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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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辰宮後麵有個廢棄的小花園,在多年以前也曾有過姹紫嫣紅、滿眼芳菲,但隨著整座宮殿都被帝王所厭棄,這小花園自然也荒廢下來,到了如今已是雜草叢生,偶爾間雜著星星點點的不知名的野花,與過去相比又豈是“落魄”二字能夠形容。

    然而即便如此,這小花園也是小姑娘難得能夠自由玩耍的地方,在她心裏,便順理成章的將這裏劃分進了自己的領地。

    午後微醺的陽光照進這一片天地,一隻油光水滑的大貓懶洋洋的翻了個身,尾巴在身後愜意的搖晃著,小姑娘坐在大貓旁邊,手裏捏著一隻木頭雕刻成的小兔子,正低頭擺弄著這件木雕,視線裏卻陡然出現了一雙月白色的錦靴。

    她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少年漸漸顯露出英俊輪廓的麵容,這次對方卻並沒有帶著眾多侍從,而是一個人出現在了這裏。

    小姑娘有點好奇他是怎麽找到這兒的,卻又不想開口詢問,不禁鼓起了臉頰,將手裏的木頭小兔捏的更緊了。

    葉爭流瞧的好笑,他一撩衣擺,在小姑娘身旁坐了下來,絲毫不在意塵土沾上了華貴的長袍。

    他望著小姑娘,這孩子依然穿著寬大而不合身的宮裝,細軟的黑發披散在肩後,襯的那張精致的小臉更是出奇的玲瓏,真真是不及他的巴掌大小。

    “上次還沒有問你的名字,今天可以告訴我嗎?”葉爭流剛進入變聲期不久,聲音雖然不像其他少年那般嘶啞,卻也低沉了不少,如今在小姑娘麵前又下意識的把音調放沉,更加令人難以忽視。

    倘若教王選看見這一幕,想必又要大吃一驚,隻因王選服侍他至今,也不曾見過世子用如此耐心的語氣同別人說過話。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望過來,她的眼睛生的尤為好看,睫毛又長又密,像小扇子似的覆蓋在眼瞼上,而兩粒烏黑的瞳仁如同浸在水中的瑪瑙,無端便有了秀美的風儀。

    聽見少年的問話,她這樣回答道:“我叫十二。”

    葉爭流以為她年紀尚小,分不清序齒與名字,便又耐心的解釋了一遍,誰知小姑娘茫然道:“我就叫十二呀,平時嬤嬤就叫我十二娘來著。”

    她的神情是全然的疑惑,不明白自己叫十二娘有什麽不對,葉爭流卻無法克製的對晉帝燃起了怒火,他竟然連名字都不願給小姑娘取,任憑這孩子自生自滅。

    他的手放到了小姑娘細軟的發頂上,那柔軟的觸感仿佛幼貓初生的絨毛,奇異的讓他的心情平複下來,葉爭流沉吟了片刻,道:“我給你取個名字,就叫姬璿真好不好?”

    這個名字自然而然的浮現在腦海裏,好像小姑娘天生就該叫這個名字,葉爭流情不自禁的望向她,期待她的反應。

    剛剛被取名為“姬璿真”的小姑娘低頭念了幾句,隨即抬頭璨然一笑,露出右頰一個小小的梨渦來:“我喜歡這個名字。”

    然後,在葉爭流哭笑不得的目光中,她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你是不是我阿父?”

    葉爭流又好氣又好笑,不由拍了下她的小腦袋:“胡說些什麽?我不過比你大了六歲,哪裏能生出你這樣大的女兒?”

    “可是,”小姑娘不服氣的撅起了嘴,“餘嬤嬤說過隻有阿父才會給女兒起名字,她還說我阿父是個很厲害的人,有很多很多的侍從,那天晚上我碰見你到時候,你就是帶了很多侍從呀。”

    葉爭流大感頭痛,他從來沒有應付小孩子的經驗,在此之前也怎麽都沒想到小姑娘腦袋裏會有那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費了好大力氣才和她解釋清楚,自己並不是她的阿父。

    誰知小姑娘聽了他的解釋,扁了扁嘴,忽然問道:“那我阿父為什麽從來不來看我?”

    淚珠在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裏打轉,眼看著就要落下來,葉爭流向來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氣度,此刻看見小姑娘的眼淚卻慌了手腳,話語便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別哭呀,你不是還有我嗎,我——”

    說到這裏,他卻突然卡了殼,他與這小姑娘非親非故,又能說自己是她的什麽人呢?家人?朋友?兄長?

    似乎都不是。

    他停下話頭,小姑娘卻執拗的望著他,眼淚欲掉不掉,看起來就像一支小小的、被露珠打濕的花苞。

    任是鐵石心腸,此時也會被打動,何況葉爭流還遠遠沒有到心硬如鐵的地步,他手忙腳亂的安慰著小姑娘,忽然急中生智,想起自己還帶了一樣東西來,便從袖中取出一物,誘哄道:“你看這是什麽?”

    小姑娘被他手中的事物吸引,果然停住了眼淚,好奇的瞅了過來。

    那是一件象牙製成的梳篦,式樣玲瓏,上麵刻著一對栩栩如生的鸞鳥,放在手中小小的一隻,看上去十分精致可愛。

    小姑娘出生至今,連合身的衣服也沒穿過幾件,更別提這等精美的發飾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流露出再明顯不過的喜愛,卻偏偏不做聲,隻眼巴巴的望著葉爭流。非要他主動開口送給自己。

    葉爭流心中好笑,也不戳破小姑娘的心思,拿起梳篦整理起她那一頭細軟的黑發來。

    除夕夜那晚,葉爭流就注意到她一直披散著發絲,全無一點裝飾,那看上去就十分柔軟的烏發總讓他有種摸上去的衝動,今天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他的動作顯然算不上熟練,分明透出一股笨拙的意味來,卻相當小心,精致的梳篦握在他的手中,一點也沒扯到小姑娘的頭發。

    將那頭烏發梳的整整齊齊以後,葉爭流把梳篦放在她的掌心裏,小姑娘歪了歪頭,覺得自己也該禮尚往來,便從寬大的袖子裏取出了一根絡子來。

    這絡子是晏夫人的遺物,打著攢心梅花結,雖仍能看出昔日的精細,放到眼下卻已算的上一件舊物,邊緣也帶著一些磨損的痕跡。

    葉爭流身為永安王世子,見過的珍奇之物數不勝數,此刻收到了這樣一件陳舊的絡子,反而比任何奇珍異寶都教他高興,麵上便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縷笑意。

    小姑娘一直偷眼瞅著他,她年紀雖小,卻因經曆之故,對他人的情緒十分敏感,此刻見到葉爭流這樣喜歡自己送出去的東西,玉雪可愛的小臉上顯出一種既慧黠而又得意的神情來,愈發鮮活。

    此時她和葉爭流挨的近了,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的香味,小巧的瓊鼻一皺,葉爭流見她神色,就知道她發現了自己帶來的東西,不由失笑:“你的鼻子倒是靈的很。”

    說罷,取出一份包的嚴嚴實實的油紙來,打開之後卻是幾塊賣相極佳的綠豆糕,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他將綠豆糕往對麵一推,小姑娘雙眼亮晶晶的盯著這些糕點,不一會兒就吃的一幹二淨,小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來,渾然不知自己的右頰上沾了些糕點的粉末,瞧上去與一旁的大貓也沒什麽區別了。

    自那日之後,清辰宮的小花園就成了葉爭流和小姑娘共同的秘密,他時常會帶一些吃的或是小玩意來到這裏,小姑娘的氣色也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愈發顯出五官的精致來。

    春去秋來,轉眼又是六年的時間過去,葉爭流已到了弱冠之年,身形已徹底成長為青年的挺拔,少年時的輪廓也已長開,隻消一眼便能感受到那逼人的英俊。

    然而他依舊沒能回到楚國,甚至從故國傳來了一則喜憂參半的消息——永安王妃已於兩年前產下了一名男嬰。

    楚國皇室向來人丁單薄,對這名嬰兒的出生堪稱喜出望外,皇帝甚至在侄兒尚在繈褓時就將他封為壽安郡王,以示喜愛。

    這對子嗣不豐的楚室來說無疑是一件喜事,可對葉爭流就未必了。永安王不再隻有他一個兒子,意味著倘若晉楚兩國再次爆發戰爭,他這個質子也就失去了大半作用。

    最無情處是天家。在大局麵前,一個不再是唯一的兒子,自然也成了可以舍棄的東西。自從昔年楚國在寬野戰敗後,年年都要向晉國上貢,將金銀和土地拱手奉上,而楚國必然不會甘心永遠如此,兩國之間遲早會再一次爆發戰爭。

    這個道理葉爭流懂,晉帝懂,甚至永安王也懂,在所有可以影響大局的人眼中,他大抵已成了棄子。

    葉爭流卻不是輕易認命的人,當初在他來晉國之前,永安王那時也不曾想到幼子的出世,自然對唯一的兒子著緊的很,將埋在泰京的大半暗線都交給了他,十年過去,這些暗線效忠的早已不是永安王,而是葉爭流了。

    他本無意於爭□□力,可當身處漩渦之後才發現,唯有擁有權力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