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溯·寒芒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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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刀門近來很得意,密宗的強勢擴張讓他們的地位也在無形中提升,平時走些灰色貿易需要打招呼的牛鬼蛇神紛紛都貼了上來。隻待吞了喬家那半城勢力,揚刀門就能徹底稱霸遂州城。
門主費擎這兩日飯都多吃了一碗,旁邊千嬌百媚的小妾一邊勸酒一邊道:“那喬家的大莊主被廢了武功,可是真的?”
“我兒發來的信昨夜才到,他可是看著喬清濁和他那幾個兄弟被廢了武脈的,絕不可能恢複。”
“那可真解氣,等到吃掉了喬家,夫主不就是遂州城的皇帝了嗎?”
費擎一張老臉立時紅光滿麵,抓住小妾香了一記,道:“真會說話,你不是想要喬家那顆隋珠嗎?等爺抄了喬家,就把隋珠留給你。”
“多謝夫君~但那夫人那兒可怎麽交待?她可是管著帳呢。”
“黃臉婆而已,人老色衰還善妒,要不是看在我兒的麵子上,早該休了她。”
言罷,費擎又多喝了一杯酒,搖晃著站起來道:“走,回房休息去。”
“夫主~這可是白天。”
小妾地這麽一嗔,費擎一把老骨頭便酥了半邊,正打算摟著小妾回房時,忽然外麵一聲慘叫,隨即便傳來家奴的喊聲——
“來人啊!有人闖門!”
怎麽回事?
費擎還未來得及吼人,麵前掩上的門便轟然被砸開,門下幾個弟子被扔了進來,個個被揍得鼻青臉腫眼神渙散。
“大膽!取老夫的豹環刀來!”
“你那破刀想剁我難了點,遙川陳家當鋪的那把師道劍是不是你們強買走的?差不多就交出來吧,省得我還得費事兒去找。”
費擎眼見把他門下弟子打成這樣的竟是個少女,先是一愣,隨後聽她報出師道劍的名號,想到那劍上署名的來曆,不免心頭一緊。
……這少女跟那人什麽關係,是家裏人找上來了?
越想心裏越虛,但看衛將離一副年少模樣,費擎也沒打算就這麽認,道:“。我揚刀門怎麽說也是遂州名門,閣下擅闖我門庭,還如此咄咄逼人,未免過於失禮了吧。”
“說實話我還真不覺得守禮的人能教出這樣的徒弟。”
“我門下弟子有何錯處我自會處置,不勞閣下費心,限你速速離去,否則莫怪費某——”
“喊你兒子來。”
“……啊?”
衛將離好整以暇地在他客廳的椅子上坐下來,道:“你不是我的對手,你這幾個徒弟一路上都在嚎你兒子是密宗法王的徒弟,動你就是動密宗,我有點好奇,本來想先禮後兵的,想想還是算了。我就在遂州等你兒子上門來找,要叫就趁密宗在梓州開法會的時候趕緊叫。我這人耐性差,多等一天沒準還會忍不住燒你房子呢。”
狂!
年紀越大的江湖人越不能在他麵前露怯,你若露怯他就會想著法兒榨你,還不如在他麵前有多狂就多狂,他雖然在心裏把你罵得禽獸不如,但實際上這是一種忌憚。
再者衛將離剛剛提到了遙川。
遙川這個地方縱橫六百裏內一個宗門都沒有,原因隻有一個……那是天隱涯的地盤。
費擎便又多了一分小心,語氣謹慎道:“姑娘便是討劍,也要有個身份,世上能有資格討得此劍的除其原主便隻有天隱涯的夫昂子前輩,還未聽說過姑娘是——”
“夫昂子次徒。”
費擎一滯,道:“有何憑據?”
“沒有。”
“……”
——別誤會,沒錯她就是想打架。
費擎的臉色一下子十分猙獰,等到衛將離覺得終於可以步入江湖人節奏的正題時,這人臉上忽然堆上諂媚的笑——
“開個玩笑,天隱涯高徒蒞臨,寒舍蓬蓽生輝,來來來取師道劍來,記得拿那漆金鑲翡翠的劍匣給姑娘裝上。”
衛將離:???
費擎又連忙讓人把受傷的弟子搬走,請了場給衛將離沏好茶,讓人把師道劍放在案上,才道:“姑娘有所不知,此物乃是我門下弟子,不忍見其在一處鄉鎮當鋪的簡陋庫房裏蒙塵,這才特地帶回遂州保養,以期在密宗法會開到遂州來時獻上去。”
衛將離掀開了劍匣一看,果不其然是真品師道劍,問道:“你知道這是誰的東西?”
“自然知道,姑娘也聽說了,我兒拜在密宗莊嚴王門下,聽我兒說首座他老人家正在擇定下任宗主,四年前本來屬意於首徒寶音王,豈料這些年有一鬼才異軍突起,如今已參破傳說中的大日如來印。不出意外的話,密宗首座指定的下任宗主怕是要改人了。”
夫昂子平時跟衛將離談起的天下武功不多,但對大日如來印這一密宗至高心法盛讚有加。而她師父一般表揚個什麽事兒的時候,這個事兒就不是她能想象的難度了。
不過話說回來,
——說好的不出家呢,能不能靠點譜。
費擎還渾然未覺衛將離的眼神已經冷下來,興致勃勃道:“姑娘若有意,費某還能派輛馬車送姑娘去梓州,待他日白先生瀝塵得道,還望能提攜一把。”
“這我可代不了他做決定,最多我本人欠你個人情。”
費擎很快說:“姑娘不必介懷,權當交個朋友。”
“哦?這麽大方?”
“好說。”
衛將離有些狐疑地看著他,忽然笑了笑,道:“既然費門主這麽大方,不如再大方一點,饒了喬家一門如何?”
費擎臉色微僵,道:“那喬清濁乃是草莽出身,姑娘何必與他攪在一處?”
“交情不深,隻是順帶一問,費門主不願也罷了,我這外地人插不上嘴,隻能多留幾日勸喬清濁舉家離開遂州另尋立身之地了。”
“不……唉,”費擎掩麵道:“既然姑娘都這麽說了,我與那喬清濁也並非什麽說不開的關係,我自會命門下弟子再不相擾,這樣可以了吧?”
衛將離站起來找了紙筆,一邊寫一邊道:“介意我給喬清濁帶個憑證嗎?”
——你特麽不正在寫嗎?!
費擎氣得要命,沒好氣道:“費某這兒印泥昨日才用完,怕是不能簽。”
“那怕什麽,”衛將離一眼看見屏風後的費家小妾,直接走過去把人給拽出來,在費擎一臉懵逼時抓起他的拇指在小妾嘴唇的紅胭脂上一擦,在憑據上一按,飛快地把字條收起來,說話間人已帶著師道劍走到了屋外。
“多謝你待我師兄保管,回見。”
費擎手邊的木扶手一下子裂開了。
旁邊聽了好久的家奴湊過來道:“門主,少爺上次才傳信回來說法嚴王在佛辯會上又被白雪川氣得咳血,您說他們天隱涯一脈的是不是就喜歡氣人?”
費擎臉色扭曲道:“別管她氣不氣人,馬上發信去給寶音王!說拿劍匣的就是他要的足以亂白雪川心魔的人!一定要在梓州拿住她!”
……
“……如有冒犯,每次需付黃金萬兩,這畫的押是真的?”
拿了往年的對據比對了一下,待確定了是費擎本人的指印,喬家人看衛將離的眼神都變了。
“喬某慚愧,竟然勞煩姑娘至此。”
“他們那家不是什麽好人,我也不過是順手而為。不過喬哥兒,你得知道這張憑證最多讓你打嘴仗的時候勝他一籌,若是想讓嫂子過得安穩,還是盡快離開遂州這個是非之地。”
本來喬清濁也是打算接了家小離開遂州的,但他家大業大,要搬走不是一天便能搬得了的,衛將離這邊也有自己的事,便相約在少有江湖紛爭的夔州再會。
次日衛將離便假意出了城門,但上了官道後,又從旁邊的小路折了回來,在城外十裏的茶館裏不停地點他們家的野菜包子,大約吃了足有六盤左右,茶館外一隊數十人的刀客颯颯路過,衛將離才結賬站起來,騎馬跟了上去。
不多時,在通往夔州的一處僻靜的山坡外,衛將離下馬,從後山繞了上去,果不其然見到那些人黑巾蒙麵埋伏在兩側,官道中間的砂土下埋的盡是絆馬索和鐵蒺藜。
——人心不古啊。
衛將離坐下來,拿出白雪川的師道劍,指尖在劍刃上抹過,紅絲流過之處,照見一雙漸至漠然的碧瞳。
喬清濁與她的交情算不上深,之所以在這兒準備迎接自己第一場入江湖的殺戮,是想在見到白雪川之後,稍稍打破他對她過度溺愛的眼光。
“你們有妻小嗎?”
設伏之人隻覺冷風一吹,心頭便隨著身後這句縹緲的話語一緊。
偏偏要以白雪川口中的君子道開啟第一場殺戮的人,踩過漸次枯黃的荒草,眼瞳深處,淡漠如冰。
“有的話,讓他們找衛將離報仇,沒有的話……很遺憾。”
……
梓州,佛辯會。
“白佛友,首座在宣講。”
旁側的華嚴僧沉聲提醒道,卻僅僅得了對方一個漫不經心的敷衍聲,他的雙目還看著院落裏的鬆蔭下一隻翩飛的蝴蝶。
那蝴蝶很美,黑色的雙翼上落著兩脈孔雀綠的銀斑,看起來像是剛從人世所不能見的寶石窟裏不小心飛出來的一般。待那蝴蝶吸飽了鬆針上的雨露,便拍打著翅膀輕輕巧巧地一路飛繞,片刻後,像一片柔軟的花瓣一樣落在白雪川肩上。
“……極陽生陰,肉身成佛,得渡大千,方為至理。”上首的密宗首座也注意到了白雪川的心不在焉,道:“雪川,本座剛剛所講的經義聽進去了嗎?”
“首座所講的經義,聽著有些耳熟……與其說是佛門經典,不如說更像是陰陽家聖道。”
“大膽!不得對首座無禮!”
白雪川不是第一次當麵駁斥密宗首座了,在座的諸法王都在等密宗首座發作,但摩延提並未駁斥過他一句,隻會在稍後露出感興趣的神情反問回去:“你認為本座所講授經義是盜用陰陽家至理?”
肩上的蝴蝶又飛落到了他指尖,白雪川依舊沒有抬眸看任何人,而是徐徐說道:“陰陽家以陰陽奉為天地根本、四時秩序,如今密宗教典關於天地本源的詮釋已失了佛性,僅是對現有的百家遺族的歸納詮釋,再如何整理為論,假的終歸是假的,成不了佛。”
“那你認為天地以何為正理?”
“我自然知道,不過在此之前,我先說一件事——”白雪川讓指尖的蝴蝶翩飛而去,目送它飛向樹蔭的方向,說道:“數年修習佛典,獲益匪淺。今日起我將開上三日佛辯會,密宗諸門經典盡可向我發難,若再無人駁得過我……那便讓我提早向密宗請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