一人招手道:“瑾瑜!”
那宋瑾瑜也正勒停了馬左右四顧,像是在找著什麽人,一聽謝蓁的聲音立即揚著笑容策馬過來了。“蓁姐姐,我正找你呢!”她想要說話,眼瞥見一旁湊在謝蓁旁邊的少女,見謝蓁臉上也透著幾分厭煩,便猜測又是個來巴結的,隨即道:“蓁姐姐,咱們兩個一塊,剛好結伴。”
李思琦見著宋瑾瑜湊上來愣了愣,尚在驚訝兩人何時變好的交情,就看到兩人策馬從自己麵前走了,半點沒把自己當回事,不禁氣悶。她攥了攥韁繩,心中冷嗤,不就是仗著身份,都是蠢人的命。
兩人騎著馬走遠了些,宋瑾瑜才亟不可待地開口,眸底晃動著明顯憂色:“我們來得遲,聽說有刺客行刺娘嚇得臉都白了一圈,本要去找你的,可惜內營戒備著,皇上下了命令昨入了夜就不能隨意走動。方才娘還叮嚀了我,一定要找到蓁姐姐。”
謝蓁聽素娘這樣擔心自己,自然感動,“無妨,好在當時爹也在,昨兒是該遞個消息出去讓幹娘放心的。”
宋瑾瑜瞧著謝蓁沒事,也是放下提了一晚上的心,眉宇間擔憂之色褪盡綻放笑意來,她平常就不出門,對於人多的地方總是莫名局促,這會兒也是在謝蓁麵前才是稍許自在了些。“蓁姐姐沒事就好。呀——!”她忽然變化了神色,眼神直盯著一處,掩不住的驚訝和激動,忙壓低了聲音指著叫謝蓁瞧:“蓁姐姐,快看那是鹿角帶著紅綢!”
原來這兩人不知不覺中正撞見了此次圍獵做了記號被當成彩頭的麋鹿,饒是謝蓁一開始沒報希望來的,也不由激動了起來。
宋瑾瑜隻會個騎馬,身骨十分單薄,這些日子在素娘的指導下也隻能勉強開弓,力道不足,每回不到一丈的地方那箭就要掉在地上。可眼下兩人距離麋鹿足有三四丈遠,她自覺不可能射到了,所以將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謝蓁身上,目光熱切著道:“蓁姐姐!”
謝蓁被那目光實在看得不能回絕,奈何她這射箭也苦練過幾日,可跟宋瑾瑜隻怕也是半斤八兩,唔……就力道比她強了些罷了。至於準頭……謝蓁搭箭拉弓,沉心靜氣的瞄準……
“蘭馨,你快看!”
忽然傳入了旁的聲音。
謝蓁專心致誌沒動彈,宋瑾瑜飛快的往回看了一眼,就見幾名貴女策馬奔來嘴裏嚷叫著什麽,沒來由地蹙眉不喜,再看謝蓁屏氣凝神的模樣,隻好同樣屏住氣在心裏暗暗為謝蓁打氣,萬不要叫旁個得了!
來人不是旁的,正是秦蘭馨。
秦蘭馨一見此狀情狀,也飛快的拉起了弓,心中暗道謝蓁草包名聲在外,去年自己又不是沒有見識過她的爛箭法,看來今年要自己得彩了!她心中抑製不住得意的時候,隻見眼前有東西一閃而過,原來前頭的謝蓁已經放開了箭。
秦蘭馨深諳射箭,一看謝蓁射出去就知不能射中那麋鹿,這樣一來,肯定要將這獵物嚇跑了。眼見機會丟失,秦蘭馨更是心中氣惱,嬌喝了一聲,“謝蓁!你憑什麽搶先射箭!”
那麋鹿被這響動一驚,睜著滾圓漆黑的眼看了過來,倏然一躍沒入了矮灌中。而謝蓁的箭也正巧沒入了其中,再看不見是否射中了。
宋瑾瑜聽著那質問意思,憋紅了臉,難得強硬地替謝蓁回上了一句:“明明是你們故意搗亂!”
這群在秦蘭馨身邊的貴女各個身份不低,其中就有人囂張道:“謝大小姐這般箭法也隻能是驚了麋鹿。”
謝蓁瞧見那矮灌動了幾下,忙策馬過去查看。緊接著宋瑾瑜也氣呼呼的跟了上前,待靠近了一臉又驚又喜道:“蓁姐姐你射中了!”
此話一出,後頭貴女也紛紛變色,擁了上前查看。隻見那麋鹿果然倒在了地上,謝蓁方才射出的箭不偏不倚正戳在了麋鹿左腿上。
“什麽在那!”秦蘭馨隻覺得古怪得很,分明她看那箭的去勢不像是會射中。她倒是知道行獵場有些實在騎射上不了場麵的為了不空手而歸會使人做手腳,這會看見不遠處樹叢搖晃,心思一轉暗道莫不是謝蓁有舞弊的幫手?
秦蘭馨這樣一喝,她身邊的嬌小姐便都紛紛響應了起來,更有膽大的握了鞭子前去。
謝蓁也正是納罕,但聽那有貓膩的茂密林叢後響起了一把低醇的聲音,“是本王!”
宋顯珩神色泰然不諱的從後頭現身,一身藍色雲翔符幅紋勁裝,腳踏鹿皮薄麵軟靴,渾身上下透著清貴之氣,風光霽月叫人不敢直視。
秦蘭馨驚詫過後,乍見那人麵色立即轉紅,說出的話也有些期期艾艾:“王爺……王爺怎麽在這?”
宋顯珩負手而立,聞言眉頭稍稍一動,說得坦然。“逐鹿。”
謝蓁:“……”她深知自己射箭水準,這不是明顯的作弊麽!但是不知道為何,看著宋顯珩一本正經坑人模樣,眉眼彎彎,再抑不住笑意。
“呀,原來這匹是從第二圍獵圈了裏頭跑過來的!”貴女當中有人站得前,往宋顯珩身後探身看了眼,發現藍色的圍布破了一道口子,當即就信了昭王的解釋。
秦蘭馨視線挪轉,卻是不信,再看那麋鹿腿上的箭,插入的力道並不小,根本不是謝蓁那隻到半程就後繼無力的箭能刺穿的力度。她心中所以懷疑,可偏偏當著昭王的麵說不得。
其實她心中何嚐不是如明鏡一般鋥亮,若真要有什麽貓膩,也就隻有昭王了。秦蘭馨原先還能蒙騙自己說那些傳聞荒誕不可信,可現今看來這兩人的確……她心中一片淒然,有種切膚之痛,怎麽就會是謝蓁!
“恭喜謝小姐拔得頭籌。”宋顯珩聲音淡淡,然凝向謝蓁的目光裏暈開深不見底的情愫。
謝蓁看了眼受傷難以動彈的麋鹿,又看不遠騎馬並立的世家貴女們聽到那話時臉上不一的神色,沒半點心虛地應承下。
不多時,一群侍衛就策馬過來,下馬抱拳道:“恭喜謝小姐拔得頭籌!皇上已經知道了,正傳召您過去。”話音剛落,天空中就炸響了一記沉悶的鼓聲,緊接著是禮樂嗚咽長奏。
一旁的林芷方是從謝蓁竟贏了的打擊中回過神,便對上一雙寒意凜然的烏眸,此刻似笑非笑饒有深意,心底驀地一縮,直覺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