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溯·妖心邪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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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沾血的杏花飛落在堂前神色的泥壤裏,平素放歌鬥酒的豪俠俱都麵色沉肅,昨日的慘案讓這些放達得目空一切的人都仿如被一刀捅得清醒。

    “衛將離呢?她這個主會的人怎麽不在?”

    柔軟的花瓣被匆忙的腳步踩入泥汙,江湖人們互相看了看,從臨時搭建好這座靈堂到該念悼文之時,衛將離還是沒有來。

    ——畢竟還是個姑娘,被江湖手段嚇到了也是尋常。

    想起昨天她在喬家門庭前跪至半夜,方才提起斷刃出門,眾人皆是一歎,便有人道:“既然待選的盟主被殺,義盟之事恐怕也要作罷,諸位豪傑能在今日到場,想來也是冒著師門被邪道問罪的風險,今後該何去何從,諸位可想好了?”

    “我咽不下這口氣!喬大哥為人仗義,我娘被邪道所擄時,是他不顧凶險幫我把我娘救回來的!”

    “殺人者白骨靈道徐廉無疑!推選新盟主!為喬大哥報仇,先屠它一個舵的邪道!”

    “我等又何嚐不想……可白骨靈道的宗主巫馬南雲下個月就要被封為國師,想動到他頭上,何其難!”

    “還怕了他不成?!難道因它勢大,這天下就沒有公理了嗎?!”

    “依我看,現在還是等一等逃出去的喬夫人的下落,若閑飲他們能救得她回來,我們都聽她的意見可好?”

    他這麽一說,眾人都紛紛稱是。

    “來不及了……”

    門外一聲空洞的聲音傳來,所有人向門口看去,隻見衛將離踉蹌著步子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的閑飲神色恨怒。

    “怎麽了?喬夫人呢?”

    “喬夫人……”閑飲握緊了手指,恨聲道:“白骨靈道杜梟將人追至灞川江邊,喬夫人不堪其辱,跳入江裏……屍骨無存。”

    喬家,被趕盡殺絕了。

    一時寂然,有人為衛將離和閑飲遞上麻衣,閑飲接下後,見衛將離並沒有穿上,問道:“你怎麽了?”

    一聲輕微的“刺啦”聲響起,衛將離撕掉了麻衣的襟口。

    “你做什麽?”

    衛將離的動作並沒有聽,徐徐將手中麻衣撕成布條,走到喬清濁的靈位前,道:“諸位兄弟,家中有父母妻兒的,請離去。”

    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有那麽十數個人,對著衛將離和留下的所有人深深一拜,忍痛離開。

    衛將離繼續道:“有一體同命的至交,而至交亦有家小的,請離去。”

    又有一些人,不忍看衛將離的,猶豫了良久,跪下來為喬清濁重重叩了一個頭,說了一聲“保重”才離開。

    三月初七,本應當是數百人濟濟一堂的,如今為喬清濁送葬的,隻來了七十餘人,七十餘人裏,又因衛將離的兩句話,走了半數。

    “老孟,你不是也有個過命的兄弟,前日剛金盆洗手回了老家嗎?”

    “無妨,他若知道我有難處不去找他幫忙,他可是要抽我十個耳光的。倒是我們眼下就剩下這十八個兄弟,莫說徐廉杜梟這兩個白骨靈道的長老了,恐怕連個分舵都打不掉,該如何是好?”

    縞素在臂上纏了一匝,衛將離轉過身道:“我有一個法子,直搗白骨靈道宗門,若殺得了巫馬南,白骨靈道勢必解體。”

    他們還在著眼於如何報複白骨靈道一個分舵,衛將離便忽然提出要去搗毀他們宗門。待他們反應過來,都覺得衛將離簡直荒誕——

    “妹子,你可想好了,別的不提,巫馬南可是江湖上成名三十年的老鬼,說是邪道宗師也不遑多讓,我們當中不可能有人敵得過他的!”

    “我能殺得了他。”

    閑飲一滯,道:“你認真的?”

    “對。”

    閑飲知道她這麽說的時候,她就一定會去做,不管周圍的人同不同意。便歎道:“就算死了一個巫馬南,還有其他的巫馬東巫馬西,你有何依憑白骨靈道會因他瓦解?”

    “兩個理由,一,杜梟徐廉本來是在白骨靈道所在的鬼蒼山活動,忽然被外調,又在我們剛要結盟時急於殺了喬大哥,除以此向宗門邀功不做他想,說明白骨靈道內部也不安定。二,巫馬南的門徒在日前擄劫婦女,又趁酒勁密宗設立的寺廟裏取樂,惹怒了密宗,後來便將這些門徒的首級送到了鬼蒼山。”

    “隻是一些門徒罷了,密宗從前是不計較這些的。”

    “反之,當密宗開始計較這些,說明白骨靈道這條走狗已經被養得夠肥,是時候下刀了,他們隻是缺個理由,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個理由送到密宗麵前。”

    “……”

    他們還記得初見衛將離時的模樣,那時她總是會笑得無憂無慮,仿佛世間的煩惱從不屬於她,她隻要任性地走著自己喜歡的路就好。

    ——是從什麽時候起,她開始強迫自己以這樣深的城府來揣測謀算自己的對手了?她……還隻有十七啊。

    眾人一陣心糾,閑飲倒是接受得最快的那個,抄著手道:“這會很難,很有可能最後我們都死了,那些人還活得好好的。”

    “是啊,贏了贏一壺酒,輸了輸一條命,你們還敢賭嗎?”

    閑飲笑了:“籌碼不行,兩壺才夠。”

    三月十九,在鬼蒼山下的樵夫還在盤算賣柴的錢給白骨靈道交了今年的平安錢後還夠不夠買夏種時,鬼蒼山上便已是一片突如其來的血雨腥風。

    人們看到,一個臂係白麻的少女,受盡嘲諷地上山,在她下來後,提著一顆人頭的臂上,那縷枯寂的白麻,已是腥紅如血。

    樵夫遠遠地望過去,隻覺得那少女提著的人頭有些眼熟,似乎在某些高頭大馬上見過這麽一個人。

    待看到在那少女走後不久,鬼蒼山頭大火燒起,樵夫便坐下來,喝著半壺濁酒看了許久,將錢袋揣進了懷裏,提起柴刀,自言自語地往回家走。

    “總能睡個安生覺了……”

    ……

    在鬼蒼山之事後大約有半年的時間,閑飲再未見衛將離笑過,而在她不笑的這半年裏,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殺伐果斷得像是一個行伍出身的君王,不知不覺間,她的腳下已然白骨如山。

    碧眼蒼梟,以一種並非江湖人的霸道,闖進了所有人的視野。

    在此期間,那與她一同闖鬼蒼山的十八個兄弟為根基,建立清濁盟,因衛將離殺了首惡巫馬南,便以她為盟主。

    密宗很快注意到了這個飛速崛起的勢力,曾經以招攬其掛一個法號的形式妄圖讓他們成為繼白骨靈道之後新的傀儡,衛將離的答複就是將來當說客的僧人斷去四肢送了回去。

    密宗大怒,通令武僧圍剿清濁盟,豈料清濁盟人少而精,且隻收武藝高強有自保之力的人,想抓一個要挾他們都難。後來密宗還不死心,甚至找到閑飲這裏,暗示他若願意拿衛將離的首級獻給密宗,密宗便能收他為外家親傳,並賜予朝廷官職。

    ——我爹恨不能給我買個官兒讓我當我都不去,你算個籃子?

    閑飲跟衛將離也混得久了,當時也沒回絕,話說得很曖昧,讓那密宗的說客誤以為他有所異動,歡喜地召集奉命滅清濁盟的勢力來圍剿,卻讓清濁們把這些個人捆作堆丟到佛寺裏連寺燒了個精光。

    這下算是與密宗徹底結下了梁子,但詭異的是,無論衛將離怎麽去燒密宗的廟,莫說密宗深層的精銳力量,連一個法王動沒有出現在雙方衝突中,仿佛是刻意在回避衛將離。

    無人製約,甚至於朝廷的州府派了不少官差來調查過後,都回報說此事難管。清濁盟的勢力便很快從夔州擴散到了整個北蜀大地。

    不過衛將離向來樂於對密宗以各種形式挑釁他們的底線,人進我進,人退我更進,在某一次直接溜進密宗第二大的分宗摩伽院時,意外翻出了摩伽院與敵國東楚的密信,瞬間讓密宗震動不已。

    ——國教是賣國之教?

    這樣的懷疑一湧上來,隨之而來的就是千夫所指。

    朝廷也不得不出兵去搜查摩伽院,這一搜,竟然發現摩伽院裏還藏著上至朝廷世家下至江湖名門所有的言行卷宗,有一些甚至是皇太子的行蹤,內容之詳細讓朝野震驚。

    摩伽院主持珞珈連夜出逃,在兩國邊境為東楚諸子劍閣之人接走,三個月後,諸子劍閣率東楚內百家之人前來西秦鬥武。

    彼時西秦江湖上內鬥不休,好幾個開國以來的名門都早在白骨靈道作亂之時瓦解,在密宗因摩伽院醜聞高掛免戰牌後,西武林一時也沒能推舉出個合適的領袖來抵抗東武林的挑戰。

    隻有衛將離這個不怕事的,放言說要單槍匹馬擊所有東武林來客,西武林江湖人便要奉她為共主。幾番內部拉鋸後,其他西武林的名門無奈,隻得同意了這個賭約。

    ……那是衛將離鞏固江湖地位的最精彩的一戰,單槍匹馬,不眠不休地以一敵十,直從日出戰至拂曉,逼得諸子劍閣首徒用劍聖的佩劍相戰,仍是被她十招內折斷。

    自此,清濁盟便躍居西武林除密宗外最大的勢力。

    而在那之後,在衛將離正式要向密宗下戰書以地獄浮屠為賭的前夜,密宗本部三萬僧侶,一夜之間被屠了大半,血流成河。

    有人說,那一夜,密宗上高懸著一輪血月,照見天魔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