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108章
字數:4678 加入書籤
“我總以為你是聰明人。”謝元開口道。聰明人就不會以這樣拙劣的法子來報仇,聰明人就應當能沉得住氣。可偏偏她顯然是被前兩日禦前行刺那事擾了分寸,行事這般衝動倒教人失望。
沈梨妝此時臉色立即變化,握著匕首的那隻手又緊了兩分,麵上怒意重重,半分不減反而更是濃了。她如何不知眼下時機不適,可那黑衣人的話卻是堪堪戳了她的痛處,她沈家的血海深仇,即便身死也要帶著謝元下地府賠罪!沈梨妝眸中陰戾難掩,不由冷笑一聲,來時就已經存了必死之心,現下更是隻一個念頭,就要是和謝元同歸於盡。
“聰不聰明有何緊要,能替天下除去大奸臣,我也不枉此生了。”沈梨妝咬牙道,她被謝元掐著脖頸,原就是呼吸暢,這片刻功夫過去臉上漲紅得厲害,心知繼續下去自己不占分毫優勢,當即提氣將抵著謝安胸口匕首往前推送。
而謝元雖然身居高位,可也過過刀口舔血的日子,區區這一招不至於應對不及。隻見他朝著側麵一個閃身,叫那寒光淩然的匕首刺了個空,甚至是他身上的衣服都沒有被刺破半分。
而沈梨妝卻因著這忽然的發難被謝元掐得更重,呼吸愈發困難,瀕於窒息。
可到了此時,沈梨妝眼中依然決絕,不露半分軟弱,更沒有……怯怕。沈家前後出過兩任帝師,父親便是其中一位,京中甚得敬重,擔得起名門望族,當年門下子弟往來門庭若市的熱鬧景象猶在眼前,父母與兄長的愛護……所有美好一夕之間傾覆,父親兄長不明不白身死獄中,母親受不住打擊隨後而去,沈家分崩離析,當年已是六七歲,記事的年紀,尚來不及瞧看枉死的親人,悲痛之中已經被迫流亡,帶著自己奔逃的嬤嬤怨恨謝元的淒厲咒罵隨著日子窘境愈發不堪。
沈家遭此劫難,皆是謝元一手策劃,陷害忠良。疼愛自己的父兄,族人……直至被珩哥找回,她方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一般,隨後便是等,等著為沈家數百口人討回血債,可越是接近京都,越是接近謝元,才發現這人根基較當年更甚,也更難……對付。更不消說珩哥那……沈梨妝的眸色霎時晦澀凝聚,堪堪咬著舌尖直至鐵鏽味彌漫才鎮住了心神,她一刻都等不了,隻要,隻要這人死了,一切都能了了!
謝元眸光掩掩,對那雙怨恨堅定的眸子視若無睹。他手中沾著的人命隻多不少,而沈青山大抵是其中較為特殊的一個。細細一想,竟已經一晃多少年過去了。謝元還記得當初直至最後那一刻,他還曾獄中見過那個麵容清矍的中年男子,生死關頭,那人仍然不肯在門生幫助下越獄。
——“隻消我沈青山出了牢門,便是坐實了我是亂臣賊子,再無洗刷冤屈的一日。”
——“我不信……不信我之死不能自證清白,不能諫醒皇上!”
昔日錚錚之言尚且在耳邊回蕩,可說話那人……早成了黃土。謝元這時候想起來都忍不住搖頭苦笑,心中不禁暗歎,文人傲骨熱血不能消弭上位者的疑心,唯有一死才能徹底打消顧慮。
曆史的筆杆永遠在當權者的手中,試問有哪個天子會在自己這一生中留下錯殺忠良的汙點?在謝元看來,沈梨妝今日所作的一切都是枉費功夫。她既是不明沈青山一案真正緣故,也不明白當中利害。今時今日當今世上,最不願重提沈青山一案的並不是他謝元,而是……梁元帝。
謝元倏然鬆開手,將沈梨妝往後推了兩步,“沈青山是個迂腐腦子,沒想到他生的女兒更甚。”
“謝元!”沈梨妝被重重跌了坐在圈椅中,聞言惡狠狠地準過頭怒瞪眼前的軍裝男子,渾身不受控製簌簌顫栗,“我殺了你替我沈家上下償命!”
然而還未等沈梨妝再次發難,謝元已將手中茶蓋丟了過去,正擊在沈梨妝持握著匕首的手挽上。沈梨妝吃痛,手一鬆便叫匕首掉落在了地上,發出了“噌”的一聲。
外頭侍衛之前就聽見響動,這回就更是按捺不住,疑聲在外頭問:“將軍……?”
“無礙,在外麵守著。”謝元短促道。
那沈梨妝反而嘴角噙起絲絲嘲諷笑意,隻覺得謝元此舉是為了避人耳目,為的就是不讓她爹那案的事情被更多人知道。“今日我落得你手裏,你要殺就殺,可即便我死了,你會化成厲鬼纏著你!”
“惡鬼?”謝元微微垂著頭摩挲了一下手掌,掌心粗繭密布。“你活著的時候殺不了我,難道死了就能殺了我?”死在他手下的人千千萬,哪個不是死得不甘心,真要是有惡靈,他不知道被啃噬了多少回了。
沈梨妝雙眼微紅,顯然是被這話打擊,一時間心中異常淒楚。是了,她是沒那個本事,倘若有本事,她早就能替她父親翻案了,何至於要拖到今日自己親自動手。沈梨妝不甘心,不甘心她爹一身清正卻被人誣陷,沈家上下流亡的流亡、砍首的砍首,一樁一件都是她心頭大恨。可恨又能如何,她奈何不了眼前的這個奸臣!當日潛入府中偷取謝元罪證不成,今日刺殺此人又是不成,沈梨妝此時心中隻剩下淒慘,隻能恨恨不甘的仰頭瞪著站在她身前的謝元。
“你還不動手!”
謝元默然看著她,冷嗤一聲道:“我要動手,豈能容你到現在?”不說剛才,遠在前陣子萬妁從宮中遞出消息來說沈青山之女在昭王府中的時候他就應當動手了,然而謝元沒有,即便是此時,他也並未想取了沈梨妝的性命。隻是任誰被匕首逼著,都沒那個好心情仔細解釋當年緣由,更何況謝元本就是那殺了就殺了的隨意性子,眸光泛冷的睨著沈梨妝,想的卻是另一樁。
宋顯珩是如何辦事的,連個人都看不住!這般明目張膽地尋死來了,若真是不想活——謝元神色更沉冷了兩分。
不動手不代表他能容得這威脅繼續存在,隻是眼下並非動手的好時機,思及尚在營地的寶貝女兒,謝元神色冷峻無瀾地下了命令。“我會叫人送你離開京城。”
沈梨妝被製住不能動彈,聞言隻是又驚又疑,竟摸不準謝元態度,按理說是殺是剮不過一息念頭,而那人偏生一副看蠢人的目光,明知此人是自己心心念念是十多年的仇人,沈梨妝也不由在那樣的目光下生了幾分驚疑。
她心中自然起伏不定,可眼下情勢再一目了然不去,謝元若是想要殺了自己,自可這會就動手了,何必這樣枉費心思?可那態度實在昭昭……細想他那話竟覺出些別的深意,不禁掀起更大波瀾,露了一絲惶惑浮於麵上。她父親一案……
謝元也是皺緊了眉頭,目光直視沈梨妝的同時對著外頭開口:“來人——”
……
謝蓁的營帳就挨在謝元旁邊,出了那日刺客的事,更是加派了人手在四周。謝蓁回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一入營帳那玉瓚就急忙忙的迎了上前,嘟囔著道:“小姐如何這麽晚才回來,老爺晚上來瞧了小姐一回,奴婢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謝蓁由著她褪下了身上雪貂皮裘,又接過暖手的手爐,一邊往帳子深處走去,一邊問:“你怎麽回的?”
玉瓚吐了吐舌頭,回想起來還有些心虛,“奴婢說小姐飯後出去散步了,帶了謝十三出去的。老爺便‘哦’了一聲,沒多留。”
謝蓁一樂,暗道她爹這一聲“哦”倒是很玄妙,隨即問了一句:“我爹呢?”
玉瓚方才等謝蓁心中焦急,便站在賬外眺望,正見著了宮女提了食盒去了旁邊的帳子,“老爺怕還在忙,奴婢方才看見有人送了食盒進去。”
“嗯——那我瞧瞧我爹去。”謝蓁還未站停又旋即轉身朝著外麵去,因兩頂營帳離得近,也沒叫玉瓚再披見皮裘就徑自去了。饒是玉瓚不肯任由她任性摘了皮裘再要出去,人已經不見了。
這才剛掀開帳子,就叫外頭冷風激得渾身徹冷,而那邊謝元也從帳子中疾步而出,正是朝著她過來。神色皆是異樣的凝重,仿佛見了她才將焦色卸下了兩分,“蓁蓁!”
“爹?”謝蓁輕輕笑著道:“蓁蓁正想去找爹。”
謝元卻對她正色道:“營地不安全,爹讓謝忱送你離開。”
而玉瓚才追上來,忙將手中的皮裘披在了謝蓁身上,謝元瞧見了自然對著她鄭重吩咐:“你好好照顧小姐,一道跟著去。”
老爺親自吩咐,玉瓚哪敢有不從的,“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護著小姐。”
謝蓁還未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兒,就被謝元推著離開,“爹,這是怎麽了?”
“有爹在這,蓁蓁你快走!”謝元語氣沉重,連著說話的速度都是飛快。
“嗚——嗚——”號角黯啞低沉的聲音驟然回蕩在了營地上空。
謝蓁瞧謝元目光挪動看向了某個方向也新生疑惑的跟著瞧了過去,隻見那處轉瞬就亮起了不少火光,嘈雜人聲傳來。
不一會,遠處來了個謝元身邊的護衛,“將軍!來不及了!如今隻還有東南方有缺口,現在過去還來得及。”
謝元皺眉,轉身對那謝忱道:“馬上帶蓁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