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無界之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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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界之門(四)
葉遲長長歎了一口氣, 十分含蓄的表達了他的恨鐵不成鋼。
他是很想把這不成器的搖錢樹給直接扔了完事, 但顧著他莫名長了不少的輩分, 幾乎是溫和的對搖錢樹一笑,再一臉莫測高深的湊去搖錢樹耳邊悄聲道:“大師兄怕有人再打封神柱的主意,偷偷派我來此處守著。我隻跟你這一說, 你千萬別跟別人說去。”
他說的煞有介事, 搖錢樹恍然大悟的張大嘴道:“原來如此。”這才終於心滿意足的走了。
打發了搖錢樹,葉遲回頭,那書生樣的小白臉正一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葉遲拖長音道:“麻煩這位少陰山的弟子, 繼續帶路吧。”
那人站著不動,依然一臉虛偽的假笑:“葉公子就不怕這是個陷阱?”
葉遲暗自冷笑:“這不明擺著麽。”他單手抱久了玄牝覺得手酸,換過隻手,抽空瞧了小白臉一眼, 說出的話卻分外得體:“人生總是要有驚有喜的嘛,都到這了我若不去瞧瞧你準備的驚喜, 豈不是要辜負了閣下的一番心意, 也少了許多樂趣。”
小白臉皮笑肉不笑的打量了葉遲一會,才轉了身繼續往前,口中道:“隻怕這份驚喜葉公子承受不來。”
葉遲“哦”得一聲,抱著玄牝跟上他, 還是那個問題:“我瞧著閣下麵善的很, 卻是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閣下是否指點一二?”
小白臉側過臉來瞧他:“葉公子看我像誰?”
葉遲真就認認真真盯著他看。這一張臉也無甚稀奇,就是麵相上平白透著一股子書呆的迂腐味兒, 看來鬼域真的是人傑地靈的很,能長出各式各樣的人來。葉遲再細瞧一番他的眉眼,突然“啊”的叫了一聲,驚喜道:“紫苑!你什麽時候長這麽大了?大是大了,卻是長醜了。”
小白臉冷笑道:“葉公子講笑話的本事不錯。”
“過獎過獎,隻是據我所知,紫苑在這世上就剩了他舅舅一個親戚,他那舅舅五大三粗絕不是閣下這般養眼的長法,莫非……”葉遲捂住嘴,靠他近一點,故意壓低了嗓音道,“你也是是鬼族那多情公主——”他話音未落,五根森森白骨已探到他麵門,鬼娃娃立刻要動,葉遲卻不慌不忙的安撫似的拍拍他,後仰避了避鋒芒,再一旋身已與小白臉拉開了距離。
小白臉若無其事的收了手,看向葉遲的眼神又冷了幾分:“有些話葉公子還是慎重些說才好。”那手不是人手,而是剔了血肉的白骨,骨節上綠意湛湛,森冷的泛著寒光。
葉遲自然認得這隻手,當初殷玄弋身中鉤蛇劇毒,就是拜這隻鬼手所賜。
葉遲微微垂眸掩去眼底一晃而過的殺意,一隻手背到身後握住,壓下心中暗湧的衝動,八風不動的原地站了會,才又自若下來。隻是他心中仍有疑惑,但一想鬼族各個都稀奇古怪,換個長法好像也沒什麽稀奇。
葉遲麵色不動,幽幽開口道:“鬼王好大的本事,無界山內來去自如,看來封神柱的結界也不怎麽牢靠,該換一換了。”
鬼梟也不否認,還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葉公子現在還想跟我走嗎?”
葉遲向他踱出兩步:“當然要走,我這人最忌半途而廢。不過讓我先猜猜鬼王這是要帶我往哪兒走。封神柱我肯定是不會幫你毀的,而太陽山上,除了封神柱,倒是還有一個地方值得鬼王一闖。”葉遲也不道破,隻客客氣氣道,“鬼王先請。”
鬼梟把他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那麽點顯而易見的殺意當然逃不過他的眼睛,不過他對此並不在意,頗是玩味的瞧著葉遲:“葉公子就不怕再壞了門規,被逐出門去?”
他這一口一個的葉公子葉遲聽得甚是不入耳,閑扯淡扯的煩躁起來,語氣都生硬了幾分:“我不過外人一個,談何逐出山門。”
鬼梟卻十分想跟他扯:“葉公子真的隻是外人?”
葉遲當初一手八卦劍陣使的大模大樣,鬼王又不瞎,猜也能猜出點彎彎繞繞。不過葉遲反正是不怕人猜,哪怕猜對了他不承認這死無對證的,也算做沒丟師父他老人家的臉。他不耐煩再說這些,學著鬼王的樣子爭鋒相對道:“有些話鬼王也要慎重些說才好。”
鬼梟挑了挑眉,兩人你來我往這麽久,除了浪費了一通彼此的時間,屁都沒鬧明白,誰也沒落到好。鬼梟審時度勢,識趣的繼續上路。
前路明確,他二人行路極快,路上就算再碰上什麽人也是不約而同的隱去蹤跡,沒再節外生枝。
細草從腳麵漸漸沒到小腿,山石拔地而生,翠色植被劈頭蓋臉的垂在嶙峋山石頂上,像給怪石戴了一頂不大體麵的帽子。
兩人很快就到了太陽山的邊界,有石階綿延直下,雲遮霧繞隻見頭不見尾。
鬼梟當先順階而下,葉遲不落其後,毅然跟了上去。他與鬼梟隔了兩個階梯的距離,卻被迷霧遮的互相看不見彼此,耳邊是隆隆作響的流水聲,他二人各懷心思,彼此戒備,隻有玄牝額上的金線悄無聲息的顯了顯,讓他們毫無阻礙的進入了禁地。
一入迷霧,玄牝就新奇的轉著個小腦袋,四麵八方的瞧,瞧的津津有味,也不知這通篇白霧中有什麽引人入勝的內容,末了他還高興的拍拍小手,叫了葉遲兩聲。
葉遲除了白霧什麽都沒看到,他摸摸玄牝的腦袋,跟著鬼梟行動間帶出的氣流徑直往下。他感覺玄牝是真重了不止一點兩點,行路期間換了幾趟手,這會兒又把他顛高些,讓他自行摟住自己的脖子,好減輕手臂上的壓力。
玄牝渾然不覺被葉遲嫌棄了體重,一臉沒心沒肺的四處觀望,仿佛能從白茫茫一片中瞧出千般情狀來。
他們這次走得比葉遲第一次來時快了許多,不多時兩人就踩上了陸地,鬼梟卻在下階梯後不動了,葉遲一時沒收住差點一頭撞過去。
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裏辨了辨鬼梟的方位,站在鬼梟一尺開外靜氣凝神,沒有貿然開口。
他上回來是循著聲音走的,他那時初學修仙練氣之法,根基稀鬆平常十分好拿捏,現在自然與那時不可同日而語,不說實力如何,單是心智堅定也絕不會再像之前那樣被輕易蠱惑。
想來那聲音是個欺軟怕硬的慫貨。
隻是沒有了聲音的指示,在這摸不著邊的迷陣中怎樣才能找到正確的方向去到石碑處呢?且說鬼梟帶他來這裏到底有何用意?他一個鬼族之人,慣使的功法都是由濁氣吸納演化而來,難不成他想借著此地濁氣豐沛來對付他?
葉遲雖是愛臭美,卻也知道自己不是什麽大人物,還輪不到一族鬼王這樣抬舉。
身前的氣流動了動,葉遲警覺,卻是鬼梟突然雙膝觸地,跪了下來。
葉遲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以氣為感,感覺那鬼梟居然恭恭敬敬朝著白霧磕了三個響頭。“咚……咚……咚……”三下,實打實的響。
葉遲被他突然的舉動唬了一唬,他甚是不解。據他推測,禁地裏關的多半是殷九辯的元神與赤焰金烏的肉身,起重哪一樣似乎都與鬼梟無關,他這拜的是哪個?
不過他愛拜誰拜誰,葉遲沒打算問,鬼梟卻忽然紆尊降貴的主動出了聲:“這陣中鎮的原是我鬼族始祖,叫你們老祖鎖在這裏。”他哼得一聲,“也不過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葉遲愣了一下才聽懂他在說什麽,他不可思議的“啊?”了一聲,揣著滿腦袋飛竄的心思,斟酌著道:“鬼族始祖難道不在你們鬼域地柱之下的坑中,怎又會在無界山禁地?”
鬼梟已站起了身,他又是一聲冷笑:“那些不過是由曆代鬼王肉身湮滅後的枯骨炮製成的容器,始祖早已超脫此中限製,重塑靈肉,千秋萬代譬如塵土。若不是你們那位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又怎會受困於此。”鬼梟歎息一聲,“千年了,我族不過想要一個公道罷了。”
葉遲聽他一口一個偽君子稱呼自家師父,心裏十分不痛快,要不是他所說太過駭人聽聞,早已打了過去。
他心念電轉,忽然福至心靈的想到了在鬼域坑中石壁上看到的那些畫,其中就有一位被鎖鏈困在柱子上的少年,那柱高不知幾何,直通雲天。
難道竟是天柱?
可是沒道理啊,老祖為什麽要鎖著初代鬼王,因愛生恨?到了老祖那種境界,凡塵俗世不留心中,卻唯有一個阿離公子,若真是求而不得,怕是早已墜入鬼道。
可是驪山墓中老祖神識裏分明一片澄淨,心通天地,包容萬象,置身其中是十分舒暢的。葉遲忽然想起在樊溪祭壇上的驚鴻幾麵,當時老祖用不語一劍洞穿了初代鬼王的身體,從他體內流出的分明是厲鬼煞氣,絲毫沒有人氣與靈氣,與鬼梟所言靈肉為身大相徑庭。
要麽沒人知曉個中真相,要麽鬼梟說謊。
葉遲思緒轉得一圈,委婉道:“所以鬼王的目的是要將通天柱上的始祖請回鬼域?”
鬼梟陰騭的一笑:“此不過其一。你們斷我鬼族千年傳承,致曆代鬼王英年早逝,這筆糊塗賬也是時候清算了,不平無界何以平眾怒,又有何顏麵祭奠死去的英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