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無界之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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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界之門(八)

    葉遲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氣海中的是什麽東西?”

    而逸虛真人靠在無字碑上, 無知無覺像是早已死去。葉遲好似並不知道他死了, 他隻是繼續道:“我第一次誤闖禁地的時候, 那個蠱惑我的聲音,是你吧?”不語劃出一道淩厲的光,劍尖直指死去的逸虛真人, 葉遲道, “殷九辯,你沒死。”

    逸虛真人的屍體依然一動未動,卻有一個聲音低低的笑了起來, 一時間周圍滿是詭譎的笑聲。

    腥氣源源不斷的從無字碑下的濕土中翻出,葉遲一步不退,劍尖依然向著逸虛真人靠在無字碑上的身體,他平靜的陳述事實:“殷九辯, 你入魔了。掌門真人的靈力是被你吸走的吧,你還想把他也做成容器不成?”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 無字碑發出細微的“喀”的一聲, 忽然從中間裂了一道口子。有血一樣的東西從那道裂縫中慢慢溢了出來,它們像一條條細小又看不到尾的血蛇,漸漸爬滿了整個碑麵,再順著碑麵爬至靠於其上的逸虛真人身體中。

    葉遲斂目一劍就揮了過去, 無字碑嗡鳴一聲, 不語受到阻力,被彈了開來。而此時,逸虛真人原本幹枯下去的皮膚迅速飽滿起來, 像終於吸飽了鮮血。下一刻,他猛得睜開眼睛,眼中再也看不到一絲清光,隻剩了幽暗的黑,像長埋於地下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該有的模樣。

    葉遲心頭狠狠一跳,他臉色陡變,再也顧不上其他,喊道:“玄牝!”

    玄牝立刻應聲而動,他“咯咯”一笑,睜開眼來。

    無形的阻力瞬間被掀去,葉遲一劍刺出,直直送入了詭異笑著的逸虛真人胸口,充斥的鮮血霎時噴湧而出,直往葉遲飛濺。玄牝小手一拍,噴薄在空中的血液靜止一瞬,接著有如離弦之箭般猛得射了回去,悉數打入逸虛真人的身體。

    “別。”葉遲往後撤出幾步,這身體畢竟是逸虛真人的,逸虛真人即便有錯,人死萬事休,不至於要讓他死無全屍。

    血箭入體,破開無數道細小的口子,剛才吸飽了血的皮膚頓時像漏了氣一般,鮮血大把大把的湧了出來。

    葉遲召回不語,尚未來得及緩口氣,一聲變了調的“師尊”像撞鍾一般敲入了他的耳中。

    葉遲有一瞬間感覺自己手腳都涼了,不語瞬間有如千斤重般,要從他手中脫落下去。他心頭狂跳,直覺應該解釋,卻又被莫名的不安攫住。他甚至不敢回頭,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不敢麵對的是殷玄弋,還是殷九辯。

    那一劍的決絕散了,他僵直的佇立在原地,心中甚至是驚恐的。

    耳邊腳步聲雜亂,好像陸續來了好多人,又好像是他一時聽錯了,這時候,忽然有一個聲音喊道:“就是他,之前與鬼王在一起!掌門——他們害了掌門!當初他那麽容易就上了山,我還覺得奇怪,鬼族為什麽不攔他,現在明白了,他肯定也是鬼族的奸細!”

    那喊聲在他耳邊忽遠忽近,恍惚是搖錢樹的聲音,葉遲一動不動的站著,他張了張嘴,不知要從哪裏開始辯駁。果然是好大一番驚喜,鬼梟說的對,他好像確實有點承受不起。

    他想他並沒有那麽在意被人誤會,老祖那一攤破事他不可能拿出來說,而殷九辯入魔又有幾個人會信?所有人都知道,當年是戰神殷九辯以一己之力封印赤焰金烏,拯救了天下蒼生。

    而他要告訴他們逸虛真人是死於殷九辯之手?

    他說了,有人信嗎?

    但是他還是怕啊,養大殷玄弋的逸虛真人,殷玄弋當做生生父親的殷九辯,他要如何對他說,這一切都是假的。

    葉遲心都揪了起來,耳邊嘈雜的聲音似乎離他很遠,他很想轉身大喊一句“閉嘴”,然而腳像有了自己的意誌,打死也不肯回頭。他隻能看著麵前重新委頓下去的逸虛真人,看著那屍體嘴邊露出的惡毒笑意,慢半拍的想:“我當時為什麽不直接毀屍滅跡呢?”

    他專心致誌的後悔了一時片刻,好像心揪的也沒那麽痛了,他或許可以找個好一點的時機告訴殷玄弋真相。而什麽樣的時機才算最好呢?都說人生有四件最大的喜事,其中三件不好操作,洞房花燭聽起來就甚好,可以在他最高興的時候……

    潑他一盆涼水嗎?

    葉遲悲哀的發現,他連自我安慰都有犯賤傾向。而就在他快要跟石林的柱子一樣預備著站個天長地久之時,不知是誰爆喝了一聲:“孽障!好大的膽子!”

    葉遲從入定中回過神來,他聽不出這是哪位真人的聲音,但其真元渾厚也能從這一喊中窺得一二,瞬間震散了葉遲一腦袋的胡思亂想。

    他定了神,人卻未動,耳中聽得有破空聲往他所在鑽來,他想:“來得好,先打你一頓壓壓驚。”他心念剛起,就要招了不語迎過去,甫一轉身,一個人影就落在他幾步開外,降世的清輝與來人的劍氣相撞,一聲尖鳴響徹禁地。

    元德真人沒料到有人擋他,待看清來人立馬怒不可遏道:“師侄你做什麽!?讓開,讓我殺了那個畜生!”

    殷玄弋背對著葉遲,葉遲看不到他的表情,就見他站得筆直,降世懸於身前,儼然一副寸步不讓的樣子。

    葉遲手抖了一抖,默默看著他挺直的脊背,沒吭聲。

    元德見他這一副樣子,當即暴跳如雷:“你一天到晚與個來曆不明的人廝混也就算了,現在是你親眼所見他殺了掌門,你還要袒護他!?掌門真人養育你二十年,你難道也要與紫苑那個畜生一樣欺師滅祖不成!?”

    殷玄弋身體微不可查的抖了抖,葉遲看的分明,剛要說話,卻聽殷玄弋直直的道:“我相信他。”

    葉遲心裏繃緊的弦忽然就斷了。

    他全身放鬆下來,他想我在這裏自怨自艾什麽呢,有什麽是我不能跟他一起扛的。

    葉遲情不自禁的露出笑來,剛要跨步上前,良沅不知從什麽地方竄了出來,徑直往葉遲撲去:“葉遲,當心!”

    葉遲神思一斂,不語如鬼魅般出現在了他的身後,恰恰與一團黑霧撞在一處,不語嗡鳴一聲,黑霧立刻被撞的四散開來。葉遲一伸手撈過良沅,良沅七葷八素的撞在他臂彎間,也不管頭暈目眩,連珠炮似的道:“有什麽東西從逸虛真人身體裏跑出來了,你小心!”他落後別人一步趕過來,一直躲在人群中注意著場中形式,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元德真人那邊時,逸虛真人身體中忽然竄出了一道黑氣,他甚至來不及細想,本能的就往葉遲撲了過去。

    葉遲聽完他的話臉色忽然就變了,喜色褪的幹幹淨淨,他忽然衝著擺脫了元德真人要往他來的殷玄弋大聲道:“別過來!”

    殷玄弋住了腳,不遠不近的看著他。他眼中有悲色,有諸多複雜的神色,可看住葉遲的眼神卻一如既往的透了水,是柔和的。

    葉遲勉強對他一笑:“你先往後退,暫時不要過來。”他餘光飛快的瞥向無字碑旁邊的黑霧,那些黑霧被不語劈得七零八落,遊蕩的飄散在周圍。

    殷玄弋顯然注意到了他四顧的眼神,降世清光一凝,就要出手。

    葉遲立刻望住了他道:“我可以解決,相信我。”他眼神中有一絲急切,卻又努力想要安撫殷玄弋的情緒。殷玄弋看得一眼,當真往後退了兩步,聲音低沉的應道:“好。”同時降世劃出一道割裂土地的劍氣,擋住了所有想往葉遲去的無界山弟子。

    立刻有弟子往他喊:“大師兄,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一道劍氣疾風般割開他腳下的土地,殷玄弋淡淡的道:“要殺他,先殺了我。”

    元德真人瞬間氣歪了眼睛:“殷玄弋,你要反了不成?”

    殷玄弋微微垂著眼睛,說的話卻不容置疑:“師叔,請不要再往前了。”

    “你!好!很好!今天我就代師兄清理門戶!”元德真人凝劍正要動手,他身後一個弟子忽然疑惑的指著一個地方道,“師父,你看!那是什麽?”

    元德真人皺眉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一團黑霧正在逐漸聚攏起來,他心中無端端一跳,待再一細看,頭皮驀的一炸,往後趔趄了一步。

    “師父?”小弟子嚇了一跳,扶了他一把。

    元德真人嘴唇飛快的蠕動了一會,他眼睛大睜死死盯著那團黑霧,一時間萬般表情從他臉上而過,他似乎想說什麽卻又兀自不敢置信,最後匯成一種怒發衝冠的樣子。

    他躲開弟子扶住他的手,似乎要往無字碑去,降世一掃橫在他麵前,殷玄弋大概也看出了他的不尋常,語氣不再那麽生硬,卻還是那句話:“師叔,別過去。”

    元德真人魂不守舍的看了他一眼,嘴裏呢喃道:“不……”他似乎一時忘詞,半天才找到恰當的形容,他低聲道,“那東西他對付不了。”

    降世紋絲不動的攔在元德真人身前,殷玄弋眼神堅定的幾乎有些可怕:“我相信他。”

    元德真人愣了一愣,瞪著眼睛嗬斥道:“別再胡鬧了!你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嗎!?”說完他仿佛被自己給嚇到了,他神經質的搖了搖頭,“你不知道。”

    而就在他們幾句話的當口,葉遲已經揮了好幾劍,但無論不語如何劈砍,黑霧在四散後依然會重新聚攏起來。

    葉遲也說不上來這到底是什麽東西,但直覺這應該就是藏在逸虛真人氣海中的玩意。他凝神聚氣,手中倏忽抹開八卦盤,立刻有個弟子驚呼道:“他怎麽會太一心法?”然而卻無人應他,所有人都擯棄凝神的看著場中,連元德真人一時都愣住了。

    葉遲全然不知別人如何驚訝,此時他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那團奇怪的黑霧上,手中八個卦象逆行著依次亮起,不語攜離火衝天而起,天乾在上,震雷裹挾其中,以石破天驚之勢往那團黑霧撞去。

    巨大的轟鳴響徹禁地,蓋過了瀑布斷流的隆隆聲,在場的所有人隻覺耳中一痛,尖利的聲音撕開虛空,仿佛炸響在了靈魂深處,有幾個靈力低微的弟子立即吃痛的捂住了耳朵,更有甚者耳廓中緩緩流出血來。

    離火整個包裹住黑霧,火舌洶湧蓬勃,地坤厚重,循環此間生生不息,燒得黑霧再無處可躲。然而葉遲臉上的神情卻越來越凝重,他眉頭微蹙,一揮手收回了八卦。

    火勢住,黑霧飄零不散,張牙舞爪的在火焰盡頭顯出形來。

    葉遲裝作不甚在意,他傲慢的笑了笑,強行給自己的無用功加了句:“果然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