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第二百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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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破吐穀渾都城沒費太多時間, 入城之後麵對的混亂, 卻讓漢軍上下費了不少力氣。塵↘緣√文?學↖網
城門破開後,漢兵接連攀上雲梯, 在城頭鏖戰, 圍攻守城的將兵;胡騎則由城門飛馳而入, 由禿發孤等人率領, 遇上守軍毫不留情, 刀-砍-槍-挑, 有的甚至猛拉韁繩, 直接從敵人的身上踩-踏過去。
莫何川一片大亂。
因朝廷官員多數出逃,甚至連大將軍都不見蹤影, 二王子隻能披堅執銳,親自指揮戰鬥。
然而, 勝敗的天平早已經傾斜, 縱然他有不錯的軍事才能,此刻腳踩懸崖, 沒有任何可借力或是抓握的地方,麵對襲來的強風, 早晚都會一腳踩空, 跌落萬丈深淵。
吐穀渾守軍的確強悍,在漢軍攻入城內後,一掃之前被投石器嚇破膽的樣子,紛紛拿起武器應戰。
鋒利的彎刀給漢軍造成不小的麻煩,在斬殺敵人的同時,自己的死傷同樣不小。
城頭遲遲不下,典魁留在桓容身邊,許超請命帶兵支援。
這尊人形兵器一出,霎時如驚雷砸下,吐穀渾人剛剛鼓起的勇氣光速消失,戰意亦被敲得支離破碎。
城頭之上,完全成為許超一個人的表演。
隻見他手持一柄長刀,鮮血沿著刀鋒流淌,腳下躺了不下十具屍體,其中一具更是指揮城頭的幢主!
“殺!”
甩掉長刀上的血痕,許超一聲爆喝,如虎撲羊群,衝向麵帶驚色的守軍。
在他的帶領下,漢軍爆發出驚天的戰意,城頭的守軍本就處於劣勢,很快力有不敵,超過半數被斬殺,尚在支撐的也多數帶傷。
“棄刀不殺,留下戰俘”的命令遲遲未下,許超再不留手,帶領攀上城頭的漢軍,將吐穀渾守軍團團包圍,鮮血如雨般飛濺。
有隨駕的郎君出戰,遇上這種情形,未見半點不適應,反而刀起刀落,殺敵如砍瓜切菜一般,讓許超等人嘖嘖稱奇。
許超如猛虎出籠,漢兵大殺四方,城頭的戰鬥比預期中更早結束。
“棄刀不殺”的命令傳來後,城頭剩下的守軍不超過三百人,且有半數帶傷。死亡的漢軍也超過五百,足見戰鬥慘烈。
王都內,入城的胡騎幾乎是見人就殺。
凡吐穀渾貴族和鮮卑官員,沒有來得及出城的,多會成為刀下亡魂。跟隨保護的奴仆護衛不是對手,僅一個照麵就死在刀下,鮮血流淌滿地。
因積怨已久,白部和獨孤部的騎兵衝入城內殺人不算,遇上吐穀渾貴族,更要縱馬踩踏。
戰馬飛馳而過,留在地上的屍體早辨不清生前模樣。
城內的羌人、雜胡和少數漢民聽到喊殺聲,先時閉門不出,並用箱櫃牢牢抵住房門,僅在窗上留一道縫隙,查看戰鬥情形。
注意到守軍落入下風,白部和獨孤部的騎兵正四處搜捕貴族官員,眾人精神一振,有膽大的取出兵器,推開房門,加入追殺的隊伍之中。
胡族身上多有圖騰,各部之間截然不同。縱然同為鮮卑,慕容部和拓跋部也是天差地別。
離開躲藏處的羌人和雜胡很聰明,不顧天寒地凍,扯開上衣衣襟,露-出肩上的黑色圖騰,表明部落身份。
效果立竿見影。
認出他們之後,白部和獨孤部沒有發起攻擊,更遣人告知禿發孤,這些人不是吐穀渾軍。
吐穀渾王在位時,城內的羌人和雜胡有庶民身份,實際卻要肩負重稅。如果交不上或是有所拖延,隨時可以抓去做羊奴,敢違抗就是一刀,家小都會被抓走。
他們對吐穀渾王的恨,絲毫不亞於入城的拓跋鮮卑。
二王子率領一支騎兵迎戰來敵。遇上白部和獨孤部首領,當場紅了雙眼。
“當初西遷,我祖如何待爾部?如今恩將仇報,可還有良心?!”
“胡說八道!”
視連的大罵沒引起兩人愧疚,反而更激起他們的怒氣。狠狠握緊彎刀,後槽牙咬得咯吱作響。
“當初吐穀渾西遷枹罕,所部僅一千餘戶口,能戰之人有多少?不是我祖出兵相助,早被羌人和羯人吞得骨頭渣都不剩!”
“吐延被刺身亡,不是我祖力排眾議,主動推舉,葉延能繼承王位,白蘭城能夠保住?!附國早就出兵!”
“為當初誓言,跟隨吐穀渾西遷的拓跋部從兩千戶減至八百戶,和羌人通婚才能延續至今。結果,王都是怎麽幹的?強行命我等遷移,讓出遊牧三代的草場!”
白部和獨孤部首領越說越氣,將許多台麵下的事都揭開蓋子。有些年代過於久遠,連視連都未曾聽聞。
事情怪不得他,辟奚被他軟禁,又死得突然,該傳承的曆史尚不及出口,都隨他的死掩埋地下。如果不是兩名首領被激怒,當眾嚷了出來,怕會一直掩埋,直到知情者全部死去。
“葉延和辟奚為何娶羌女?都是在我部同羌人通婚之後!立羌女為妃,不過是打壓拓跋鮮卑,而是千方百計分化,以免拓跋和羌人繼續聯合!”
“曆代繼任的吐穀渾王,必定是慕容鮮卑血脈。你有羌人血統,絕不可能是辟奚親選的繼承人,隻會是在部落間立起靶子!”
兩人不管不顧的叫嚷,在場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你這攝政之位是怎麽來的?辟奚重病,依我看他早就死了吧?即便沒死也會被你軟禁,否則,絕不可能將王都交給你,更不可能給你攝政之位!”
“說白了,你比剌延更不如!”
兩位首領每說一句,視連的臉色就白上一分。
到最後,跟隨他的吐穀渾騎兵都麵帶疑色,開始懷疑兩人所言是真是假。歸根結底,正如對方所言,曆代的吐穀渾國主的確沒有外族血統,哪怕先主的王妃羌女,且有親生王子也是一樣。
“一派胡言!”視連從牙縫中擠出四個字,卻是格外的蒼白無力。
“是不是胡言,等拿下你,到王宮中走上一遭就能明白!”
白部首領橫起彎刀,率先打馬衝鋒。
獨孤部首領不甘示弱,一聲呼哨之後,所部勇士紛紛策馬衝鋒,殺向對麵的吐穀渾騎兵。在視連身後,禿發孤率領的騎兵早堵住退路,喊殺聲起,立刻帶兵衝殺,將視連和手下的騎兵全部包圍。
視連被困時,拿起刀槍的羌人和雜胡結隊搜索城內,砸開貴族和官員的宅院,遇上空的就劫掠一番,遇上有人在的,必會是一場殺戮。
戰鬥從正午持續到傍晚,吐穀渾守軍陸續開始崩潰。
天色漸暗,又有烏雲壓上城頭,眨眼之間,完全是伸手不見五指。
“燃火把!”
桓容采納謝安的建議,不鳴金收兵,在城門處設重防,並令漢兵點燃火把,勢必要將吐穀渾王都徹底清掃幹淨。
“需地方城中人放火。”
吐穀渾王的金銀,桓容不是太感興趣,他關心的是城中留下的兵器,以及能打造兵器的工匠。
謝安和王彪之深以為然。
“王都能下,人心卻不好收攏。”
這裏不是西域,吐穀渾紮根多年,建立政權並一度強盛。實事求是的講,若非辟奚突然“病重”,他的幾個兒子腦子不比核桃大,此戰未必能這般輕鬆。
“戰後,莫何川將收入漢地。”謝安建議道,“此地廣闊,無妨仿效前朝護羌校尉,設校尉持節管轄,並遷漢民。聚居的胡族可往別處遷移,吐穀渾殘部必須分散。”
桓容點點頭,隨後又搖頭。
“陛下?”
“設校尉之議甚好,遷漢民亦可,然此地部落無需全部遷走,殘存的吐穀渾部亦可留下。”桓容聲音平穩,語調沒有半點起伏,仿佛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吐穀渾、白部、獨孤部、羌人、羯人、雜胡。”
桓容沒說出一個部族,謝安和王彪之的神情就凝重一分。
“吐穀渾王在位,諸部皆被壓迫,怨恨不淺。今莫何川已破,王都易主,積累的矛盾和仇恨定然爆發,短期內不會輕易消除。”
“吐穀渾部不能滅,吐穀渾王的嫡支可斬,旁支無需斬盡殺絕。”
“有他們在,就是最好的靶子。留在這裏的羌人和雜胡不會立即將矛頭指向漢人,朝廷派遣的官員有充裕的時間拉攏分化,以利益捆綁,用武力威懾,等到時機成熟,自能將此地完全消化,無需擔心會有人心生不滿,繼而掀起多大的風浪。”
在時機到來之前,朝廷派來的官員要擔負“調解員”和“老好人”的角色。當然,不是調解各部矛盾,而是將矛盾進一步催化,在火燒得太大時壓一壓,避免不可收拾。
事情辦好了,桓漢的觸角會遍及吐穀渾全景,牢牢紮下根來。
桓容一番話說完,謝安和王彪之許久沒出聲。
君臣至今彌漫著一股奇怪的氣氛,不能說好,也不能說不好。緊張有之,震驚亦有之。
桓容料到會有這個結果,但是,適當的亮一亮肌肉,對今後的發展很有必要。無論是亮給敵人還是自己人。
戰鬥從白天持續到黑夜,又從黑夜持續天明。
天邊泛白,地平線躍起橘光,籠罩城頭的烏雲驅散,燃燒整夜的依舊明亮。
視連沒有死,身邊的騎兵卻被屠戮幹淨。
被待到桓容麵前時,昔日的吐穀渾二王子全身狼狽,身上被劃開數條口子,深淺不一,有的僅擦過皮肉,有的早被鮮血染紅。
長裙帽早不知去向,亂發蓬麵,一道傷口橫過鼻梁,翻出粉紅色的皮肉,深可見骨。
視連被拖到大輅前,別說戰,連跪都跪不穩。顯然,在之前的戰鬥中,他受傷極重,或許雙腿的骨頭已經折斷。
典魁和許超立在大輅前,虎目圓睜,無形的壓力在空氣中蔓延。
視連趴在地上,恢複些許精神,勉強抬起頭,本想逞幾句口舌之快,被典魁和許超的氣勢一壓,什麽的話都說不出來。
見他這個樣子,桓容忽然有些意興闌珊。
“帶下去。”
命人將視連待下去,待清理過戰場,搜查過王宮再行處置。
大王子和四王子看著視連的慘狀,難言心中是什麽滋味。四王子轉向大王子,剛開口道出一句“阿幹”,卻被後者直接無視,竟是翻身下馬,走到大輅前,向桓漢天子請求,願交出手下所有騎兵,僅留下五百戶牧民,隨他遷移至邊境。
“仆可以血立誓!”
大王子難得聰明一回,拋去不切實際的希望,僅想保存住吐穀渾最後的血脈。
桓容有些意外,見大王子的神情不似做假,沉吟片刻,道:“朕會考慮。”
“謝陛下!”
大王子仿效漢禮,俯跪在地。
漢軍打掃戰場時,由當地漢人帶路,尋到城內關押羊奴的地方。
兒臂粗的柵欄,圈出幾排簡陋的棚子。
蓬頭垢麵的百餘人擠在柵欄裏,凍得瑟瑟發抖。無論男女,各個衣衫襤褸、表情麻木。有不下十餘人倒在地上,身體瘦得皮包骨,胸口沒有任何起伏,臉色已發青。
由於多數人隻裹著一張羊皮或是幾塊粗布,壓根分辨不出相貌。但是,超過半數的男子身上沒有圖騰,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是漢人。
“成立的貴族逃跑,已經帶走大半,這些都是沒有體力,走不了遠路,隻能留在城內等死。”
“最多時,這裏關押過八百多羊奴。據說是從晉朝邊境劫掠,如今多數沒了蹤影。”
很快,柵欄被打開,羊奴被逐一帶出,每人分到一碗熱湯,根本顧不得燙,咕咚幾口就吞下腹中。
軍中醫者大致看過,將病得最終的幾個挑出來,向桓容如實上稟。知曉幾人是什麽病,再是不忍,桓容也隻能下令,另起一座帳篷,將幾人送進去。
幾人顯然預感到自己的命運,沒分半殿埋怨,而是朝向天子大輅的方向,端正的跪地稽首。姿態一絲不苟,哪怕是瘦得脫相,亦能看出幾分風骨。
“仆淪入胡賊之手,家人族人皆已亡命。苟活至今,全靠一口怨氣。僅天兵西征,滅賊酋,仆大仇得報,心願已償。唯願天子千秋,複興漢室!”
男子的聲音沙啞,似砂石磨過。
說完最後一個字,他再次向大輅的方向稽首,起身後走進帳篷,當夜便溘然而逝。
據說,他死時麵帶笑容,麵容枯瘦,人卻帶著安詳。
太元二年,元月
漢兵攻入莫何川,守軍盡敗,吐穀渾二王子視連被生擒,城內貴族官員半數逃散,餘下多死於羌人和雜胡手中。
大軍搜尋王城,進入王宮,在密室中發現辟奚的屍體。二王子所為再隱瞞不住,凡被擒獲的吐穀渾貴族騎兵,知曉辟奚因何而死,都叫嚷著要殺了他。
同月,秦璟率軍橫掃白蘭山,並向西域送信,請秦瑒遣五百甲士入白蘭城駐守,自己則帶著麾下騎兵一路碾壓,直向莫何川飛馳而去。
次月,秦璟的大軍抵達莫何川。
此時,桓容接到秦璟的書信,同謝安和王彪之通過氣,大軍暫駐城內,等著白蘭山來的“客人”。
號角聲自風中傳來,桓容登上城頭,眺望飛雪中奔馳黑來黑色洪流,單手扣住城牆上,五指一根根攥緊,直至扣入掌心。