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傾城美人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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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廳宴席剛散,歐陽治就被林氏請到了福瑞院。

    他心裏最近正煩著林氏,晚上也想去李姨娘那裏,要不是王媽媽親自來請說林氏有要緊話說,他還不會去。

    “你說什麽?”歐陽治疑惑道,“你想要蘇夫人住到咱們府裏來?”

    林氏笑著道:“老爺是知道的,蘇夫人和我向來很好,這次她在京都一時找不到地方落腳,我借她個院子暫住也不是什麽難事呀,咱們家南邊的那兩進院子不是空著嗎,借給她住一段時日,隻要她找到宅子就會搬走了!”

    歐陽治倒不是很介意家裏多一些人,隻是奇怪道:“那蘇家財力雄厚,下人一定不少,一起帶進來兩進院子怎麽住得下?”

    “老爺說的哪裏話,蘇夫人也說過人多怕麻煩咱們才不肯住進來的話,其實沒妨礙的,那些下人實在安排不下就放在京都郊外的別院農莊也沒什麽。”

    “這個……你有沒有問過老太太?”歐陽治神色之間流露出遲疑。

    “老太太那裏我已經當麵說過了。”林氏避重就輕地回答,卻沒有提李氏答應不答應,橫豎隻要歐陽治答應了,他才是一家之主,老太太也說不出什麽來。

    “可是那蘇公子生的這麽好,咱們家又有兩個女兒,是不是……”歐陽治依舊心存疑慮。

    林氏微微一笑:“我知道老爺是為著避嫌,可兒還小不妨事,倒是暖兒年紀也大了,實在不行以後盡量避免讓他們見麵就是了,這樣也省的外人傳出什麽閑話來。”實際上,她巴不得傳出閑話才好。

    歐陽治皺眉道:“暖兒嗎,我倒是不擔心,她性子沉穩大氣,知書識禮,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反而是可兒年紀太小,心性不定,就怕她闖禍!你是她娘,該多管著她,不要成天瘋瘋癲癲的,以後在屋裏學些女紅才是正經!多學學她姐姐,又穩重又大方,做事妥帖懂事,聽說今兒還給老太太送了百壽圖,那字我也看過,的確是用足了心思,明天恐怕這京都就會傳遍了,誰都會知道我家有個孝心難得、才華橫溢的大小姐,我不求可兒也跟暖兒一樣聰明,學學針線收收心也就罷了。”

    這叫什麽話,林氏氣的不行,自己費盡心思求來的玉佛沒討到一句好,反而被歐陽暖徹底搶走了風頭不說,可兒還落了這麽多不是!她直咬牙,強自忍住,款款走到歐陽治身邊,替他輕輕捏著肩膀,鬆鬆筋骨,湊到他耳邊吹氣如蘭,輕聲道:“可兒年紀小,漸漸也就懂事了,倒是暖兒年紀也大了,今天我看那蘇公子年紀輕輕、一表人才……”

    歐陽治猛然回頭,難以置信的看著林氏,剛有些燥熱的腦子立刻冷了下去:“你說的什麽話,暖兒和蘇公子有什麽關係?”

    林氏原本沒打算現在就說,但是聽了歐陽可的話,實在是摸不到底,防止中間再出什麽變故,隻好先出言試探一二,徑直說下去:“我瞧著那蘇公子真是一表人才,不知多少人看直了眼,再加上蘇夫人看到暖兒又歡喜的跟什麽似的,不如……”

    歐陽治霍的站了起來,狠狠揮開了林氏的手,盯著她一言不發,林氏被他看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強笑道:“老爺這是怎麽了?”

    “怎麽了?”歐陽治冷笑一聲,道,“我倒不知道,暖兒才多大,你就給她相好婆家了?這是什麽道理,她的婚事我這個爹爹不知道,老太太這個祖母不知道,你倒自己定下了?”

    林氏揪緊自己的袖子,顫聲道:“旁人家哪個不是夫人先相看女婿的,我又不是非要將暖兒嫁過去,隻是看著蘇公子實在惹人喜歡才這麽說,老爺說這話,豈不是要怪我多事?難道我說錯什麽了嗎?”

    歐陽治臉色十分難看,冷冷道:“你還覺得自己有理嗎?暖兒的外祖父和親舅舅都是鎮國侯,你可知道鎮國侯的封號是怎麽來的嗎?那是當年老侯爺不惜性命,護駕有功,先帝賜下來的!寧老太君雖然是一介女流之輩,卻是堂堂正正的一品夫人,個性剛強、正直不阿,極為受人敬重,哪怕是長公主都要給她幾分顏麵!要不是當年婉清執意要嫁給我,你以為他家會看得上我嗎?如今你看著我那大舅兄身體不好,可聖上卻十分厚待,逢年過節都有重賜,這是什麽,這是聖上在向天下人表態!還有暖兒的表姐林元馨,我今天聽尚書大人的意思,太子殿下有意為皇長孫聘下她,姑且不管是傳言還是真的,那都是我們惹不起的人物!你以為你一個繼母,就能像是旁人家一般隨便許女兒,暖兒是你許得了的嗎?婉清去的早,在老太君眼睛裏暖兒就是她的眼珠子,誰敢隨隨便便動老太君的眼珠子?!告訴你,不要說是你,就算是老太太,也要掂量著想一想夠不夠格!”

    林氏氣的眼睛通紅,一口氣上不來恨不得暈死過去,她顫聲道:“老爺,你到底在想什麽,她再寶貝也還是你的女兒,鎮國侯府再厲害也是外人,他們還能一心一意阻我們嫁女兒嗎?”

    “糊塗!”歐陽治劈頭蓋臉罵道,“就算不說侯府,暖兒這樣的才貌,將來要嫁的還不知會是什麽樣的顯貴,我怎麽能將她許給一個商戶這麽愚蠢,暴殄天物!暴殄天物!”他一連說了兩遍,心中不解氣,卻還是不敢將明郡王曾經派遣使者來送過東西的事情說出來,暖兒若是將來能攀附上燕王府,他歐陽治也跟著飛黃騰達,蘇家算個屁!

    歐陽治滿頭滿腦都是奇貨可居的心思,尤其是今天看了那幅百壽圖,竟覺得滿京都的千金都比不上自己的長女,他想到這裏,一時自信心極度膨脹,不由自主道:“哼,若不是我家門第不夠,暖兒便是嫁給皇長孫做正妃也配得起!”

    林氏不敢置信地看著自信心極度膨脹的歐陽治,道:“老爺,你瘋了。”

    歐陽治話一出口就後悔了,自家的門第其實不算低,隻是攀附皇家麽……鎮國侯府的嫡女嫁過去說不準就是個側妃,歐陽家不過是個吏部侍郎,隻怕別人還瞧不上。真說起來,皇長孫地位太高,明郡王更是光芒萬丈,這兩位歐陽治隻是做做夢而已,不過那又怎樣,皇子皇孫多得是,隻要能嫁個皇孫貴戚,將來自己也跟著水漲船高。然而歐陽治轉念一想,又覺得如今聖上心意不明,將來大位會落到誰頭上還說不定,暖兒就一個人,總不能分開幾個嫁,自己一定要看準了,押對寶才是!歐陽治越想越覺得自己很聰明,幾乎將林氏的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他一邊想,一邊道:“你看著吧,暖兒這樣的才貌,哪家豪門權貴聘不得,再等上兩年我家說親的一定會踏破門檻,還輪得到你瞎操心!”

    林氏頓時一盆冰水澆了下來,心頭冷了不少,猶自不死心道:“京城豪門權貴雖多,可那些貴族公子未必如蘇公子這樣出色啊!”

    歐陽治冷笑道:“婦人見識,簡直不知所謂!你說話也先要想想,說出去莫要笑壞了人家肚皮!人家堂堂王室公侯之家的公子,什麽時候會輕易在外頭顯擺的?不說太子府,就說如今聖上十分倚重的秦王、晉王、燕王、周王四位王爺家中都尚有世子和郡王沒有聘正妃,便是這幾位太高貴我家攀不上,還有楚王、齊王、魯王、蜀王、湘王、代王、肅王這些,我就不信憑著暖兒的才貌,連一個皇孫也攀不上!”

    這一番話說的又狠又急,如同一把鋼刀把林氏身上的肉都給割了下來,她心中急得上火,若是讓歐陽暖嫁給這些人家,那就是徹底飛上了枝頭,到時候不要說自己,誰都壓不住她!自己和可兒不就是死路一條!她不由淚眼盈盈道:“老爺和我說的這些,我婦道人家都是不清楚的,聽你這樣說,暖兒有更好的出路,我這個娘也為她高興啊!老爺你也不必生氣,有什麽話都可以好好說,況且你這話我聽著總是難受,難道你忘了咱們還有可兒嗎?她將來也可以為老爺你鋪路啊!”

    “她?”歐陽治嗤笑一聲,“若是沒張文定那件事,我還信她將來能給我爭氣,你看看她都做了些什麽?要不是你拚命幫她壓下來,隻怕事情都傳遍京都了吧,誰家會要這種媳婦?她這種沒腦子不懂事的,就算進了這種門第,也活不過一年,我指望她?你別誠心害我!”

    林氏一聽,眼睛一酸,不由得哭了起來:“老爺說便說了,何必開口閉口的傷人心?可兒也是你的親生骨肉啊,難道你不想為她謀個好前程嗎?再說她生的也很好,比暖兒又差到哪裏去?”

    “差哪裏?差得遠了!你眼高心更高,腦子不清醒胡思亂想,高攀也得有個度!你是什麽出身,可兒是你生出來的,人家是何等門第,哪裏會看得上她?你什麽都不懂,盡在那裏做白日夢,真是癡心妄想!”

    林氏一聽,像是一把鋼刀刺進心口,她最恨的就是旁人說自己是庶女,不由變了眼神道:“老爺這是說我這個娘耽誤了可兒的終身?”

    歐陽治鼻子裏“哼”了一聲,道:“你自己都明白,還需要我多說嗎?皇室最重嫡庶之別,你是個庶出的,你的女兒地位又能高到哪裏去?別再胡思亂想了!”

    林氏心裏宛如被刀絞般恨,卻因此腦子清楚了許多,她心中冷笑,你說的這麽信誓旦旦,還不知你那個寶貝女兒和蘇公子已經關到一起去了,晚了,一切都晚了,你攀龍附鳳的計劃全泡湯了,歐陽暖這個眼中釘很快就會連根拔起!想到這裏,她軟下語氣,伏到歐陽治紘身邊,媚眼如絲道:“治郎,瞧你說到哪裏去了,我隻是與你說女兒罷了,怎麽會說到我自己身上,我身份低你早已是知道的,怎麽如今卻嫌棄我了嗎,如果這樣,我還不如一死了之……”

    歐陽治見她語氣放柔了,原本的怒氣也稍微緩了緩,長歎口氣,道:“你也不必如此,如今你懷了孕,還是多多保重身子吧,別盡想些有的沒的,若是你真的喜歡那個蘇公子,將來把可兒嫁給他就是了,隻是暖兒你卻是想都別想!”

    林氏見自己一貫的伎倆此刻失效,知道歐陽治如今已經被年輕美貌的李姨娘迷住了,對自己不怎麽感興趣,再加上因為懷孕的關係,自己身子發福,哪裏還有當初的苗條美貌?尤其是聽到歐陽治竟然說要將歐陽可嫁過去,不由氣得咬牙,卻不敢表露出來,隻能繼續道:“老爺,我原本看著蘇公子是喜歡的,可聽你這麽說卻也明白了,他到底是個商人之子,便是再出眾也與我家不匹配,可兒雖不如暖兒,卻也乖巧可愛,生的也很好,我好好教導,將來的親事必不會差,老爺,她也是您的親生女兒,您可不能不管她呀!”

    歐陽治聽得有點心煩,胡亂點頭道:“知道了知道了,別再說這些,我還有事,今晚不歇在這兒了!”說完,他起身就毫不留戀地向外走去。

    林氏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勾起冷笑,走吧走吧,很快你就會發現你引以為傲的女兒做出丟人顯眼的事來了,到時候看你這個如意算盤還打不打得響!

    就在歐陽治走到院子裏的時候,突然見到壽安堂的丫頭匆匆來報信,說老太太吩咐老爺和夫人立刻去,歐陽治十分奇怪,林氏卻笑盈盈地跟著走出來,她以為李氏已經發現歐陽暖和蘇玉樓共處一室了,心中激動地不行,不由自主藏不住得意的神情。

    到了壽安堂,歐陽治當先進去,看到裏麵情形悚然變色,林氏跟著走進去,本以為會看到歐陽暖和蘇玉樓被綁在堂下,卻沒想到看到的卻是哭的死去活來的歐陽可。

    歐陽暖和李姨娘正陪在李氏身邊,李姨娘掩不住幸災樂禍,歐陽暖的臉上卻露出同情不忍的神色,一看到歐陽治和林氏立刻迎上來,急切道:“爹娘總算來了,快勸勸祖母吧,她要打死可兒呢!”

    林氏一聽,頓時臉色大變,驚疑不定地看著歐陽暖又看看跪倒在地上的歐陽可。

    燭光下,歐陽暖麵容素淨而清麗,整個人仿佛一朵出水的蓮花,美麗不可方物,更加上麵色急切,真誠不似作偽,仿佛十分心焦妹妹的性命,林氏卻看得心中一抖,隻覺得歐陽暖如同索命惡鬼一般可怖!她不說一句話,衝過去劈頭問道:“老太太,這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我倒要問問你這個娘,你的女兒怎麽回事!在我的壽宴上,當著那麽多的夫人小姐,她鬧得這是哪一出!”李氏陰陽怪氣地道。

    林氏聽了一愣,不由自主望向歐陽可,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自己的計劃明明是沒有遺漏的,怎麽會……歐陽暖怎麽半點事也沒有?反而是可兒跪在這裏,好像犯了彌天大罪的樣子!

    “可兒,到底怎麽了!”歐陽治嚴厲地逼問。

    歐陽可哇的一聲哭出來,叫她說什麽,說自己把帕子送給了蘇玉樓,然後蘇玉樓寫了詩文又將帕子連帶詩文一起送給自己嗎?這不是私相授受是什麽?她怎麽敢說出來!

    歐陽可並不知道,蘇玉樓隨手將帕子丟給了銀杏,接著帕子落到了歐陽暖手中,她又讓紅玉去前廳請歐陽爵想方設法從蘇玉樓身上找個貼身物件,歐陽爵順水推舟撿了那詩文送來,歐陽暖再將詩文與帕子一同交給銀杏,逼她將帕子還給歐陽可!歐陽可拿到帕子,看到同心結就心跳不已,哪裏注意得到帕子裏麵還夾了別的東西,再加上眾目睽睽之下不好打開同心結細看,隻能收起來。緊接著歐陽暖故意引得旁人要看帕子,歐陽可不知究竟便將帕子拿了出來,這才闖下了大禍……

    這一層層環節下來,不過是雕蟲小技,要怪就怪歐陽可運氣太背,腦子太蠢,一個姑娘家竟然將帕子交給男人,蘇玉樓隻要有點腦子都不會收下!歐陽暖立於屋子裏,麵上帶著同情之色,眼神卻冷冷看著這一切。

    張媽媽解釋道:“老爺,今日老太太壽宴,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誰知侯府小姐非要看二小姐的帕子,二小姐拿出來之後,不知怎的那帕子裏麵竟然藏了一張詩文,老太太一看就生了氣……”

    “什麽詩文?拿來我看!”歐陽治皺眉,一旁的丫頭將紅漆盤遞過去,歐陽治翻了翻上麵的帕子,又拿起詩文細看,頓時勃然大怒,上去對著歐陽可就是惡狠狠地一腳,“不要臉的東西!”

    林氏立刻想要衝上去,準備護著歐陽可,歐陽暖卻一把拉住她,情真意切地道:“娘,你還懷著弟弟,不要也受傷了!”她漆黑的眼睛裏,是一片漫無邊際的寒芒,竟仿佛帶著滔天的恨意,然而說話的聲音卻溫柔入骨,林氏被她的眼神看的渾身發抖,不自覺咬住了嘴唇,歐陽暖淡淡一笑,將她還給一旁緊張地衝上來的王媽媽:“王媽媽,可要好好攙著娘,要是她哪裏受傷了,你們也別活了。”

    王媽媽拚命攙著林氏,根本不敢和歐陽暖對視,她心裏實在害怕這位大小姐,隻覺得她根本像是惡鬼來向夫人索命的,卻偏偏還披著一張傾國傾城的美人皮,將所有人迷的神魂顛倒,著實叫人心驚膽戰!

    林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聲道:“老爺,這詩文怎麽了,你說呀!可兒到底怎麽了!”

    歐陽治一把將詩文摔在她臉上,林氏一看,卻是“一樹春風寄好晴,暗香淡去影娉婷。平生不喜凡桃李,看罷梅花睡過春”,看到上麵不是歐陽可的字跡,她眼皮一跳,心頭一驚,望向歐陽可的眼神就多了幾分驚疑不定,這丫頭,這丫頭難道說……

    “這是蘇玉樓今天作的詩!”歐陽治的聲音如同炸雷,讓林氏一下子懵了。

    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林氏差點氣暈過去,再看歐陽可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立刻以為是她拿了蘇玉樓的詩文,心中不由翻起滔天巨浪,這可怎麽辦!

    李姨娘在旁邊帶著笑容道:“老爺,二小姐年紀小,一時糊塗做出這種是,以後好好管教就是了,何必動手呢?”

    “哼!她自己都不要臉了,我還給她留臉幹什麽?一個姑娘家,居然敢藏著男人的詩文!”

    “老爺!”林氏警醒過來,大聲打斷道,“就算這詩文是蘇玉樓的又怎麽樣,這不是什麽情詩啊!怎麽就見得可兒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平生不喜凡桃李,看罷梅花睡過春!你仔細念念,這詩句裏麵難道不是含著情愫!你不識字嗎?”歐陽治越想越覺得蘇玉樓這首詩不是單純詠梅,倒像是真的意有所指,看罷梅花睡過春,這不就是說見過歐陽可以後別人都不入眼了嗎?好一個孟浪公子,他倒是愜意!

    歐陽可哀哀痛哭,林氏猛地走上去拽住她的袖子,厲聲道:“不許哭!”歐陽可一下子被林氏臉上可怖的神情驚駭住,一時之間忘了哭泣,林氏死死拉住她,滿麵厲色,不能承認,打死也不能承認!歐陽可終於明白過來,哭聲道:“爹爹,我是冤枉的,我沒有!我沒有做!我也不知道那詩文怎麽會在帕子裏麵!”

    林氏回頭毅然道:“老太太,老爺,可兒雖然年紀小,卻不至於做出這種不懂規矩的事!那蘇公子在外麵寫詩,她在內院看戲,詩文怎麽會到她手裏?保不齊是別人誠心陷害啊!”

    “陷害?”李氏冷笑一聲,道,“可兒,我且問你,帕子可是你的?”

    歐陽可臉上全都是淚水,滿臉恐懼,驚惶不安,此刻見到祖母一臉冷漠,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帕子一直在你懷裏,你倒是告訴我,誰能把手伸進你懷裏陷害你?”李氏聲音冷漠至極。

    歐陽可咬咬牙,道:“祖母,那帕子……那帕子……”

    林氏大聲道:“帕子一定是丟過的,是不是可兒?”

    歐陽可一聽,立刻點頭,連聲道:“是的,是丟過的!”

    歐陽暖臉上露出笑容,道:“這就對了,一定是帕子被別人撿去了,隻是可兒在哪裏丟了帕子,又是怎麽撿回來的呢?”

    歐陽可一愣,嘴唇哆嗦著不敢說話,這帕子分明是自己送出去的,難不成要說是蘇玉樓送回來的嗎?不可以!絕對不可以讓人知道這帕子是蘇玉樓送回來的,甚至不能讓人知道是銀杏給自己遞了帕子,隻要叫她來一問,她定然會說出是蘇玉樓命人將帕子送來給自己的,到時候真是坐實了罪名,吃不了兜著走!她狠狠心,道:“是……是在花園裏丟了的……後來,後來我自己發現了去尋找,在花園裏找到了,因為心急著回去,我直接拿了帕子就走,也沒發現被人動了手腳啊!”

    “你這意思是說,別人撿了你的帕子,故意動了手腳,再放回原位等你去撿回來?你當別人都跟你一樣是蠢貨!”歐陽治氣得不行,惡狠狠罵道。

    歐陽暖歎了口氣,道:“爹爹不必生氣,今天府裏麵人多,興許真是誰惡作劇鬧著玩呢?”

    “誰沒事開這種玩笑?倒不如說是她跟蘇玉樓私相授受,不知廉恥!”歐陽治怒聲道。

    李氏冷笑一聲,道:“暖兒,你也太善良了些,怎麽這種話都相信?今天在場的客人雖然多,可誰都與她無冤無仇,哪個會無緣無故陷害她?就算是陷害,難不成還真的將帕子弄成那樣來誣陷她?她就是瞎子嗎,不知道打開帕子仔細看一看就收起來?”

    不要說他們,就連林氏都覺得這謊言太拙劣,不由得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狠狠瞪著歐陽可,歐陽可縮了縮脖子,一把撲倒在林氏跟前:“娘,你救救我,我真是什麽都不知道!”

    歐陽治恨聲道:“聽聽,你還不知道反省!凡事反躬當自省,你卻一心一意說別人害你!我倒不知道,你一個深閨裏麵的千金小姐,誰沒事會來害你?他怎麽不去害你姐姐?保不齊你比她優秀,還招人妒忌些嗎?你是我的女兒,我一向護著你疼著你,跟尋常那些小姐比起來,你的日子不知道多好過!人說閨中女子要廣讀聖賢書萬卷,才能做到知書達理通曉世情,我不求你像你姐姐一樣聰明有禮,隻要你老老實實在屋子裏呆著就行了,你連這個都做不到!才多大點年紀,先是張文定,後是蘇玉樓,難不成是個男人你都愛,還要臉不要?”

    這話說的十分嚴重,幾乎是戳著脊梁骨在罵人,歐陽可哇的一聲哭的更厲害,鼻涕眼淚全抹在林氏的裙擺上,林氏看著心疼的像是刀割一樣,不得已顫聲道:“老爺,可兒真是無辜的,也許是蘇玉樓看中了可兒,想要攀附上老爺,借機算計她呢?”事到如今,她已經顧不得對付歐陽暖,保下歐陽可才是最重要的!

    “人家陷害她?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那蘇玉樓好歹出身富貴之家,什麽樣的美人兒沒見過,她才多大,又有幾分姿色,人家看得上她嗎?你以為你家女兒是天仙?哼!”歐陽治冷笑。

    “爹爹。”歐陽暖柔聲勸說道,“不必說的這樣嚴重,可兒活潑可愛,確實招人喜歡,隻是我看著蘇公子不是那樣的人,再說他一個少年,身邊又沒有隨身攜帶婢女,怎麽會打那麽精致的同心結,說不準是一場誤會呢……”

    歐陽治看著懂事善良的大女兒,心裏更加厭惡歐陽可,冷著臉不說話,心裏卻突然閃電般晃過一個念頭,暖兒說得對,蘇玉樓年少英俊、心機深沉,蘇家野心勃勃、謀劃不小,想要攀附上高門權貴也不難,怎麽會一見麵就出手算計歐陽可這樣的小女孩,看中暖兒倒是有可能!再說蘇玉樓這麽一個少年郎,今天也沒帶婢女來,怎麽可能想到打同心結!這樣看來,極有可能不是什麽私相授受,而是歐陽可一廂情願,偷了人家的詩文,還悄悄打成同心結的樣子,那就更加不知廉恥了!有辱門風!

    歐陽治盯著歐陽可,越看越恨不得一腳踹死她,眼神可怕到了極點,歐陽可嚇得渾身發抖,一個勁兒往林氏身後躲!

    林氏從未見過歐陽治一副要殺人的神情,心中也起了一絲恐懼,見情況不對立刻大聲道:“老爺,花園裏來來去去那麽多人,誰能保證這帕子是幹淨的,可兒一定是受人誣陷,就算不是,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家的小姐故意拿了她的帕子去裹心上人的詩文,又太過驚慌怕被人發現才丟在花園裏啊!”

    聽聽,林氏開始慌不擇言了,歐陽暖冷笑,臉上卻是一副驚奇的樣子:“可是今日花園裏都是各家的公子,小姐們都在涼亭裏,誰也沒敢靠近那裏……”

    李氏喝了一杯茶,冷冷道:“旁人都不敢去,就她敢去!明知道花園裏有那麽多年輕男人,居然還敢去,到底打得什麽主意?!怪不得,我們這麽多人在園子裏看戲,本來好好的,她卻鬧著要去玩,原來是打的這種主意!”

    歐陽可有苦說不出,去花園本來就是林氏為了給歐陽暖和蘇玉樓製造見麵的機會,誰知此刻卻成了自己的把柄!她鬧著去花園已經不對,又說在花園裏丟了帕子,任何人聽了都會以為是故意的!

    歐陽暖不等林氏反應過來,先歎息了一聲道:“爹爹,當時那麽多人在場,若是讓別人知道這是蘇公子的筆跡,妹妹一生可就毀了!原本隻是一張詩文還好,大不了說妹妹仰慕蘇公子的才學才私藏了,了不起也就是名聲受點損害,但偏偏是帕子包著詩文,還是同心結的模樣,大家都瞧見了,縱然嘴上不說,心裏也會有疑心的,萬一變成話柄,妹妹芳名掃地不說,還要連累爹爹你落個教女不嚴的罪名,好在祖母英明,將詩文先藏了,旁人多半會以為是妹妹無聊時作詩取樂……”

    “暖兒,你就不必為她掩飾了,你以為今天在場的夫人都是傻子嗎?我怎麽說他們就怎麽相信?我告訴你,這些一個個都是人精,嘴上不說,心裏明白著呢!這一回的壽宴簡直是丟盡了臉麵,還連累了你們姐弟,將來也要被人家說有這麽一個不要臉的妹妹!”李氏歎息著,將茶杯重重磕在炕桌上。

    “祖母說的哪裏話,都是自家姐妹,難不成我還擔心妹妹連累我嗎?縱然真是這樣,可兒也永遠是我的妹妹,我當然要護著她了。”歐陽暖微笑著說道,十足姐妹情深的模樣,林氏恨的咬牙切齒,偏偏不能開口反駁。

    林氏手下狠狠掐了一把歐陽可,歐陽可一個激靈,頓時反應過來道:“爹爹,別的小姐是沒有膽量靠近花園,可是丫鬟們有啊!是秋月!一定是秋月做的!除了她沒有人能貼身靠近我身邊,帕子肯定就是她偷走的!先是假借我的名義騙來的蘇公子的詩文,生怕被我發現又悄悄將帕子還了回來,卻夾雜了不幹淨的東西!我什麽都不知道啊,爹爹,你相信我!”

    歐陽暖冷冷看著這一出鬧劇,要說恬不知恥,這對母女認第二,無人再敢認第一!先是說丟失了帕子,再說蘇玉樓仰慕歐陽可送來了詩文,歐陽治都不相信,她們就說成是其他小姐丟下的,這還不成,幹脆冤枉在無辜的丫頭身上!隻是她們這個故事編的可不怎麽樣,祖母李氏十分精明,這種漏洞百出的借口誰會當真!

    林氏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口,怒聲對已經目瞪口呆的歐陽可的貼身丫頭秋月嗬斥道:“膽大妄為的賤—人!你今日趁著機會到花園去勾引蘇公子在前,撿了小姐的帕子,偷來蘇公子的詩文,竟然還打成同心結,做成圈套陷害二小姐!你老老實實交代,我還會饒你個全屍!”

    丫頭秋月一聽完全驚呆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她萬萬想不到,出了事情二小姐竟然全部栽贓在自己身上,當時明明親眼看見二小姐送出帕子給蘇玉樓,現在卻變成了是自己偷走了帕子!老天,她一個丫鬟怎麽敢做出這種事,嚇得不停磕頭道:“奴婢絕不敢,不敢啊!求老太太、老爺夫人明鑒!”

    歐陽暖回到李氏身後,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李氏的臉色很不好看,在她眼中如今這一切已經成了鬧劇,林氏卻猶自不知,嗬斥道:“小賤—人,你還妄想推的幹幹淨淨,二小姐多大點的姑娘,怎麽會將帕子送給男人?倒是你,隻有你能近身伺候,偷了她的帕子是再容易不過,莫非你以為故意將這一切誣陷在二小姐身上,你就能夠跟著陪嫁進蘇府嗎?”

    滿屋子的丫頭媽媽們都滿目同情之色,她們看著林氏母女將所有罪責怪在秋月一個卑微的丫頭身上,而秋月渾身發抖、牙齒打顫,一句辯駁的話都說不出來!林氏平日裏慈愛大度,一派主母風範,二小姐對秋月不說很好,卻也是十分信任倚重,但到了關鍵時刻,這對母女卻將一個可憐的丫頭推出來作了替罪羊!這是何等可怕的主子!

    歐陽暖靜靜看著,將屋子裏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收進了眼裏,最後她的目光落在疾言厲色的林氏身上,微微冷笑,恐怕滔滔不絕的林氏還不知道,不知不覺之中,她已經失盡人心了吧!一個隨時隨地可以棄卒保車的夫人,一個出了事情自己無力承擔就全部賴在下人頭上的主子,誰還會全心全意忠心耿耿為她們賣命?可笑之至!

    歐陽暖歎息了一聲,臉上卻滿是同情之色,道:“爹爹,算了吧,這件事情再查下去對妹妹閨譽有損,我料想秋月一個小小的婢女也不敢做出這種膽大妄為的事,我們就當是誤會一場,揭過去便罷了。”

    屋子裏的所有人都望向歐陽暖,卻見她色如春花,滿麵慈悲,不由得大為感歎,秋月算是投錯了主子,若換了慈悲善良的大小姐,定不會落到這等下場!歐陽暖與秋月無親無故、更無主仆情分,竟然開口為秋月辯解,相形之下,一直咄咄逼人要將秋月推出來受死的林氏母女就太可怕了!

    歐陽治冷冷望著林氏母女,臉上全然都是不信,李氏已經低頭喝茶,仿佛在看一場鬧劇。

    事到如今,林氏已經別無退路,她走到秋月身旁蹲下去,用隻有兩人的聲音輕聲道:“用你一死,可換全家平安富貴。”

    秋月渾身一震,看著林氏眼睛裏的冰寒之色,臉上終於露出絕望,如果她不為歐陽可認下這罪名,自己的家人也難逃一死,夫人,二小姐啊,你們好狠毒的心!她低下頭去,再無一絲希望,淒涼道:“是,一切都是奴婢做的,奴婢……奴婢仰慕蘇公子的才華,妄想誣陷二小姐,最後跟著二小姐嫁入蘇家……”話未說完,已是泣不成聲!

    林氏緩緩站起來,揚起下巴冷聲道:“老太太,老爺,可兒再有疏忽,卻也是歐陽家的女兒,你們要看她被別人誣陷,徹底名譽掃地嗎?”

    她在賭,賭李氏和歐陽治為了保住歐陽可的名譽,認可這個錯漏百出的謊言!

    歐陽治死死盯著林氏,目光之中全然都是隱忍的怒氣,終究隻是長歎一聲,慢慢說道:“夫人說得對,這丫頭竟如此居心不良!如今既已實供,賜她全屍而死,來人,拖出去杖斃!”

    外麵的媽媽們齊聲應了,拖著秋月到中庭,用麻繩狠狠捆了,毫不留情地重重打下去!一時之間滿屋子都聽到秋月淒厲的慘叫,以及沉重的木板向人的身體重重擊下的聲音!屋子裏,歐陽可麵無表情,林氏冷淡聽著,歐陽治滿麵冷色,就連老太太李氏都微微閉目,仿佛睡著了一般,所有的丫頭媽媽們都露出不忍的神色。

    在體統麵前,他們明知道罪魁禍首是歐陽可,卻還是選擇了犧牲一個無辜丫頭的性命,歐陽暖的指甲不由自主陷入掌心,這些人就是她的親人,多麽冷血多麽可怕,簡直是一群披著人皮的豺狼!

    秋月這些年跟著歐陽可,縱然沒有做大惡事,欺負人的交易也做了不少,歐陽暖自始至終沉默不語,直到外頭打了三十個板子,料想她已經受了教訓後,才緩步上前道:“祖母,爹爹,可容暖兒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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