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界之門（二）

    原來在葉遲與殷玄弋去樊溪的那段日子, 紫苑就返回了無界山, 一同回去的, 還有燕淩的屍體。

    紫苑頭發全白，雙眼纏著繃帶，背著燕淩的屍體幾乎是爬回的無界山。

    燕淩慘死, 念溪真人悲痛不已, 紫苑一句話不說，捧著念塵劍跪在念溪真人麵前，念溪真人當真拿起念塵就要往紫苑刺下, 被眾弟子極力攔住了。在弟子們急切的求情聲中，念溪真人摔了念塵拂袖而去，下令把紫苑關起來。

    昭然不明白念溪真人為何要責罰紫苑，在她與大多數弟子看來, 是燕淩與紫苑在鬼域遇險，燕淩被殺紫苑重傷逃回。大師姐遇害大家固然都很傷心, 可小師弟傷的這樣重也令人心疼, 念溪真人平時最疼紫苑，這時候怎麽卻連他傷重都不顧了？反要殺了他？

    她心事重重的去收拾被念溪真人摔在一旁的念塵，拾起的時候不小心就被劍刃劃了手，念塵哐當落地, 居然斷了。

    昭然心裏突的一跳, 強烈的預感讓她不安起來，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即將發生。

    念塵莫名而斷，就像一個不詳的信號。

    而就在當天夜裏, 燕淩突然“死而複生”，一掌打穿了念溪真人的身體，真人負傷力戰，在掌門真人趕到之時，親手毀了燕淩的屍身，卻最終傷重不治，咽了氣。

    四真人震怒，就在這時，太陰山忽然整個晃動起來，古月真人急喊一聲：“不好，有人動了封神柱！”聲音剛起，逸虛真人已不在原地。

    原來紫苑不知何時竟逃離了關押處，僅憑一己之力就毀了太陰山封神柱。

    無界山四根封神柱毀去一根，覆蓋山體的結界頃刻崩塌，鬼族族眾一早伺伏在山腳，一看時機已到，立刻攻上山來，古月及無色兩位真人前去迎戰，無界山頓時亂作一團。

    逸虛真人到得少陰山封神柱旁，隻見紫苑一人靠坐在毀去的封神柱下，一頭白發散了滿身，覆眼的布條不知所蹤，他一雙眼睛猩紅，其中四枚眼珠泛著妖異的光，露出鬼像來。

    他毀了封神柱，也重傷了自己，他衝著逸虛真人笑的驚心，一副全然不懼死的形狀。

    逸虛真人一掌把他打開，快速結印，想用自己的靈力重新撐起無界山結界。元德真人此時趕到，怒而拔劍想殺了紫苑，紫苑忽然對他說了一句什麽，元德稍一愣神，一柄劍已朝他刺了過去，卻又“當”的一聲被彈開去。

    逸虛真人分神替他擋了一劍，氣息微亂：“師弟，靜心。”

    紫苑輕蔑的笑了笑：“掌門真人還真是一位感天動地的好師兄，不如你教教我，要如何有昧良心才能袒護自己的師弟。”

    “住口！孽障，你欺師滅祖犯下如此重罪，我現在隻恨當初心軟放過你！”元德真人拿劍指著紫苑，滿麵怒容，想到念溪真人慘死，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心軟？哈哈哈哈，真人過謙了，當年紫微府一百一十四條人命，你下手時可曾有過一絲心軟？”紫苑撐著劍歪歪扭扭的站起來，“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的不殺之恩，若不是真人當初‘心軟’饒我一條小命，我今日如何能送各位早歸極樂。”

    元德真人劍尖發顫，被紫苑點破當年所犯的罪過，又驚又怒：“就憑你！”

    紫苑站得東倒西歪，他哂笑道：“想必兩位也知道，我命不久矣，一個人死太無聊，我十分惦念各位從前對我的疼愛，想著不如大家在一起快活。”

    “孽障，我今日便殺了你！”元德真人是真發了狠，一劍往紫苑刺去，紫苑勉強提劍一擋，被劍氣震得退了數步，長劍脫手，吐出一口血來。

    血水濺上腳邊花草，那些鮮嫩的花葉竟然瞬間幹枯，下一刻從枯萎的花葉間突然伸出一隻幹癟的手臂來。

    紫苑眉頭輕蹙，嫌惡的一腳把那隻枯手踩了下去：“滾！”他突然捧腹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極清之地，好一個極清之地，好一個無界山，不過是踩著累累白骨營造的一種假象，自己滿手汙濁，卻自譽濟世蒼生，難道不會感到羞恥嗎？”

    元德真人瞪著眼睛：“你！一派胡言！若不是你鬼族屢屢來犯，如何會白骨累山！”

    “說得好！”紫苑忽然鼓起掌來，他不過一個小小少年，在兩位長者麵前卻絲毫不顯怯意，哪怕身負重傷，也是毫不懼死的從容不迫，他接著道，“可真人要知道，自始祖畫地為牢以來，入鬼域者皆起誓再不踏足人世半步。而先人受始祖恩德，本是甘願困在那方寸之地的，真人可知他們為何又出得鬼域，毀誓也要上得你無界山？”

    元德嗤笑道：“難道不是你們凶性不死？”

    紫苑突然大聲道：“我們凶性未泯，而你們又做了什麽！！？”

    元德被他吼的莫名心頭一顫，他揚起頭來：“老祖自創派就定下門規，無界山弟子不得入鬼域討伐任何惡人，門規上列的清清楚楚，還是你忘了，觸犯門規是何結果？”

    紫苑還未作答，逸虛真人忽然開口道：“紫苑，不要再說了。”他以靈力隻能勉強撐起結界，威力也大大縮小，並非長久之計。若不盡快想辦法修複封神柱，結界坍塌，濁氣入侵，將對無界山十分不利，眼前決不能再生事端。

    逸虛真人似乎歎了口氣，道：“你走吧。”

    元德真人吃了一驚：“掌門！”

    紫苑輕輕一笑：“掌門真人果真是個大善人，真君子，你若是一掌打死了我，那些醜事自然不會再有人說，你卻要放我走？哈哈哈哈！”他猛得收了笑，“可惜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不想我說我卻偏要說！元德真人想必不知道吧，你們敬愛的無極老祖，明裏說著與鬼域和平共存，背地裏卻抓了我們始祖，囚禁在無界山！我倒是想請問真人，你說這是什麽道理？”

    元德怔了一怔，隨即嗬斥道：“胡說八道！”

    紫苑嗬嗬笑道：“你不信啊，那你問問掌門真人，我說的可有半句是假？”

    元德卻不去問，手腕一抖朝紫苑殺去，劍招將至忽然側裏奔出個人來，一下擋在了紫苑身前，待元德看清來人，想收劍卻是來不及了，劍尖毫無阻礙的刺入了來人腹部。

    元德大驚，退了數步後又搶上前去：“仁雅！”來的不是別人，竟然是已經咽氣的念溪真人。

    “當心！”逸虛真人忽然棄了法陣，上前一掌佛開元德，袖子一卷化解了念溪真人攻上來的一掌，卻因為一切太過倉促不免亂了氣息。

    元德真人穩了穩身形，恍然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他怒不可遏的朝紫苑罵道：“你這畜生！竟還不知悔改！”手下再不留情，八卦盤起，劍氣如虹，四麵八方朝紫苑圍剿過去。

    逸虛真人再要阻止卻是來不及了，隻能眼見著念溪真人朝紫苑撲過去，她目中無光，如傀儡一般護住紫苑，生受了好幾劍。她身上本就傷處眾多，衣衫上的血色已經開始凝結，新添的幾處傷口已流不出多少血來。

    元德真人驚怒交加，卻不敢再有動作。他不敢動，念溪真人卻不然，她不知傷痛，提了紫苑掉在一旁的劍就衝他殺了過來。

    逸虛真人動了真怒：“紫苑，還不住手！”無妄劍瞬息而出，已是殺招。

    紫苑咬著牙不說話，雖然方才念溪真人替他擋了劍，他還是被劍氣震傷，整個人搖搖欲墜，支撐不住往後倒去，卻有人輕輕從後攬住他，替他答道：“人死不能複生，不過一具皮囊，毀了即是。”來人身如鬼魅，形聲相疊穿梭於劍氣之中，隻聽“叮叮叮”數聲撞擊之聲，衝破劍意，一掌衝逸虛真人拍下。

    逸虛真人伸手而出，與來人對了一掌，雙雙飛身退去。

    來人頭頂鬥笠，身著黑衣，鬥笠間漏出一兩束歪曲的頭發。

    逸虛真人看向他摟住紫苑的那隻骨掌，沉聲道出來人：“鬼王。”

    鬼王伸手摘了鬥笠，露出一張與紫苑有些相似的臉來：“真人好眼力，這樣都能認出我來。”他麵龐幹淨，五官俊美，透著一股子莫名的書生憨態之氣，身形也隻是頎長，與葉遲當初見到的虯須壯漢恰如兩人。

    “聞當今鬼王雖非重陰之體，卻相生兩麵，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我與真人二十多年未見，真人一點沒見老，恭喜恭喜。”

    兩人客客氣氣的扯皮一番，紫苑卻忽然推開鬼王：“你來幹什麽？放開我！”隻是他手上沒力氣，推不動他。

    鬼王似乎這才想起正事，也不理會紫苑，隻對逸虛真人道：“小外甥貪玩，勞動大家受累，真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個孩子一般計較。”他輕輕巧巧一句話就想把這諸多大罪過一筆帶過，元德真人一邊應付著念溪一邊罵道：“無恥小人，這分明是你一手謀劃——”

    逸虛真人打斷他：“好了，不用再說了，今日之事到此為止。”

    鬼王微微一笑，重又戴上鬥笠，也不管紫苑掙紮不休，攜了他就走：“多謝真人。”

    元德十分不解，急道：“師兄！”

    逸虛真人沉默著待鬼王走遠，腳下猛得踉蹌了一下，他穩住身形，抹掉唇邊的一絲血跡，有些虛弱的對元德道：“去把古月無色找來，當務之急是穩住結界。”

    元德真人才知他傷的不輕，他早先一人撐著結界已耗費了太多靈力，還分心救他，現又挨了鬼王一掌，已無力再與鬼王相鬥。

    元德真人撇開念溪刺來的劍：“眼下師妹怎麽辦？”

    逸虛沉沉看了他一眼，隻道：“你去罷。”

    元德真人心中一涼，已知他要幹什麽，他嘴唇抖了兩抖沒說得出話來，一劍震開念溪，急奔而去。他在心底默默發誓，定要讓紫苑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