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猶豫，莫林幾人決定陪艾玟諾一起去見雅拉議員。

    假期的第一天陽光正好，沿著河穀的道路向貝拉米小鎮出發，離開了伊露維塔學院的區域，雪層的厚度逐漸變得沒那麽誇張，雪下通道很快變成了淺淺的露天雪穀道路，隻有些許沒有掃幹淨的積雪東一片西一片的覆在碎石道路上，鬆軟白潔像一團團奶油蛋糕讓人下意識地避開腳步。

    關於那場延綿的大雪，直到今天都沒有學院教授宣布為其負責，但與此同時，另一個小道消息的說法卻在學生中漸漸流傳開來：

    消息稱那場雪是一些不死心的冒險者們聯手召喚來的，目的是為了找出那頭高階魔獸的蹤跡——在茫茫雪原上那頭巨熊無疑會更難躲藏，任何行動都會留下難以抹去的痕跡。還說那些冒險者們本也沒有想弄出這麽大的雪，隻是伊露維塔山穀的地形與濃鬱的魔力讓雲層積聚在此，這才不停地下了八個晝夜。

    聽起來頗有幾分道理。

    當初那頭巨熊在學院附近出沒的事情著實火爆了一段時間，但那家夥隻在貝拉米小鎮旁邊吼了幾嗓子後就衝進了莽莽森林，任憑激動的冒險者們如何尋找都不見蹤影，仿若憑空消失了一般，大家也逐漸將之淡忘。

    隻剩為數不多的冒險者依然堅守在貝拉米小鎮裏，等待著任何有關那頭巨熊的消息。

    要知道曾經在那傳言最火爆的時候學院裏可是人心惶惶，希婭，特維斯，與博格三個龍族的學生一下子成了最受低年級學生歡迎的同伴，隻要有人想去貝拉米小鎮或者學院邊界之外的地方，就會跑來詢問他們三個要不要一起。

    以常識來看，龍族有無以倫比的威嚴，對魔獸來講更是天生的王者。哪怕那頭巨熊實力真的越過了凡世之線，遠強於年幼的希婭三人，隻要有他們在隊伍中那魔獸也絕對不會靠近襲擊。

    而親眼目睹過那堪比風暴的咆哮聲，莫林幾人也深知那頭巨熊的強大。隻是過這麽長的時間，冒險者們又弄出一場大雪都沒有發現新的蹤跡，想必那家夥早已經離開了這片區域，他們也就放心地獨行。

    唯有馬卡斯仍然有些戰戰兢兢的。

    他時不時地就看一眼積雪的森林，一邊擔心是不是正有一隻巨獸在粗壯的枝幹陰影裏虎視眈眈地看著他隨時可能會衝出來攻擊，一邊嘀咕著還是應該找一個艾莉絲小組的組員或者高年級的學長一起。

    當然，事實證明這種擔心是多餘的，他們一路平安地到達了小鎮。

    見麵地點依然選在老帕特的樹屋酒館。

    酒館人多眼雜，但在這種非正式的場所見麵談話反而不會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至於周圍那些想順便聽一耳朵八卦的冒險者們，自然有隔音的魔法屏障對付他們的好奇。

    “哇，這麽多人！”莫林驚歎。

    推開兩扇木門，溫暖的酒館氣息迎麵而來，因為是冬假，除了小鎮上滯留的冒險者外還有許多前來放鬆的學生，老帕特的酒館顯得比平時更加擁擠了一些。

    不過雅拉議員既然選在這裏，應該已經預定了位置。

    果然，在老帕特的指引下，莫林一行坐入了酒館一角令人眼紅的寬敞席位上，桌上已整齊擺放了溫熱的茶水。

    沒過多久，一位留著波浪藍發的年輕女人出現坐在了他們對麵。

    少年們紛紛尊敬地站起身。

    卡迪爾大塊頭，吸血鬼小姑娘，優雅的維斯魔靈，楓葉大公的小兒子一個典型的格索克貴族和一個洛薩來的少年……

    看到這隊少年們各不相同的模樣特點，年輕女人目光中也流露著好奇。

    她揮揮手示意幾人坐下。

    這是莫林第一次見到雅拉議員。

    她看起來很年輕，三十歲不到的樣子，或許是位職業者但階等不高，目光柔和而有力，但臉色則帶著一絲過度勞累的蒼白。她披著一件低調的灰白色鬥篷，沒有佩戴珠寶飾品，隻有胸前那枚銀色胸針上紋著一個象征著神聖聯盟的白色花環。

    看起來並不算出眾。

    當然，少年絕對不會把她當成普通的女人。

    馬卡斯此前曾反複強調過，任何能擔任神聖聯盟議員的人都不簡單，除了各國勢力的代表外就是背景複雜關係深厚頭腦敏銳的存在，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在錯綜複雜的聯盟議會中生存下來。

    隻見她取出一個精密的金色機械盒擺在桌上，蔥白的手指敲了敲，片刻後無數魔法藤蔓從盒子裏延伸出來將他們這角坐席與周圍相隔開，酒館的喧雜聲一下便聽不到了。

    “議員閣下，我給您添麻煩了！”艾玟諾率先道歉。

    “上次是我考慮得不周到，”雅拉議員搖了搖頭：“忘了你隻是個十來歲的女孩，疏忽之下又太過匆忙讓你受了驚嚇，應該由我來道歉的。”

    “不不！”艾玟諾慌忙搖著雙手。

    想到了什麽，她又疑惑地問：“不過我給您留下的那行字您看到了嗎？”

    她上次在倉皇逃開前曾留下了一小塊布角，上麵烙印著她的簡訊，說奧古斯都議長和她以前的血杖領主認識，兩人是一丘之貉。

    以艾玟諾的身份貿然留下這樣的指控顯然沒有任何說服力。包括莫林與馬卡斯在內，大家都認為那塊布角已經大大降低了她在雅拉議員眼中的可信程度。

    “你說奧古斯都和亡者勾結的事情——”雅拉掃了一眼已經激活的屏障盒，嚴肅地看向幾個少年：“我們今天談話的內容隻限於我們之間，決不能透露給別人。”

    少年們紛紛用力點頭。

    “我相信他和亡者有密切往來。”她說。

    “啊——”

    “什麽？！”

    “真的？！”

    少年們失聲驚呼。

    本以為對方會指責艾玟諾的冒失，沒想到對方居然相信了嗎？！

    要知道別說是馬卡斯和蒂爾娜，就連莫林都對艾玟諾的指控都持有所保留的態度，畢竟那還是艾玟諾被她的領主囚禁於城堡中時留下的記憶，就算小吸血鬼一口咬定和血杖往來的確實是奧古斯都也不能當做實證。

    “難道……您找到了什麽證據不成？”莫林疑惑地問。

    他們可是曾拜托米涅爾瑪幫忙的，雖不知馬卡斯的老姐曾花了多少時間在這上麵，但到那次暴怒前來質問遊俠教授為止，她還沒能找到任何議長和亡者勾結的證據。

    難道這位年輕的議員閣下已經抓到什麽證據了麽……

    艾玟諾也期翼地看著對方。

    “沒有。”雅拉議員搖頭。

    “但是先別失望，”她說道：“我在議會中也有些門路，獲知了議長最近在擬定的一份提案，從那份提案上來看，他確實極為偏向亡者。”

    “或者說，與亡者狼狽為奸也不為過。”

    “什麽提案？”幾人好奇。

    雅拉議員想了想，又強調了一遍保密決不能外傳，這才說：

    “你們知道魔力潮汐吧？在每年一月左右的魔力潮汐時你們更容易接觸魔力之海獲得洗禮，但緊隨其後的是混亂的力量也會受魔力潮汐影響而增強，有時會形成強大的混亂潮汐侵蝕我們秩序的四境之野。”

    “就像是血月之戰？”莫林驚道。

    “是的，”雅拉頓了一下：“據學者們觀測計算可能不久後會有一次強大的魔力潮汐，在其後混亂的侵蝕可能也會突然變強，換句話說，在秩序邊界上我們可能會又一次麵臨一段殘酷的戰役，為此聯盟其實早在幾年前就開始做準備。”

    聽到幾年後可能會再次爆發一場血月之戰，除了巴倫外幾人臉色都有些蒼白。

    雅拉忙又補充說：“但畢竟隻是有一定可能性，聯盟的準備也隻是以防萬一。”

    “可那跟議長和亡者有什麽關係呢？”馬卡斯疑惑地問。

    “據我所知議長正在擬定的，便是一份針對這次可能出現的混亂潮汐，來修訂各國的兵力調度，防線調整與合作方法的提案。”

    “難道……議長偏向亡者國度要減少它們承擔的防線？”巴倫粗聲問，這種懦夫行徑最為卡迪爾戰士所不齒，事實上，他們的部落就在接近邊境的永冬冰原上。

    “恰恰相反，議案中要增加大片亡者負責的防區，並讓它們出更多的兵力協助其他國家進行防守。”雅拉的語氣顯得很是沉重。

    “那為什麽說是偏向亡——”

    “和平條約！”馬卡斯突然明白了過來。

    看巴倫還一頭霧水，他語速飛快地解釋道：“第四紀元初，在神聖聯盟的主導下所有國家共同簽訂了《托德爾秩序守則》，其中有一份和平條約，規定了每個國家常備軍的數量與兵力，包括亡者國度在內。任何國家都不能隨意擴充兵力，由秩序神殿負責監督。但如果可以在邊境上承擔更多防守任務的話——”

    “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擴充大量的軍隊！”莫林也明白了過來，補充道：

    “對於亡者國度來說，哪怕是最低階的骷髏也需要盔甲兵器以及日夜訓練才能作戰，想要在神殿監督下大量擴充兵力就隻能這樣！而且有沒有大肆征兵很好監督，可一旦開始大規模的訓練征兵，想監督到具體的兵力數額就很難了，到時候說不定亡者國度擴充的兵力還要遠遠超過放寬的限製。”

    “是的。”雅拉議員說：

    “在經過了第三紀漫長戰爭的第四紀元初，各個國家對亡者國度都十分警惕，寧願他們自己的國家承擔更多的防線也要限製亡者國度的兵力發展，雖然神殿對亡者國度錯綜複雜的領主勢力影響很弱，但至少以國家的整體來說，這樣的限製幾百年來都沒有變過。”

    “但如今，”她看了一眼艾玟諾，繼續說道：

    “議長似乎想要放寬對他們的兵力限製。而我們知道亡者國度的很多領主從很多年前開始就在暗地裏積攢實力，艾玟諾的極端遭遇隻是冰山一角。”

    “可這樣的提案能通過嗎？”馬卡斯問：

    “議會裏屬於亡者的議員隻占了極少數，按道理這樣的議案涉及到了對已有方案的修改補訂，至少得取得三分之二的席位才能通過吧？”

    “確實如此，”雅拉議員苦笑著：“但據我了解，如今的議會中已經有超過六成的議員認為可以放寬這一限製，就算沒有超過三分之二也已經很接近了。”

    “虧我還想爭取議長的支持來推動我的提案。”她自嘲道：“真是白在議會中任職了這麽多年。”

    話雖這麽說，但能獲知議長尚在擬定的提案，並在第一時間摸清楚議會中大致的讚成人數以及每一位議員對這件事情的態度，可見她的能力與人脈都還是非同一般的。

    隻是這麽厲害的議員閣下都對此不樂觀，情況的糟糕可想而知。

    莫林拿起茶杯，想要潤一下他幹澀的喉嚨。

    茶很甜，應該是用很多種水果泡出來的，卻不知怎麽滲出絲苦澀的味道。

    小小的隔間中一時安靜了下來。

    “可為什麽？”馬卡斯又問：“如果說議長是跟亡者有所勾結要推動那項議案，可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議員持讚同的態度？！難道他們不清楚亡者國度的危險性？連我們在魔法史上都學過那些戰役啊！”

    “一方麵上次的血月之戰實在太過慘烈，各個國家都傷了筋骨沒能恢複，一些議員認為有必要暫時讓亡者多承擔一些防線，畢竟它們擴充起兵力來要快得多，能承受更大的戰損。”雅拉議員也喝了幾口茶：“另一方麵就說來慚愧了，”

    “聯盟如今的影響力說實話已不複往昔，很多議員更是拋棄了神聖的職責淪為苟且營私之輩，他們巴不得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別人承擔所有防線都交給亡者，自己國家或者說與他們關係親密的領主少承受些損失才好，哪怕是他們知道議長想讓亡者國度借機擴充兵力也根本不在乎。”

    “奧古斯都應該也是看準了如今議會糜爛的情況，才想趁機放寬對亡者的限製。要是放在以前這樣的議案是絕沒可能通過的。”雅拉歎息了一聲。

    “沒人反對麽？”蒂爾娜輕聲問。

    “那些來自米斯森林的精靈議員與群山腳下的矮人或許尚會反對，但占據了大多數席位的人類貴族，”她搖了搖頭：“安樂的歲月裏，我們實在太容易忘卻了。”

    莫林也有些黯然。

    想起書上記載的第四紀元初各個國家齊心協力的景象，再想想最近這幾十年來托德爾大陸的亂象，大小國家間的矛盾衝突與神聖聯盟越發無力的影響，就仿佛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顫顫巍巍地負重前行不知何時就會撲倒在地。

    “既然您也相信議長和亡者勾結，那我們能做些什麽？”艾玟諾問道。

    她的聲音依舊充滿期翼。

    莫林精神一振，也說道：“是啊，我們總是可以做點什麽的！”

    雅拉議員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雖然奧古斯都與亡者勾結，在他的任期內我的提案不可能會通過，但他還不能在明麵上表現出對亡者的偏向。而我們雖然不能直接指控奧古斯都，但可以繼續借我的議案來對那些亡者議員施壓，更重要的是，喚醒更多的中立議員對亡者的警惕。”

    “隻要有足夠的議員對亡者國度心懷警惕，在奧古斯都接下去這一年的任期中否決掉他正在準備的議案，就算是勝利！”

    她鬥誌昂揚地看向艾玟諾：

    “關於我的議案，下周會有一次公開的聽證會，由神殿主持，除了感興趣的人外我特地邀請了許多中立的議員，另外也會有幾個亡者議員到場，聽取實證人的意見並討論神殿是否應該加強對亡者國度的影響。”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希望你能作為我的實證人進場發言。”（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